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从何时开始，郁辰慢慢注意到，段唯夏又开始“出神”。就好像现在，他正对着一份需要夏逸兴签名的文件，嗯……出神……
“唯夏……”郁辰唤他，这份文件必须在下班之前传真出去，被他这样看下去，太阳下山之前也传不出去。“你再不去签字就来不及了……”
“我想再看看有什么问题……”段唯夏抬头看了眼郁辰，眼神闪过一丝怪异神色。
“你放心好了，日期运程我都核对过了，包括编码，都没有问题。”
段唯夏点头，“那我去了。”
郁辰笑，又不是上断头台，他表现得实在有些奇怪，虽然一早就注意到了，只是一直都没有放在心上，只是最近叶云修不再出现在段唯夏办公室，郁辰才开始真正留意。
原来一个人的注意力总是有限，至于如何平衡或者寻找重点，也是一门有趣的学问。
只是后来的一件事情，让郁辰感觉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感情，不可能“纯粹”，就好像，自己对于段唯夏的感情，也从来不是纯粹的爱情或者友情，那是一种混合得，作用过化学反应的产物。
那是夏天快要结束的时候，一次偶然的机会，“FREE”有望打入新加坡市场。
对方期望能看到全新的设计图，夏逸兴很重视这次机会，或者说他是帮“FREE”珍惜这次机会，只是，在他们和对方的工作人员坐下开始谈判的时候，段唯夏和他的设计图却迟迟没有出现……
夏逸兴看出去打电话的郁辰迟迟没有回来，便丢了个眼神给叶云修，让他暂时稳住局面，自己则出去询问情况。
“郁辰，怎样？”夏逸兴在楼梯拐角找到郁辰，后者正对着电话焦急的说着什么。
“他被电梯困住了……”
“什么？”夏逸兴一愣，“那设计图呢？”
“跟他在一起……”
夏逸兴一个手势，郁辰把电话递给他。
“唯夏。”
“夏董，我……”段唯夏一听夏逸兴的声音，焦急心情更甚。
本就准备妥当的设计图因为他的临时兴起带回去修改，做了通宵，本想下午直接赶到酒店，可是却没有想到大厦的电梯会在这个时候出故障！
“电梯什么时间能修好？”
“大概要下午四点。”
夏逸兴一惊，新加坡代表下午三点的飞机，现在是下午两点，本就没有多少时间，好在考虑到登机问题才选了离机场很近的酒店协商。只是现在这样，怎么样都来不及了。
段唯夏听电话里一下子没了声音，心里越发着急，“对不起。”
“现在还不能放弃，”夏逸兴一沉吟，“唯夏，你这次准备了几张设计图？”
“六张。”
“都是黑白素描？”
“有效果图，但是……”
“你挑一张你觉得最满意的，现在说给我听。”
“夏董……”段唯夏一时间没有弄懂他的意思，讲解给他听吗？
“郁辰，你随身应该代素描谱和铅笔的吧？”夏逸兴看着郁辰，问。
郁辰点头，从随身大包里翻出自己的素描本，他和段唯夏都有这样的习惯，一定会随身带素描本和一些必备工作，没有想到关键时刻竟然能排上用场，只是，还不知道效果如何。
郁辰把本子和铅笔递给夏逸兴，把电话换上耳机，就看他坐在台阶上开始画。
郁辰站在一旁，看着夏逸兴在纸上不断勾画线条，下笔娴熟，明暗清晰，层次分明。
“你觉得我无法表达你所想表达的？”电话中，虽然段唯夏知道夏逸兴是要自己画下设计图拿给对方看，可他始终觉得这样不妥，设计讲究整体效果，一个线条，一个棱角，有任何改动，就会失去原有的意义。
“我只是……”
“相信我，唯夏。”夏逸兴合上素描谱递给郁辰，站起来，才发现衬衣已经全部浸湿。
