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唯夏做梦也没有想到，见到夏逸兴会是在那样的情况下。
临近年关，人人忙得一塌糊涂，恨不得一人当作三人用。连日的忙碌让他无暇顾及其他，想必此刻人人都是如此。
那日早晨，他睁开眼，忽然想到有一份重要传真没有处理，赶紧起床洗漱赶到公司。
出门的时候天还没有完全亮，一个人站在公车站吹冷风实在不好受，在旁边的早餐摊买了杯豆浆暖手，看着摊主在寒风中冻得脸颊通红，段唯夏不禁想到，这年头，生活都不容易。
自己不也是一样，本以为进了“FREE”就有机会成为设计师，不要说“主设计师”，“设计助理”总还可以吧，却没有想到，这段时间自己却连“设计”的边都没有沾到，每天尽做些打杂跑腿的活，他们的主管虽是“设计师”可是段唯夏每次看他的设计总是不由感慨，难怪“FREE”一直迟迟不能面世。
段唯夏穿过大厅来到电梯前面按下按钮。好在保安都认识他，不然也没有那么容易进门，毕竟不是上班时间，诺大大厅只有段唯夏一个人。
“叮”一声，电梯打开。段唯夏走进电梯，按下楼层数，正当电梯门缓缓关上的时候，他看到一个身影快步向电梯走来，他立即按下按捏，电梯门缓缓打开，那人也正到门口，跨进电梯，对着段唯夏微微一笑，“谢谢。”
“您……几楼？”段唯夏深深吸了口气，冰冷的空气立刻充满了胸肺，呼吸之间，刺鼻疼痛。
“21。”
段唯夏低着头，按下楼层数字，觉得掌心渐渐湿润，他虽然没有抬头，却也能感觉到对方的目光在自己身上停留。段唯夏看着电梯指示灯一格一格往上跳，抓着背包背带的手往胸前紧了紧。
“你是新来的？我好像没有见过你。”低沉的声音在段唯夏耳边响起，空间狭小，以致格外清晰。
段唯夏抿了抿唇，抬眼看着站在旁边的人，点头，“夏……”该怎么称呼？夏老板，夏设计师？“夏董。”
夏董？夏逸兴一愣，身旁的这个年轻人一脸严肃，显然是对自己敬畏有加。夏逸兴动了动嘴唇，刚想说什么，电梯停了。
“我先走了……”段唯夏看了眼缓缓开启的电梯门，转身看着夏逸兴，微微颔首。
夏逸兴点头，目送他出去。
段唯夏站在门口，看着电梯门关上才转过身，看了看走廊上幽暗的顶灯，向自己的办公室走去。
傻瓜，在紧张什么！
“夏老师？”办公桌对面的人，神情迷惘，叶云修心下疑惑，这么多年，很少看到夏逸兴在工作的时候出神。
“呃？”夏逸兴抬头，看到叶云修眼中的疑惑，定定神，说：“就按刚才说的做吧，具体事项，只能过完年再决定了。”
“好。”叶云修收拾妥当桌面上的资料，“那我先出去了。”
夏逸兴点头，摘下眼镜，揉了揉鼻梁，怎么会想到他……
段唯夏。
今晨电梯里遇见的男孩子。
一脸稚气，神态拘禁，唯有那双眼睛，漆黑光亮。
可是，为何会不由自主想到……
另一个人？
同一日晚。
夏逸兴从办公室出来，进了电梯，原本要按“-1”键的手指犹豫了一下，按下了早上看到了那个楼层数。
步入走廊，夏逸兴看着那唯一灯光的办公室，缓缓走了过去。
推开门，却是空无一人，只有一张办公桌上的台灯发出幽暗温暖灯光。夏逸兴走过去，电脑屏幕还亮着，输了一半的资料，桌上一副黑色框架眼镜，一杯水，杯壁摸上去却是冰凉。
散落的资料旁边，有一本摊开的素描谱，夏逸兴随意翻了几页，清一色的男装，夏装，冬装，正装，休闲装……
下笔娴熟，款式简洁，倒是符合夏逸兴一贯口味，只是，此刻吸引他的，是每一页的右下角，在“段唯夏”这三个字的旁边，有两个叠加的英文字母“Z”“J”。
段唯夏从洗手间出来，就看到一个身影快速消失在走廊尽头。他疑惑的走回办公室坐下，戴上眼镜，看了看面前的资料，撇了撇嘴，看来，真该建议公司招个文秘小姐。
***
“唯夏，唯夏，你该罚！”夏睿婷端着好大一杯啤酒，硬是塞进段唯夏手里。
“我不是尽快赶来了么……”这段时间，没一天能准时下班，今天已经算早了，不过晚了一个小时。
“你以为是罚你迟到啊，才不是呢！”夏睿婷转头看了一下郁辰，使了个眼色，才转头问段唯夏：“你打算瞒我们多久！”
“什么瞒你们多久？”段唯夏眨了眨眼，一头雾水。
郁辰看着窗外，这天的晚饭是夏睿婷一早就预订的，位置很好，靠窗。这一带是商业区，过节气氛浓厚，商家早早挂上了七彩霓虹灯，到了夜晚，闪烁不停。视线转回来，大厅人声鼎沸，觥筹交错，好不热闹。
