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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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孙策被庞统拉着走了半里路,适才的酒力渐渐涌上来,头脑有些昏沉,身子也渐渐不听使唤。他这几天忙着筹备喜筵上大大小小的事,几乎没怎么吃东西。闹了半个晚上,后又与庞统一通胡扯,都不过是强打着精神,此时终于耗尽了气力,只觉得脚下虚虚浮浮,眼前朦胧一片,甚么也看不真切了。
庞统见他步子突然凌乱起来,身上又穿的单薄,心下着实不忍,待要解下外氅给他披着御寒,却又被公孙公子一把推回,道一句,“我又不是女人,用得着王爷献殷勤么。”
什么人啊!庞统嘀咕一声,倒也不着恼,脚下放缓了些速度,硬是把那氅衣覆上他削薄的肩,正色道,“本王向来怜香惜玉,不论男女,皆一视同仁是也。”
他讲的一本正经,反倒惹得公孙策笑出声来,遂不再争辩,微微一缩颈,任由柔软的皮草拥住半边脸颊。那衣内尚余着庞统的体温,挡开了冽冽风雪,一泓温暖分外踏实和厚重。
公孙策深吸口气,这些时日堆砌的疲惫与委屈,突然化作一面重逾千斤的墙,猝不及防地重压下来。
他终于抵挡不住。垂下长长的睫,让眼泪滑了出来。
遥遥的更鼓响过三声,一长两短,怎会既似哀叹,又像悲泣,竟是如此的幽怨而凄切。莫非是那守更的人,独自面对着这长夜残漏,也觉得寂寞难耐了?
包拯那边,早就该散了吧。
会不会有人察觉到飞云骑的惊鸿一掠,竟把自己从浮华中生生抽离。卸下了许多的逞强和许多的倔强,却发现自己,原来并不如想象的那么坚韧不摧。
支付了太多不曾由衷的笑靥,渐渐就不懂得如何辨别悲和喜,欢愉与落寞,恣意或隐忍。
多么荒唐,明明几个时辰前还拚尽全力想要维护的局面,一旦脱身出来,反倒觉得之前那个煞有介事的自己实在好笑得紧。

谁离了谁就活不成呢?
没有公孙策的包拯,没有包拯的公孙策,不过是少了些佳话为人称道,又怎知不是另一番天地。
这样想着的自己,倒好像反该感谢那该死的庞统一般了。
公孙策轻哂一声,抬起头,恰好望进庞统满是关切的眼。竟然也就那样呆呆地愣住,面上犹自挂着泪痕,也不知是哭还是笑。
飞星将军平生从不言悔,可这悔意如今却悄悄爬过他不羁的眉,挑落促狭的笑意,在心房里旋成一个化不开的死结。如同两年前的断崖上,看着那人逞强地吞下命运加诸给他巨大的痛,巨大到几乎要窒息的痛。却依旧挺直了肩膀,站起身,拍落衣上的土。
那时他问,公孙策,你可怨本王。
玉碎瓦全,天经地义。公孙策,无怨。言罢莞然一笑,拂袖而去。
他面对着那个罪魁祸始的自己,还来的却不是愤怒或哀恸,嘲弄并责难,而是这不掺任何感情的,空荡荡的一个笑容。
“好一个玉碎瓦全,公孙策,碎了你一个人的心,成全社稷苍生,天下太平,你可甘心?”
公孙策没有回头。
“只怕不甘的人,是王爷您罢。”
庞统长长地叹了口气,那时的一个折身,此后竟化为夜阑梦回时挣不开的剪影,无心还是有意,也不怎么太重要了,至少要将那碍眼的泪痕拭去,仅此而已,仅此……
颤颤地伸出手,指尖尚未触及那人的脸,又或者是他有所躲闪,在一刹那的失神里,堪堪错过了温存的时机。
透过公孙策清隽的轮廓和荫郁的发,他只看见,有一点寒光破空而来,如同那人毫无预警就落下来的泪,这样的犀利,不合时宜,却又令他胆战心惊。
很痛,可是唯有如此,方能护他周全。
虽然很痛,可幸而他没事,还是,太好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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