“好。”段唯夏合上手机，不知为何，被关在电梯，原本的烦躁居然在他这句话之下慢慢平复，他知道现在自己所能做的，就是等待。
“郁辰，我们走。”夏逸兴看看时间，嘴角浮起一丝微笑，那是自信和坚定。他不会让段唯夏失去这次机会。这是郁辰当时的感受，而他的想法是正确的。
当段唯夏带着资料赶到酒店的时候，会议室已经人去楼空。一路上他不断给郁辰和叶云修打电话，却不是无人接听就是占线。
此刻，段唯夏站在会议室门口，大脑一片空白……
为什么要把设计图带回家，放在办公室不就好了……
为什么要临时兴起修改，原本的构思就已经很好……
为什么要那么晚出门，何必非要做通宵……
为什么会那么倒霉，电梯早不坏晚不坏，偏偏自己坐的时候就坏了……
为什么……
段唯夏忽然觉得一阵晕眩，往后一步，却靠上了一个人，回头一看，“夏董……”
夏逸兴伸手扶住他，“怎么脸色那么难看？”
“我……”段唯夏忽然身体一软，直直往下倒去……
“血糖偏低，气急攻心。”段唯夏在医院醒来的时候，夏逸兴坐在一旁说了这八个字。
“夏董……”夏逸兴看他醒了，便扶他坐起来。
“放心，你的设计图他们很满意，其他部分可以依靠网络或者传真。”
“对不起……”段唯夏忽然松了口气，觉得全身上下开始酸痛，几日没有好好吃饭睡觉，即使年轻也有些吃不消，神经一旦放松，所有不适立刻显现。
“没有什么对不起，意外谁都不想出现。但……”
“呃？”段唯夏一惊，“还有什么环节不妥吗？”
“你没有好好照顾自己就对不起自己了。”
段唯夏一听，轻轻笑了一下，垂下视线，医院病房永远弥漫着去不掉的消毒水味道，让他的胃里一阵阵翻腾。
“这些日子，辛苦你了。”夏逸兴看着眼前面色苍白的人，心里一阵苦涩，不由伸出手，摸了摸他头顶。
段唯夏却是一愣，头顶传来的温热让他再一次感到眩晕，这……难道仅仅是长辈对小辈的关怀？
※※※
叶云修看着那个一不小心就会滚出会议室的人，嗯……实在是因为他坐的那个位置太靠近大门，如果真是想跟自己保持距离，也不需要拿自己的安全开玩笑吧。叶云修无奈的舒了口气，注意到那人下笔的痕迹……不像是写字，倒像是……画图……
一心两用？
那人咬着一支2B的铅笔，是不是抬起视线，瞄两眼坐在主位的人，然后再埋头奋笔疾书。
看着那人认真的神情，叶云修也忍不住想到那天的“意外”。
作为夏逸兴的助理，“FREE”这条线若能打入新加坡市场，对他来说自然有益无害，而且一切事宜本也是他分内工作，只是陪着客户“等待”却实在称不上好差事，但当夏逸兴带着郁辰回来，却唯独不见段唯夏，他才下意识觉得有什么不对，却也无法捕捉那一闪而过的念头，只是看着夏逸兴拿出所谓“段唯夏设计图”与对方谈成合作的时候，他才注意到，设计图上虽然签名是“段唯夏”，可是，笔迹却是夏逸兴，如此说来，图是夏逸兴画的？而他也是后来才从郁辰那里得到肯定。段唯夏被困，夏逸兴仅仅凭着他在电话里的描述，画出了整张图，虽然不是一笔不差，但在感觉上却意外神似，以致段唯夏自己看到那张草图，也愣愣看了半天。
如此“默契”，需要什么附加条件，还是有些东西，是天生就存在的？
叶云修看着不远处的那个人，渐渐也听不到会议上任何零星的声音……
※※※
“郁辰，你最近好像特别忙……”段唯夏看着推门而入的郁辰，后者一脸疲态，一坐下，就猛灌水。
“还不是小睿拖着我做什么‘市调’！”衬衣湿了一片，空调一吹，反而有些寒意。
“市调？她想调查什么？”段唯夏看郁辰拉了拉衬衣，拿起遥控器，调高了温度。
“她有很多想法……”郁辰想了想，说：“唯夏，她真的是很认真在做事，虽然不一定有效……”
