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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苦难入学记
过了一个月,迟钝的我才明白过来。期待已久的学校之于我,完全是一个灾难。
生涩如我,有些长的头发和女性化的长相,花里胡哨的书包笔盒本子,自然难以融入男孩子的群体。体育虽然不算不擅长,但也没有特别出众的表现。再者,或许是前世女人的记忆过于深刻,对流着汗在太阳下面肆意奔跑的男孩子们有怎样的快乐可言,我一直难以理解。
一到大家快乐的自由活动课,我就会孤独地坐在教室里,看着男孩子们在操场上打球踢球大笑着,看着女孩子们玩着打沙包踢毽子跳皮筋的游戏,拼命按捺着自己想加入她们行列的冲动,枯燥地看着眼前的书本。
身在曹营心在汉。乍看到这样的句子,我深有戚戚焉。
迟御风同学不若我这般没用,很快地融入了集体。看起来不好接近的他,除了吸引到大片小女生对他偷偷摸摸地另眼相看外,还有大批的小男生跟在他身后不时流露出敬佩叹服的神情,死心塌地。
真是搞不懂。
我一直以为,相比戾气十足的他,我要更有亲和力的。
事实却恰恰相反,入学一个月,他已顶着班长足球队长篮球队长呼朋唤友地玩得开怀,我却只能枯坐着,以书本陪伴。这样做的直接结果,导致了我在这一个月里,只与班级里不足三分之一的人说过话。我打赌,起码一半人应该还不知道我的名字。
唉——
三分之一。我自己偷偷看了五年级的数学课本后,完全理解了这个概念。
哪里知道,这样自闭不讨喜的个性,在老师眼里看来却变成了“乖巧”和“用功”。过目不忘的记忆力,加上所有的课余时间都在看书,我的成绩在班级里轻松地遥遥领先。每每上课提问,老师们都会笑眯眯地表扬我,然后顺带批评一下答不上来的“笨同学”。
我如愿以偿地让大家记住了我的名字,伴随着,得到了更多的憎恶和厌烦。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地滑了过去,我在沉默中静静走着自己的路。爸妈刚离开时的窃喜早已消失不见,无论是御风在学校中非同寻常的风光,还是山濛实际上根本没有时间照顾我家事都是由一个管家薛阿姨来做的,由于被以上认知深深打击,总之,我在一种非常忧郁的状态中,走进了冬天。
十分讨厌冬天这样寒冷的时光,地处北方,冷得我连手脚都是麻麻的。唯一的好处,是这个时节没有青蛙。
难以想象,这样不喜欢冬天,我却出生在这个季节。
生日大约是在这个时节唯一值得期待的日子,之前的每一年,山濛都会送礼物给我;东西不大,却代表了他一番心意,我都细细收藏了起来。虽然在表面上我只能叫他一声“哥哥”,心底却不由得将他的名字念了许多许多遍。
山濛、山濛、山濛……
渐渐长大,我亦明白,自己早已中了他的蛊。一道名为迟山濛的毒,无药可医。
生日的这一天,落了很大的雪。恰逢期末考试的前夕,同学们忙忙乱乱的顾着自己的事情,虽然明知自己没有半个朋友,但面对着这样无人问津的情形,我愈发情绪低落。
因为就在一个多月前,御风生日那天,没有一个人提醒,班里超过大半的人都送了礼物。
对比他的好人缘和我的落寞,我的低落转为愤恨。眼前这帮人压根就不知道,送给他的礼物早已被他一股脑地丢进了垃圾桶。连拆封都、没、有。
个性恶劣的迟二少,压根不会把他们当作朋友,他根本就是不、稀、罕!
这样善良的我,竟然被所有人排斥在外。我恨不得用力敲打他们的脑袋,看看是不是里面装的都是浆糊。
迟御风实际上是一个大猪头!我有冲动将这个事实告诉所有人。
但如果真的那么说,被唾骂的一定会是我。——完全知道这样的结果,因此我只有在愤恨中保持沉默。
入校时的同桌是个叫苏晓玲的可爱女孩,大大的黑眼睛,总是对大家都轻轻笑着,很好脾气。虽然现在并不捻熟,但我原以为,六年的光阴如果能同桌下来,我和她最终也能幸运地发展为朋友;但却没想到,因为迟御风过于受欢迎,甚至到了隔壁班小女生在楼道里递情书的地步,老师不小心看到后大惊,立即将班里男女生的座位分开。原本男女同桌被拆成了同性坐在一起。身为班长的迟二少,在老师的刻意安排下,和身为学习委员的我成了同桌。
美其名曰,学习尖子的互帮互助。
我——恨——
站在楼顶上,听到那个晴天霹雳一般的消息,看看四下无人,我忍不住将愤怒喊出口。
“我——”
刚拖长声音小声嚷嚷了一个字,有人已如同鬼魅一般从我身畔冒了出来,“你怎样?”