“工作？”郁辰听出段唯夏口气中的淡漠，心下一笑，又来了。他一直低垂着视线没有抬头，对面的人已经很久不见，久到自己都已经算不清楚，这是自己认识他这么多年以来，从未出现过的状况，是不是离开了学校，大家都步入了不同的环境，没有交集的人生，会越离越远？郁辰被自己的念头吓了一跳，慌张之间抬头看向对面，却正对上段唯夏视线。
“郁辰，你怎么瘦了？吃得不好，还是最近太忙？”温柔的声音在耳边回旋，一点一点渗进心里，一直绷着的那根弦，忽然跳动了一下，发出“呛”得一声，把郁辰狠狠吓了一跳，眼前的人，依旧是淡漠眉眼，微微弯起的嘴角流露出些微不屑。可有什么却是变了……
“不要岔开话题！”夏睿婷提高声线，表示不满。
段唯夏对着夏睿婷微微一笑，“不过是打杂，有什么好说。”
“我以为……”夏睿婷原本的气焰都被压了下去，她想了想，小心翼翼问道：“工作不顺心吗？”
段唯夏摇头，“郁辰，怎么不吃菜，不合你胃口？”说着夹了一块“粉蒸肉”在郁辰的盘子里。
“谢谢。”郁辰说出今晚第一句话，不知怎么，原本的“期待”在见到段唯夏的那一刻通通化为“无力”……
自己是怎么了？
段唯夏看着郁辰，慢慢喝光了手里的酒。
夜凉如水，月明星稀。
“郁辰，很冷啊，我们坐车吧。”夏睿婷走在郁辰身边，有些抗不住晚上的寒风，但是看看身边的人，却好像丝毫不受影响。夏睿婷不是笨蛋，郁辰刚才吃饭的时候就已经不对劲，可是她猜不出郁辰是哪里不对，或者说是因为什么不对。
“郁辰！”夏睿婷伸出手，挽住郁辰臂弯。郁辰回过头，看了她一眼。
“很冷吗？”
“再冷，也没有你心里冷。”
郁辰一愣，却没有说什么，解下脖子里的围巾系到了夏睿婷身上，细细打了两个圈，遮住了大半张脸，“小睿，我们走走吧，你看，好久没有这么好的月色了。”
夏睿婷心下疑惑，怎么一顿饭过后，一个两个都开始不正常？她低低叹了口气，挽着郁辰慢慢往前走。
“小睿，你相信有什么是不会变的吗？”不知道过了多久，郁辰忽然开口，声音却没有任何温度，甚至还透出一股寒气。
“当然。”夏睿婷想了想，“有很多都是不会变的！”
“是什么？”郁辰轻声问。
“血缘啊，友情啊……”也许还有“爱情”，可是夏睿婷却没有说出口，因为连她自己也无法确定。
“血缘？友情？”郁辰好像在努力思考，“那既没有血缘，也不是友情，是不是就无法长久？”
“郁辰，你怎么了……”郁辰在伤心，夏睿婷心里暗暗肯定，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郁辰，言语之间浓浓的无可奈何让她都倍感压力，“郁辰，你变了。”
“呃？我变了？”郁辰忽然停下脚步，转过头看着夏睿婷。
“是啊，我到现在还记得你朝我发火的样子，一脸冷酷，还说什么‘夏睿婷，你简直是在胡闹’，可是现在的你却无精打采，难道你夏天和冬天是不一样的，别告诉你冬天要‘冬眠’啊！”
郁辰微微蹙眉，半天才笑出声，“是啊，这么冷的天，做什么都没劲，最好就是窝在被窝，美美睡他一觉！”
“那我们还等什么！”夏睿婷挑挑眉，嘴角含笑。
“小睿，谢谢你。”郁辰明白，她其实想告诉自己，无论“变”或者“不变”，答案只在自己心中，无法改变的“客观”，只能调节自己心态。
夏睿婷笑，一脸灿烂，“走吧。”
路边的灯光投射在两人身上，在身后拉下长长阴影，渐行渐远……
***
除夕。
段唯夏坐在窗台上，看着外面的黑色夜幕，小区的绿化做得很好，灯光环绕成光圈，闪烁之间，格外生动。公司下午就开始放假了。贺仲平也在三天前回家，自然还有杜有慧，此刻他们就在厨房忙碌—-年夜饭。
“唯夏，吃饭吧。”贺仲平端着菜盘出来，开始布桌，段唯夏走过去帮忙，却被贺仲平阻止，“你去把电视打开。”
“嗯。”段唯夏也不坚持，跑去打开了电视，原本安静的客厅顿时热闹起来。
杜有慧走过来，解开身上的围裙，“都过来吃饭吧。”
段唯夏走到餐桌旁坐下，微微一笑，桌上的菜都合自己口味，想必杜有慧也是花了心思的，其实大可不必，她只要对贺仲平好就行，“爸，有慧阿姨，吃饭。”
段唯夏拿起桌上的葡萄酒，给三人面前的杯子浅浅倒上一层，然后举起自己的杯子，“爸，阿姨，新年快乐！”
贺仲平和杜有慧对视一眼，同时举起手里的酒杯，“新年快乐!”