“是吗？”段唯夏好像饶有兴趣，转了转手里的铅笔，“怎么说？”
“虽然我这几天都只是陪她在逛街，”郁辰略一沉吟，说：“可她不仅注意到了各种品牌的特色，还很关注店堂的装修，货品摆布，橱窗设计。”
“这些，我们也有专人在做啊。”
郁辰点头，“嗯，她说，我们上次的‘压轴三套’应该放在橱窗作为广告，还可以起模特穿着展示，每隔一小时换一次橱窗展示。”
“这需要很大成本……”
“她还说，我们应该每季开个小型秀展，就放在专卖店里举行，可以省去很多费用。”
“但是订单也会减少。”
“唯夏，”郁辰垂下视线，看了看他摊在桌面的素描本，“这几天我都跟着她……”
“郁辰，公私分明很重要。”
“唯夏，我没有影响到自己的工作，上次秀展的分析报告已经做好了，销售报表也做好了……”
“郁辰，我不是说你……”没有做好自己的工作，我只是不希望你把对小睿的感情放到公司，毕竟负责女装这条线不是自己负责，郁辰多加插手，有些不妥，如果有人有心，说不定就会传他段唯夏想合并两条线自己一个人做，毕竟自己是有前科的，公司也一直有那样的流言，说他什么时候会把女装主管挤出公司，取而代之。
“算了，”郁辰挥了挥手，“你即时不赞同别人的努力，也请你不要不屑一顾，她这么做，不就是希望能帮上你，帮上‘FREE’！可没想到，你却一点都不领情，她本来还准备给你一个书面报告，看来现在是不用了！”
“郁辰！”段唯夏微微皱眉，有些人，只要自己说几个字，就能知道自己整句话想说什么，而有些人，即使你解释在多，也不过越描越黑。
“唯夏，今天我不跟你一起加班了。”郁辰站起来，深深看了他一眼，说：“你，早点回来。”
段唯夏看着他离开的背影，郁辰，你刚才看我眼神，为何如此悲哀？
地铁车厢里的人进进出出，却没有人留意到一直有个男子坐在一旁长椅，看着黑漆漆的玻璃窗外，半天没有动静，地铁的轰鸣声已经完全被过滤，一点也进入不了郁辰的大脑，他此刻脑海浮现，只是那张图……
夏逸兴帮段唯夏画下的那张“设计图”好像成了一种启示。不知道那两个当事人怎么认为，至少郁辰，隐隐不安。
段唯夏对于夏逸兴的“崇拜”，恐怕比郁辰认识他的时间还早。而郁辰，就是因为“夏逸兴”才缩短了与段唯夏之间的距离。那年，当郁辰得知段唯夏的喜好，便收集了很多“绝版”资料，然后告诉段唯夏，他也十分喜爱夏逸兴的设计，想与他一起做一份分析报告，段唯夏看到他手里的那些资料，自然喜出望外，爽快答应，最后报告出来了，郁辰也成了段唯夏唯一最好的朋友。
而现在，真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正角出现，自己这个“配角”自然就该默默退到一边，何必死皮赖脸，不知进退？
可是，心里在为了什么难受？
胸腔之间一股酸涩之气涌起，穿过喉咙，生生顶着上颚，刺激着整个大脑，混沌着呼吸，“咳咳……”郁辰忍不住剧烈的咳嗽起来，好不容易等呼吸平顺，却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七手八脚，胡乱抹去脸颊上的水迹，郁辰安慰自己，这不过是体内多余水分，什么也不代表。郁辰深深吸了口气，站起身，“哐”一声，车厢大门打开，郁辰紧了紧身上的背包，迈出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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