“恨”字被我生生咽了下去,化作小小的一句“呵”。他一副居高临下的桀傲模样,实在是看着不爽。
打鼻子里冷哼一声,我视而不见地绕道。
他也不拦我,只是在我走出几步后,不冷不热地说,“迟山濛刚才打电话过来,今天他要去A市参加数学竞赛,晚上回不来了。”
我吃惊地转身,无法遏制地流露出失望的神情,“真的?”
他的脸色一瞬间由目空一切转为复杂深沉,看了我一会,才轻勾唇角,“是,前几天他提过,你不记得了?”
我歪着脑袋想了一会,真不记得有这么一回事。唯一期冀的希望就这样破灭,今天真是倒霉的一天。
垮下肩膀,我转身离开。
他刚才的眼神,好像有点怪怪的。
放学,一个人寂寞地走回家。
开门,屋子里漆黑一片。御风在学校训练,山濛去参加比赛,薛阿姨早早已做好饭打扫了屋子离开。家里虽然温暖,我却觉得有些渗入骨子里的冰凉。
掸掉身上的雪,站在玄关换鞋,黑暗里,我轻轻呼了口气。
忽然没有回家的**了。
索性将书包扔在原地,我锁了门,一个人踱到不远的街心公园里游荡。
没入学时,爸妈经常带着扮女装的我来这里溜达,他们走了,我也再没来看过。不过几个月的光阴,这里好像有些不同了。
雪积得有些厚,我拍掉秋千木板上的雪,坐下。
仰头,雪落下,到我的脸上,有些痒,旋即就化了。阴霾的天空中,漫漫雪花看不到飘荡的尽头。
忽然心中有了几分悲凉的意味。
我轻轻晃动着秋千,始终仰着头,固执的不让眼中的泪水滑落。
不知道坐了多久,天渐渐黑了下去,温暖的路灯一盏盏地点亮,从开始不时有人走过公园旁边的小路,到后来的悄然无声,我始终是一个人。饭菜的香味依稀飘过来,雪花落下,倒也不觉得冰凉。
有脚步声匆忙地打破了寂静,我继续着自己的空白思绪,毫不防备的情况下,已被来人狠狠地搂进怀里。
他霸道的温度灼伤了我,怒气冲冲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你躲在这里做什么?说都不说一声!死小孩!”
是御风。
不是他。
明知,不可能是他。
心里仿佛有什么一点点地跌落了下去,御风平日里桀傲的神情浮现在我眼前。我对他来说,是个负担吧?
低着头,苦笑着轻声回答,“对不起。”
他在我身后明显一僵,沉默了一会,口气不善地回答,“这么随便道歉,我才不会原谅你。麻烦精。”
我的眼泪几乎被他那三个字逼了出来。用力地眨眨眼睛,热热的看不清眼前的景物,我努力笑着,用上所有的诚意,“真的,对不起。”
一不小心,眼泪终于还是夺眶而出,“啪”地落在他搂着我的双手上。他吃惊地几乎跳了起来,大力地扳过我的身子,“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我用力抹掉自己的泪水,却无奈地止不住源头,委曲仿佛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喷涌而出。尽量低着头,我用轻快的语气回答他,“没事。”
他的手指用力,疼痛从我的肩头传来;我错愕地微微抬头,看到他紧紧抿着的唇。
雪花落在他的肩头,一片一片,不一会,积成薄薄的厚度。
白色忽然扬起,我眼一花,已被他猛地搂进怀里,紧紧。他粗鲁僵硬地将我的脑袋按在他的肩头,命令道,“别哭了。”
与强硬的态度奇异地矛盾着,他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
被他的温暖环绕着,我仿佛在迷路的黑暗中,忽然找到了光明的出口。忽然间,无法抑制地泪水长流。
他的肩头,被我弄得潮湿。
似乎过了很久,我终于努力平复了心情,微微哼了一声,“嗯。”
在他面前哭成这个样子,不仅是不好意思,更会落下了一辈子的把柄。心情轻松之余,还有些紧张。
他伸手,僵硬地拍着我的后背,如同妈妈对幼时的他经常所做的那样,用力之猛险些让我咳嗽出来。
过了很久,他在耳边问我,“回家了?”
