一室月光。
夏日夜晚，空调维持着26度。沙发上横躺着一个人，呼吸均匀，正睡得香甜。光可鉴人的地板上散落着各式各样的纸张，有彩色的铜版纸，也有空白的A4纸，几本厚厚的素描本累在一旁，有合着的，也有打开的。
一个人，缓缓走近，看到沙发上的人影，微微蹙眉，动手轻轻推了推他，“唯夏，你醒醒。”
段唯夏迷惘着视线，眨了眨眼，“爸，你回来了。”
“你怎么在沙发上睡啊，稿纸又扔了一地，到时找不到又该满屋子乱翻。”贺仲平打开沙发旁的落地灯，突如其来的灯光让段唯夏下意识闭上眼睛。
“爸，你吃饭没有？我去给你下点面条吧。”段唯夏坐起身揉了揉眼睛，墙上的钟指在在“10”和“11”之间。
“早吃过了。你最近是不是很忙？”
“嗯。”段唯夏点头。贺仲平做建筑行业，常常整月整月出差，他已习惯一个吃饱全家不饿。
“唯夏，”贺仲平在他身旁坐下，双手合拢，迟疑道：“我们是不是很久没有一起吃饭了？”
“嗯……”唯夏点了点头。这个家好似旅馆，无论是他还是贺仲平，不回家稀松平常之极，不要说一起吃饭了，连见面的机会都不多，他知道贺仲平忙，自己更不愿意成为他的负担。
“唯夏，这几年我都没好好照顾你……”贺仲平看着自己儿子，忽然发现他长得和亡妻段子衿越来越像。
“爸……”段唯夏淡淡一笑，却不知道说该说什么。父子间的冷淡不是一天造成，这么多年他早就习惯。
“明天晚上一起吃饭吧，我去接你。”
“明天不行，我约了郁辰看布料。”唯夏垂下视线，从小他就跟妈妈比较亲，虽然贺仲平对他很好，可不知为何，总感觉有两人之间有什么隔阂。也可能是看多了父母间的“相敬如宾”，连父子间也客套起来。
“那后天吧。”贺仲平说。
“好。”唯夏点头，跟自己的父亲吃饭，都已经需要预约了吗？
***
“郁辰，这个不好弄，会抽丝。”段唯夏看着手里镶着金属丝的布料样品仔细查看。
“是不好弄，很容易断。”郁辰说：“主要是里面的丝和外面包缠的金丝，在进过多道穿纱瓷眼后，金丝会抽起来。”
“那你还让我看。”段唯夏放下手里的布料，翻开另外一本布料样品。
“不是你说喜欢吗？”郁辰横他一眼，颇是不满。
“呃？”段唯夏一愣，抬头看着坐在对面的郁辰，“我什么时候说过。”
郁辰不说话，细细看着段唯夏的眉眼，“你不记得就算了。”
“我喜欢的，不是织出来的，是绣出来的，效果不同。”段唯夏想起来，他们曾经去看过一个服装展上有类似的布料，是印染效果，当时他就说喜欢这样的风格，但却喜欢金色的金属丝穿在里面的效果，没想到郁辰还记得，甚至还想织出来。
“绣出来？”郁辰到时没有想到，原来段唯夏喜欢的是刺绣效果。
“嗯，可却用不上。”
“呃？”郁辰挑眉，什么意思？
“这次的设计主题是‘晚宴装’‘休闲服’‘运动装’。刺绣……”段唯夏又拿起那款样品，想了想说：“很难。”
“现在流行中国风。”
段唯夏摇头，“我妈适合简单的款式。”说着，往郁辰的位置推了一本素描谱。
郁辰翻开，惊喜爬上眉梢，“这不是很好，你不是一样能设计女装！”
“只能这样了。”段唯夏看着段子衿的照片，想着她的音容笑貌，居然也能画了，可这样的“冲动”毕竟还是有限。
“这个开始就很好啊，再接再厉。”郁辰一页一页仔细的翻过去，段唯夏画的不多，而且大多是简单的衬衣长裤，职业套装，可是……
段唯夏看着郁辰拧得越来越紧的眉头，“画得很糟糕吗？”
“不是”郁辰摇头，“简约大方，却衬托身形气质，可是唯夏，你画的这些，和夏逸兴的‘MISS’风格很相似……”郁辰欲言又止，何止相似，透画面中出来感觉简直一摸一样。设计最忌讳“相似”，即便你是原创，也保不定卷进“抄袭”风波。
“是吗？”段唯夏拉过素描谱，细细打量，“我画的时候只是觉得这样的款式适合她穿，没有想过其他。可你这样一说，好像……还真像，只是他的风格比我‘宽’，什么年龄都适合，而我的却只适合年纪偏大些的。”
郁辰不说话，只是看着段唯夏手里的本子，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直至段唯夏起身回房拿了本厚厚的相册出来。
“你看。”段唯夏翻出一页，指着上面一张照片。郁辰抬眼看去，是一张黑白照片，很有些年头，却保存的很好，里面是一个少女，白衣长裤，普通的穿着却掩盖不住恬静优雅气质。
“我妈的照片很少，年轻时候保存下来的也就这么一张了。”
“那以后的呢？你跟你妈妈的合照呢？”郁辰看着照片，头也不抬，唯夏果然是长得像母亲，尤其是眼睛，同样的漆黑幽深，只是里面传递的东西完全不同。一个是沉静，一个却是忧郁。
“应该是有的，可是却都不见了。我妈生了我之后身体就不好，很少出门。”
“嗯。”郁辰点头，合上相册，“你的设计的确很适合你妈妈。”
“可是现在已经不能用了。”修长的手指抚过素描本，段唯夏语气中的遗憾让郁辰心酸。