电视机里传出的欢声笑语感染了整个屋子的气氛，贺仲平与杜有慧坐在沙发上，段唯夏在厨房切着水果。家里，有多少年没有听过这样的笑声了？
段唯夏的记忆里，家里一直都是安静而冷清，即使是“春节”这样的大日子也是一样，原来，自己似乎从未在“正常”家庭里生活过，段唯夏扬起嘴角，依旧淡漠，可是……自己不是也长这么大了？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段唯夏掏出来一看，“叶云修”的名字正闪烁不停，他怎么会打电话给自己，拜年？
“喂？”
“新年快乐。”叶云修低沉的声音在电话那头，格外清晰。
段唯夏笑，“新年快乐。”
“晚上有安排吗？”
段唯夏迟疑了一下，说：“陪家人看电视算不算？”
“今天晚上天气很好，我想找人陪我走走。”
走走？段唯夏看向窗外，天幕漆黑，唯一的照明只有路灯，段唯夏不禁想到“月黑风高”这个词，撇了撇嘴，他转头看了看沙发上相谈甚欢的两个人，问：“你在哪？”
“你家门口。”段唯夏一愣，原来是早有预谋。
“好，我马上来。”
段唯夏把水果端到沙发前的茶几，“爸，阿姨，我要出去一下。”
“现在还出去？”贺仲平惊奇的看着儿子，大年夜的，出去干嘛？
“年轻人有年轻人的节目，你以为都像我们只能呆在家里看电视啊！”杜有慧按住贺仲平的手，笑着说。
贺仲平看了眼杜有慧，对着段唯夏说，“自己小心点。”
“穿件厚外套。”
段唯夏点头，“好。”
***
段唯夏刚走到小区门口，就看到马路边上停着一辆银灰色的车。
“上车。”靠在车门抽烟的叶云修看到来人，掐了手里的烟，打开车门。
段唯夏弯腰上车，系上安全带。
叶云修看了眼段唯夏，发动车子，调高了暖气。
除夕夜的晚上，马路格外开阔，不见了平日的喧闹，反而有些不习惯。也许，也是因为车子在一路往郊区行驶的缘故。
段唯夏看着前方，强烈的远光灯照射出的视野虽然有限，但仍然能清晰看到周围越来越荒芜，道路渐行渐窄，他抿了抿唇，保持沉默。
叶云修忽然打了把方向盘，车子偏离了正道，两边全是农田，视线之内没有超过两层的建筑。
段唯夏动了动嘴唇，却没有吐出一句话。
叶云修见状，微微扬了扬嘴角，“不怕我把你卖了。”
“啊？”段唯夏一愣，随即笑出声，“家里人知道我跟谁出来，24小时之内我不回家，他们就会报警。”
“原来你早备好后路。”
“任何时候，总不能困死自己吧。”段唯夏笑。
“到了。”叶云修停好车子下车，缓缓向前。
段唯夏看着他越走越远，心下无奈，只是才打开车门，就被迎面刮来的寒风打了个结结实实，他裹了裹外套，一脚深一脚浅，慢慢走到叶云修身后。
两个人一前一后，静静站立，谁也不开口，周围一团漆黑，只有车灯的光亮勉强照明。
“阿嚏！”段唯夏的单薄衣物无法抵御寒风，才站了一会就有感冒嫌疑。
“你很冷吗？”叶云修转过身，看着身后的段唯夏。风吹乱了他的头发，凌乱的盖住额头，手指抓着衣襟，脸色苍白。
“没有，江边风大。”段唯夏理了理头发，揉了一下鼻子。
叶云修转过身，伸出手按上他衣襟，段唯夏一愣，看向叶云修，可是后者背光，脸上一片阴影。叶云修抓住他衣襟理了理，一个扣子一个扣子慢慢系上。“知道晚上冷，怎么还穿那么少。”段唯夏米色短大衣里面，只有一件衬衣。
“我很少出门，冬天也不喜欢穿很多……”段唯夏微微吸气，冰冷的空气在鼻腔回来，刺激着胸腔。
叶云修退开一步，垂下头，段唯夏也不露痕迹的退开一步。
“跟我来。”叶云修忽然上前，抓住段唯夏手腕往车子的方向走去。段唯夏踉跄的跟着他身后，看着被他抓住的手腕，微微蹙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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