眼泪其实已经干了,我只是一直维持着僵硬的姿势。无法控制的面孔发烫,我几不可闻地哼哼,“嗯。”
他忽然笑了出来,声音很大。抬起我的下巴,用力擦擦我的面孔,生疼。
“笨蛋。”
昏黄的灯光下,他的笑容在我眼前绽放。忽然间,整个世界好安静。雪的飘落,也在这一刻凝滞。
所有的一切,都仿佛沉溺在了他的笑容里。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会有那么多小女生沉迷在御风的容貌里,无法自拔。
他牵着我的手,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积雪回家。
雪依旧落的很大,但右手传来的温暖,渐渐让我的心里不再冰凉。
沉默,但是温暖。
过了一会,我故作轻快地开口,“你怎么找到我的?”
他的面孔忽然有些不自然的僵硬,用力握了握我的手,才狠狠地给了个牛头不对马嘴的答案,“以后不许乱跑!”
我“咯咯”地笑出声来,有个人会挂念的感觉,真好。
其实不光是山濛,无论是爸妈还是御风,都是把我放在心上。我却钻牛角地躲进自己的灰色世界。今天才明白,与其执意地生活在上一世的回忆里,其实不若好好在这一辈子创造回忆。
无力的孤独和晦暗,之于我,其实无足轻重。
御风恨恨地看我,却不小心让我发觉了他眼中那微微的笑意。
刚掏出钥匙准备开门,已经有人恶狠狠地将我们两个“卷”了进去。
我抬头,愕然地看着一脸铁青的山濛;他形于外的怒气,我第一次见识。在他冷冷的注视下,我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你们跑到哪里去了?”
“你今天不是参加竞赛么?”
忍了忍,我们两个的问话同时出口。
他愕然。我不掩讶异。
“谁说我去参加竞赛了?我昨天和御风说今天稍微晚点回来的。”
“我哪里也没乱跑,去街心公园逛逛,御风去找我的。”
再次默契地一起解释。
我愕然。
反应了足足十秒钟,我终于,狠狠地摔开紧握着的手。
前一分钟的温馨,现在,已被我彻底抛掉。
迟、御、风!
你竟然骗我!
在我的生日,这样重要的日子里!
我咬牙切齿地瞪他,他满不在乎地将手插在口袋里,悠哉地轻轻摇晃,末了还不忘给山濛一个别有深意的眼神。
忽然间,我醍醐灌顶。
我是笨蛋!竟然忘了他是我这一辈子的情敌!他处心积虑所做的这一切,不就是想让我误会山濛么?
甜蜜地扑进山濛怀里,得意地看着他的脸由红转黑,我用腻死人的语调撒娇着,“山濛哥、哥,有给人、家准备生日礼、物吗?”
山濛蹲下身子抱住我,摸摸头,笑眯眯地回答,“当然有了。”
看着御风气到脸色发白嘴唇轻颤,我的心情——
好、极、了!
5寒冷冬天的热烈战斗
山濛送我的生日礼物,是一个穿在链子上的金锁片,造型十分别致。
刚在惊喜于这礼物的精致和贵重,他笑眯眯地挂在了我的脖子上,完全打破我幻想地解释道——
“这是我们迟家的传统,据说是奶奶留下来的项链打成的金锁片,背后是我们三兄弟的名字。一人一个,很贵重,别掉了喔。”
“嗯。”我点头应答,面孔僵硬。他竟然拿奶奶的遗物来糊弄我的生日,切……
山濛敏锐地察觉我的情绪变化,拉着我的双手,笑着问,“怎么了?不喜欢?”
“没有没有,”我连连摆手,用手摸摸那个凉凉的物什,触感光滑。
这……也算是身份的一种认可和羁绊吧?