“只是风格相似，你试着稍微改变一下，加点其他元素进去试试？”
段唯夏看了看手上的素描谱，“不说我的了，你的呢？你准备的怎么样了？”
“我还没有准备好呢。”郁辰弯起嘴角，淡淡的说。
“你在忙什么啊，你不是打算敷衍吧？”段唯夏有些不高兴，如果郁辰参加这次比赛只是为了“陪”自己，那大可不必。
“你以为人人都像你只要安心设计就好啊，我还要上班啊！”
“你开始上班了？怎么样？”这个借口果然效果无比，段唯夏自动转移话题。
“不就是那么回事。”
“郁辰同学，这就是你的不对了，设计敷衍，工作更是敷衍，你究竟在想什么啊！”段唯夏卷起一旁的稿纸，往郁辰头上敲去。
“喂！”郁辰被敲得郁闷，口气恶劣，“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敷衍了！你这个笨蛋什么都看不到！”
“郁辰，我跟你开玩笑的……”段唯夏愣愣望着他，只觉得郁辰的怒气来的莫名其妙。他不是这么开不起玩笑的人啊……
“没事，”郁辰忽然意识到自己失态，放软了语气，”哪天到我办公室坐坐吧，你就知道我在做什么了。”
“嗯。”段唯夏垂下视线，心里想的却是“人因熟而无礼”。
***
“爸。”段唯夏一踏进包厢，就看到贺仲平对面坐着个人。
“唯夏，你来了，”贺仲平拉开身边的座椅让他坐下，说：“这是爸爸的同事，杜有慧。”
“杜阿姨。”段唯夏微微颔首，心里的反应却很直接，贺仲平想再婚。
“你好啊，唯夏，你爸爸常常在我面前提到你，你快毕业了吧，有没有什么打算？”对面的杜有慧笑得亲切，年纪与贺仲平相仿，却保养的很好。段唯夏注意到她身上穿的是“MISS”今夏最新款套装，因为布料印染方法的特别，一眼就能看出。只是段唯夏直觉想到，若是段子衿穿着估计会比她更适合。因为上面的图案，是段子衿最喜欢的雏菊。
“目前还没什么打算，等毕业了再看吧。”
晚餐很丰盛，可段唯夏吃的不多，一直给他夹菜的杜有慧让他觉得尴尬无比，其实她根本没有必要这样讨好自己，如果贺仲平想再婚，他根本不会反对。
拒绝了父亲送他回家的好意，段唯夏目送他们回去加班，说是有个项目要马上出发，还有很多资料没有准备，这一走便又是几个月，也许等贺仲平回来，段唯夏就该放寒假了。
不是周末，不是闹市区，段唯夏一个人在清冷的街道上散步，灯光在他背后拉出长长黑影，他不疾不徐的走着，耳朵里塞的耳塞播放着《千里之外》，他很喜欢这首歌的意境，曲好，词更好。
“我送你离开，千里之外，你无声黑白……生死难猜，用一生去等待……”歌里的女子，为了前途离开，辗转多年之后回来，却已经物是人非。
忽然间，眼前一片刺亮，尖锐的刹车声在段唯夏耳畔响起，他一个重心不稳摔倒在地。
“喂！你怎么走路的，也不看看车！”
段唯夏意识模糊的抬头看去，一个人正一脸怒气向自己走来，一把抓起自己的胳膊拎了起来。
“唯夏！”一个女声响起，一把推开抓着段唯夏的人，“叶云修，你撞了人还这么凶！好不要脸！”女孩转过来，焦急道：“唯夏，你没事吧！”
“没事。”车子没有撞上来，亏得叶云修刹车及时。
“不行，我们去医院看看。”夏睿婷一脸关切。
“夏睿婷，我真的没事。”段唯夏被扯着衣角，好不狼狈。
“真的？”夏睿婷不死心，上上下下仔细打量，“我们还是去医院吧，万一有个内伤什么怎么办。”
“又没有撞到他，即使有伤也是他自己摔的，与我无关。”叶云修面无表情，语调冷硬。
“叶云修，你……”夏睿婷气急，即便刚才被骂也不该把气撒在不相干的人身上吧！
“好了，我真的没事。”段唯夏把抓在夏睿婷手里的衣服“解救”出来，微微颔首，“我走了。”
“唯夏，我送你回去。”夏睿婷在他转身之后喊道。
段唯夏没有回头，继续向前走去，只是伸出了手，向后挥了挥。
“这人好大的架子。”叶云修双手怀抱，冷冷哼了一声。
夏睿婷收回视线，瞪了他一眼，“我们要迟到了。”说着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叶云修看着段唯夏的背影，摸着下巴若有所思。
“你认识他？”叶云修坐回车里，系着安全带问。
“他是我学长，今年大四。”
叶云修点头，段唯夏是吗？怎么看起来这么面熟。
***
为什么他们会在一起？叶云修，夏睿婷……
夏逸兴的助手和自己的学妹在一起？
段唯夏拿着铅笔在素描谱上乱画，心里却想着方才“撞车”的场景。他们不会是情侣吧，段唯夏摇摇头，从他们的反应看，应该不是。
夏？夏睿婷，夏逸兴……
难道……
一个念头瞬间在段唯夏脑海划过。没这么巧吧，段唯夏甩甩脑袋，管他什么关系，都与自己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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