虽然有御风的欺骗在前,但他对我的承认,却是让我意外的惊喜。而山濛所说的这个三人一模一样的金锁片,也是有着类似含义的礼物。
我对山濛轻轻一笑,“我很喜欢。真的。”
因为,我们是真正的一家人。
山濛看我高兴,也温柔地笑了,眸中细碎的光芒轻轻跳跃着。他习惯性地摸摸我的头,“大哥经常不在,你和二哥要好好相处哟。”
想起御风刚才如同打翻颜料铺一般的系列精彩变脸表情,我不由得“噗嗤”地笑出了声,“嗯,我会的。”
一直在斜方冷眼看着我们二人的御风,看到这里终于忍不住冷哼一声,扬起高傲的头,上楼去也。
盯着他的背影,山濛过了半晌才摇头叹息,“御风这个孩子,就是别扭。”
他原本应该是安慰我的话,仿佛又带了些什么我不知道情愫在其中。我警觉地竖起了耳朵,没想到啊……这样乖张的御风……竟、竟然还引起了山濛的注意……
他一定是故意的!
阴险的家伙!——我咬牙切齿。
难道说,要引起山濛的注意,与其乖巧,不如出格?
我深思。
这真是需要用实践来找到答案的一个问题。
躺在床上,我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想着应该怎样和御风作战,只觉得身上热血沸腾,双手冰冷,紧紧握拳还轻轻打颤。
又想想山濛温柔的笑脸,不由得出神,脸上发烫。
忍不住爬起来,黑暗中,拿出收在盒子里的项链,仔细用手一遍一遍地来回摸着。
傻兮兮地笑了半天,然后细细收好。
梦里,我和山濛开心地玩着。他的眼里倒映着欢笑的我的面孔,然后,慢慢地,俯了下来。
我心跳如鼓。期待地微微抬头,然后闭眼。
靠近……靠近。
猛地睁眼,却是放大的御风的面孔。
“哇——”我怪叫一声,直挺挺地坐了起来。
原来,噩梦一场。
“你再不起床,就要迟到了。”无视我的冷汗涔涔,梦中的罪魁祸首此刻正在换睡衣,冷冷瞥了我一眼,随便丢了一句过来。
我一看表,吃了一惊。连忙飞速冲进洗手间洗漱完毕。
冲进来换衣服的时候,忍不住又想摸出链子来看看。小心翼翼地打开锁着的抽屉,却吃惊地发现项链不翼而飞。
“御御御……御风,”我的声音在空气中哆嗦着。
他不说话,只是疑惑地看着我。
“项项项……项链……你有没有见过?”我努力咽着口水,挥舞着爪子说明,“我的,不见了。”
我说的磕磕绊绊,也不知道他听明白了没有。
他先皱眉,然后讶异地挑眉。像是不信一般地重复一遍,“不见了?”
我狂点头确定他的疑惑,像发条娃娃一般。
“你的抽屉不是上锁了吗?”他一语中的地指出问题,顺便彻底撇清了自己的干系,“锁在里面,肯定是你不小心弄丢了吧。”
“不不不……不是吧,”我哭丧着脸,如果不是御风,那怎么办,“我昨天分明是放好才睡觉的。”
“你确定?”他踏近一步,气势逼人,“你确定自己没有健忘或者梦游,把那项链不知道什么取出来不知道什么时候扔到哪里去了?”
“我……”矮人一头的我完全没有自信,在他锐利的目光下,越来越矮,终于变得垂头丧气,“我不确定。”
“那就是了。”他脸色不善,轻轻弹了个响指,“你的事情,和我无关。”
说完他轻巧转身,就要踏出房门。
我眼疾手快地扯住他的衣角。
“放手。”他不耐烦地命令道。
“御风,拜托,”我看着他,用上了所有可怜兮兮的神情,“帮我想想办法。拜托——”
我凑近他的面孔,摇尾乞怜,“拜托——”
他愣了足足十秒钟,然后轻轻咳嗽了一声,“放手。我帮你。”
“太好了——”我紧紧抱住他。这个时候拉住他做同盟,被山濛发现的危险性简直降低了一半不止。
苦肉计,对这个人,果真有用。
嘿、嘿……
我笑得阴险。
御风眼尖地瞥到,皱起眉头,“你笑那么难看做什么?”
我松开他,发现他的神情很是不耐烦,脸上还有可疑的红晕。不敢再问他什么,只是唯唯喏喏地应了几句。

找了半天,还是不见踪影。
我跌坐在地板上。完了——
被山濛知道,恐怕会剁了我吧?
那么重要的礼物,区区一个晚上,就被我弄得不见踪影。
我皱眉,哀哀叹息。
正出神地想着,御风从脖子里扯出他的吊坠,给我挂上。
沾染了他的温度,吊坠滚烫,在我胸口晃来晃去。
“呃?”我惊异地发出问句。完全不理解他这么做的含义。
“都长得一模一样,我的给你,山濛不会注意的。”他冷冷解释。
我感动得热泪盈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那那那……那你怎么办?”
“我?”见到我的眼泪,他略略有些意外,神情也有些不自在,“山濛不怎么注意的,放心好了。”
“那如果他问起呢?”我持续地泪眼汪汪,忽然发觉这一招对于御风分外管用。他的这个善意举动,让我莫名地警觉。
“我就说自己不喜欢戴项链。”他从善如流地回答。
万岁——
我用力抱住他,感动的泪水流了出来。
他如果这样回答,山濛就不会再追问下去了吧?
事到如今,我才发觉,御风其实真的是个好人。真的。
御风的身体在瞬间变得僵硬,他直挺挺地站了好一会,才不自在地伸手拍拍我的背。
那个项链的事情,山濛果真没有察觉。
我心惊肉跳地度过了早餐时间,确认他没有发现后,松了口气。
站在玄关,御风似笑非笑地看我,“你,至于么?”
我嘿嘿笑着摸摸鼻子。御风此刻是在迷惑试探我,一定是。所以在这情况下,只能用装傻来掩饰过去。
没想到他却比我想象中聪明些,莫测高深地皱皱眉头,“你再糊弄我,小心我揭发你。”
我目瞪口呆。前一个小时,我还当他是天下第一号的好人,向我不计前嫌地伸出援手。没想到这一刻,他便已恢复了本性。
看来,我的未来……会很凄惨。
呜呜。
期末考试结束后,大家或喜悦或悲伤地迎来了寒假。
我拿了第一,御风考了第十。山濛平淡地看过我们两个,不做任何评价。
唉……
小学放假的时间很早,初中就忙了许多。山濛每天忙忙碌碌的,也不知在做些什么;御风因为成为了篮球队足球队的主力,寒假伊始便开始了训练。
寒假作业,我用了一周就已经全部完成,一个人缩在温暖的屋子里,懒洋洋的,不知还该做些什么。
在这样的情况下,我敏锐地察觉到,山濛对御风的关注,开始渐渐地超过我。
也许是因为他每天都要出去的缘故,山濛总是很关心地对他嘘寒问暖。而我闲在家里,一整天连一个人都碰不到,所以没有什么“有趣的”事情可以说,山濛不关注,也是理所当然,对吧?
我咬唇深思。看来御风的功力,还是在我之上呵。
好吧。不就是篮球队足球队吗?不就是体育健将吗?我也参加一个,不就行了?
开着台灯,在小本本上,开始正式涂抹我的反攻计划。
体育方面,我不擅长,而且有四肢发达头脑也不简单的御风珠玉在前,我要是加入了,估计只是自取其辱。
女红方面,我擅长。但是这辈子投胎是男人,为了不让山濛和御风更加恶心我,还是作罢吧。划掉。
书法方面,我有一些优势,但没有太大的兴趣。字,写的能见人就好,上辈子看到那些人练字练到头痛,静静地坐着站着,一写就是一天,太辛苦,不要。
剩下的,就只有音乐和美术了。
这两个……似乎也会很辛苦哎。
不过,为了这辈子我成为大才子的完美计划,辛苦几乎是在所难免的。咬咬牙,我在这两项上,重重划勾。
双眼炯炯,看着这四个字,几乎要在小本本上灼出四个大洞来。
迟御风,接招好了……哼哼!
第二天早饭,我傲然宣布——
“大哥二哥,”人前,当然我还是要有礼貌地叫他们哥哥的,“今天起,我决定学习音乐和美术。”
山濛挑挑眉,以示讶异。御风连眼皮都不抬一下,自顾自地喝粥。
有些挫败,我轻轻嗓子,以引起他们的注意。
“人家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我是男人,所以要变成大才子才行。男子有才,哈哈哈哈。”
“你的逻辑……有点奇怪。”山濛的笑容变得奇怪。
御风撇撇嘴,“就你那身子板,还男子有才,最多就是个小子有才。”
我的笑容僵在脸上。想破口大骂,关键时刻感觉到了胸口跳跃的金锁片,咽下了所有的诅咒,生生转为呵呵的傻笑,“不管这些啦,反正我会去学的。”
山濛喝了口粥,脸上是宠溺的笑容,“好吧好吧,你想学就好。我们学校旁边就是少年宫,里面有很多这种特长班的。今天你和我一起过去看看吧。”
山山山……山濛学校旁旁旁……旁边的少少少……少年宫?
我的狗屎运还不是一般的好。这样是不是意味着,如果我要去少年宫上课,就可以每天和山濛出双入对了?
御风淬毒的目光飘了过来,狠狠挖我一眼。
我熟视无睹。这个美妙的时刻,一切干扰都被我自动地屏蔽在外。
空气中仿佛弥漫了许多的粉色泡泡。我决定了,少年宫所有的课程我都要报上,这样才不会漏掉一丁点和山濛独处的时间。
喔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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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艺术人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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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一:钢琴;周二:素描;周三:小提琴;周四:钢琴。
还空了周五……
我大惊。怎么能放过周五?这可是一个礼拜中最重要的日子了。
如果山濛有任何的约会,必然在周五会有异动。
周五的课表,我一行行地扫过去:插花、茶道、围棋、刺绣、厨艺……
越看越绝望。最后的一行,赫然写着两个大字:芭蕾。
好吧,电视里的芭蕾,也有很多男人跳的。虽然看起来我不是很能欣赏,但为了山濛,我豁出去了。
芭蕾,就芭蕾。
我视死如归地打了一个大圈,然后把表格递给了少年宫的老师。
老师是一位大约四十多岁中年女子,带着眼镜,脸上总挂着和蔼可亲的微笑。接过我填的表后,大吃一惊。
她抬起头,先是盯着我的脸看了半天,然后左右打量着,疑惑地问我,“小朋友,你家长呢?”
“啊?”这次换我有些意外,报名还要家长陪同的么?惨了——
“老师,我是一个人来的。”不自觉地用上了有些可怜的语气。
“啊?”她的反应好像更加讶异,“你是说,这些课程,都是你自己选的?”
“对啊。”我点头。每天大约七小时连轴转,正好和山濛的作息一致,共同进退,连中饭都可以带着便当一起吃哟,呵呵。
老师张大了嘴,紧紧地盯着我,情绪十分激动,半天,泪水长流,虎躯一震,对着空荡荡的楼道里大吼一声,“张老师陆老师李老师王老师,你们快来看啊,这里有个天才儿童——”
我只感觉一阵风先是从我的左边刮到了右边,那是老师大吼一声的内力气息;然后静了片刻,四股龙卷风从我的右边袭来,几乎把我卷的不见踪影。
原来,内力这种东西,靠**也是可以有的。
等我恢复了神志,定睛一看,矮小的我已经被四道高大威猛的身影团团围住。两男两女。他们传阅着我的报名表,惊讶和喜悦洋溢在每个人脸上,居高临下地打量着我,热烈地讨论着。不时有唾沫星子落在我的扬起的脸上。我的笑容越来越僵硬,也不好意思伸手抹一把。
“腿很长,比例不错。太好了。我们正缺男生缺得厉害。现在的家长不知道怎么想的,男人就不能跳芭蕾了吗?哼。”开口的这个……应该是男老师吧?他的眉毛画的很精致,遗憾的是脸上的粉稍嫌多了一点点,发怒撇嘴时牵动了脸部肌肉,有粉扑簌簌地掉了下来。
“钢琴班的男生也很少啊。现在的孩子啊,太没有韧性了。这个小孩……迟砚潋,不错不错,竟然自己选了两天的课程,真是努力的懂事小孩。一周的练习时间有保证,应该很快能追上大家呢。”她笑容可掬地拉起我的一只爪子,用力拗了拗,痛得我差点泪撒当场,脸上却还要维持着傻兮兮的笑容,“嗯。不错。”老师双手一拍,下了结论。
“是双好受,不,好手。”最年轻的文静姑娘开了口,她扶了扶眼镜,看着我,眼中闪着有些诡异的光芒,伸手戳了戳我的脸,然后扳起下巴左右打量了一番,“不错不错,真不错。”
她……应该是小提琴老师吧?她的左手有满厚的茧。可是……学小提琴需要看脸吗?
我满头雾水,不知道此刻的表情是不是很呆滞。
“手指比较长,看起来也会很适合素描呢,”帅气的男老师头发轻轻甩了甩,“长得也不错。搞艺术的人,就是要自恋一点。但长得难看再加上自恋的话,就会不、好、啦。”
他清脆地得出结论,微微歪着头,笑着环视四周。
其他三位加上报名的老师,四个人围了一圈,看着他,沉默片刻,然后噼里啪啦地开始鼓掌。
“陆老师说的太好了。”
“陆老师总是这么精辟。”
“啊呀,讨厌啦,这样下去人家会爱上你。”开口的是那位人妖大叔。
“嘿、嘿、嘿。”小提琴老师露出不符合她斯文形象的诡异笑容,让我寒毛直竖。
这几个老师……好奇怪啊……
楼道里明明很温暖的。被他们包围着,却有彻骨的寒冷,沿着我的脊椎,慢慢爬了上来。
无法控制地,我打了个哆嗦。
我……能把报名表……拿回来吗?
我……不想报名了……行不行?
这两句话在我的脑海中震荡着徘徊着。我始终没有胆子开口。我有预感,如果我这么说,这四位“和颜悦色”的老师,立刻就会将我生吞活剥、凌迟处死。
一点都不含糊。
很久之后,我还为自己当日表现的直觉准确而表示赞叹。
看了动物世界之后,才知道……动物对于威胁生命的危险……都会有莫名的直觉。
6
心里这么想,于是我只有维持着招牌的“迟砚潋牌傻笑”,被老师捉着领子,拖去教室,开始了第一天的学习课程。
今天周一,钢琴课。这个中年妇女的王老师,看起来就是个狠角色。
从她刚才出手扳我指头的力道来说,我有了以下判断:残忍、无情、不易被打动、严厉、把用功努力的事情说得轻描淡写……
整个上午,老师都把班里的其他孩子抛到一边,只用双耳听着他们,不,她们一遍遍地练习着枯燥的曲子,然后选择破口大骂或直接丢东西过去。我坐在她身边,头皮发紧战战兢兢。
但王老师对我极为和颜悦色,她的“好”脾气,让我心里不住地哆嗦。
可能因为我是唯一的男生,王老师非常照顾我,拿着一把戒尺,开展一对一的入门教学。
我直挺挺地坐在琴凳上,双手放好,手腕不能提,保持着掌心能放一个乒乓球的造型,指头不能瘪下去,用力地依次按着五个琴键。
Dao……Re……Mi……Fa……So……
一个上午。手背被她的戒尺,无情地敲打了许多次。
“手背姿势不对!”
“手指塌了!”
“手指翘起来做什么?”
……
一只爪,Dao……Re……Mi……Fa……So……
另一只爪,Dao……Re……Mi……Fa……So……
两只爪,Dao……Re……Mi……Fa……So……
摇头晃脑,跟着手中的“音乐”,一遍遍地大声唱着:
Dao……Re……Mi……Fa……So……
我的心在哭泣。
呜呜。
中午去隔壁的中学找了山濛,匆匆吃了饭,他好像很忙,都没问起什么,只是略说了几句,就继续回去忙了。
“小潋,加油喔。”他走出几步,然后回头,手用力地冲我挥挥。
天空仿佛一下子晴朗了起来。我在原地傻笑着超过了三分钟,才从恍惚中回过神来。
我要加油。嗯。
Dao……Re……Mi……Fa……So……
第二天的美术课,明显轻松了许多。
帅气的陆老师,除了略自恋一些,没有什么特别难对付的地方。我不时流露出的崇拜眼神,如同小狗一样的摇尾乞怜,似乎都对他极有杀伤力。
他飞快地教了我用笔的方法,选纸的方法,以及大堆的简单理论,然后就开始临摹最简单的静物。
从方块开始练习。神速的进展。
一天的课程下来,我已经成为他最得意的弟子。
喔呵呵。
第三天的小提琴李老师,她让我心里,莫名的发紧。
这个人,我完全看不透。她总是笑眯眯的,对所有人。看起来就像无害的食草动物,但镜片底部不时闪过的寒光,让我直觉地对这个人有莫名的警惕。
她说话总是软绵绵的,很少用命令的祈使句,一般都会加上“这样好不好啊?”“这样行不行哪?”“这样可是不对的喔。”等等听起来很好商量的句子做结尾。
不过,略跟着她混了几年的学生,都特别、特别、特别的听话。
比钢琴王老师的学生还要顺从。
我竖起耳朵,一个指令一个动作,尽最大的努力完成她所有的要求动作。
一根弦,来回锯。
她则是保持着优雅的微笑,不时耐心地指点我一下。
Re……Re……Re……Re……
好像,还是钢琴,略有意思一点。
我模模糊糊地想着,不敢大口喘气,手上继续着学习的标准动作——
Re……Re……Re……Re……
第四天,回归到了残忍的王老师手下。
我无比痛恨自己,竟然一周两天选了她的课。唉,要是选了陆老师的课,多好。
他是最好糊弄的一个。
叹息着,唱着我的调子。美其名曰,钢琴弹唱。
Dao……Re……Mi……Fa……So……
第五天,我以为自己辛苦了四天,终于快要迎来了解脱。没想到,我面对的芭蕾,实际上是几天以来最残酷的训练。
看起来最亲和的张老师,看起来最娘娘腔的张老师,在训练的时候,完全化身为地狱魔鬼。
劈叉。活生生地劈下去。下腰。生生地倒下去。我的腿我的胳膊哆嗦颤抖,他熟视无睹。
一哒哒、二哒哒、三哒哒、四哒哒!快来!再一次!
女孩们划出优雅的弧度,轻盈地跳着,如同林中欢快的小鹿一般。
每每轮到我,都有笨熊出场的感觉。我胡乱地挥舞着胳膊腿,旋转,踮脚,伸手,划圆……手忙脚乱。
他皱着眉头,拍子打得更快。
当我好容易捱到休息的时候,全身如同散了架一般,没有半分力气动动手指。
和山濛的中饭聚餐快乐时光,因此作罢。这个……变态……
我啃着面包喝着凉水,恨恨地想道。
在心灵的哀嚎中,时间转到下午。下午的课程与上午重复,只是换了一拨人。不过我的情况似乎并未转好,无论是基础的拉伸,还是稍微复杂的动作,继续着我的狼狈。清一色的女生,三个一群两个一伙窃笑着看我的昏头转向。
和**一同受伤的,还有我可怜的自尊心。
唉——
傍晚的下课时分,在心灵和**的双重打击下,我垂头丧气地拎着舞鞋衣服出了门。
“小潋!”山濛推着自行车,意外地出现在我眼前。乍看到他温暖的笑容,我差点感动得泪水长流。
“山濛哥……哎呦……”一看到他,我欣喜若狂,跌跌撞撞地跑了几步,腿一软,直接坐在了地上。
他连忙停车跑过来,小心翼翼地捏了捏我的腿,然后揉揉我的脸,“很痛吗?”
我看着他放大的英俊面孔,只觉得脸发烫。傻笑了几声,“没、没事。”
“小潋好乖,”他赞赏地摸摸我的头,笑容一直温暖到我的心底,“舞蹈课肯定是很辛苦的,尤其是刚开始的时候。”
我吸吸鼻子。山濛……你实在是善解人意啊!
“小潋要坚持哟。我相信你,一定会越来越好的。”他冲我坚定地点头,彻底打消了我放弃的念头。
“嗯。我会坚持的。”
被他的目光蛊惑着,我撂下豪言壮语。话刚出口,就后悔地想咬掉自己的舌头。
“小潋真乖。”他自然地低头亲亲我的脸颊,然后将我打横抱起,放到自行车后座上。
“轰隆——”我的世界,清晰地炸响了一道惊天霹雳雷。
我傻笑着,脸上烫得厉害,在迷糊中和山濛回了家。
浑浑噩噩的,仿佛看到御风不爽的锐利眼神。
嘻嘻,他会不爽,那简直是一定的吧。
我窃笑着吃饭看电视上床,神志却一直处于不清醒的状态。精神的喜悦,已完全让我忘记了**的不适。
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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