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枚铁蒺藜，现在已经不是暗器了。
唐门当家若是知道他们百年相传的暗器被公孙策以两根长针几个时辰就还原成了十三只废铁片，怕是脾气再好也要气得一口血吐出来，何况唐门当家脾气并不好。所以这事，展昭决定保密，虽然他十分得意。
而此时，公孙策对着那堆铁片摆弄来摆弄去不知道在盘算什么，展昭瞪着眼睛看了半天终于看明白了，他要再结回一个铁蒺藜。
喂——你有没有身为一个病人的自觉啊？
他看一眼庞统，那人垂着眼面无表情，显然也不打算阻止，展昭蹭过去小声问，“他要干什么？”
庞统两手一摊，“我怎么知道。”
两人拿白眼相对，沉默片时，展昭又冒出一句他自己都想拍死自己的话。
“你就不能管管他。”
庞统愣了三秒，随即苦笑，“现在是有人要他的命，他睡不着那也正常，我怎么管？我管了你又说我光天化日如何如何……何况，”他抬脸看着公孙策，“我也想知道，那人是谁？”
展昭轻轻地笑了，他笑得很小心，没有给庞统看见。
公孙策从一堆铁片中抬起头，“那人是谁，跟你有什么关系？你又凭什么觉得我会告诉你。”
庞统莫名的遭了抢白，睁大眼睛奇道，“怎么就跟我没关系了，你就是瞒着不说，开封府还不是一样要查，到了公堂上你也敢给你家包黑子难堪？”
展昭一拍桌子，“庞统你说什么呢！放尊重点！”
公孙策却不生气，或者不如说他已没了动怒的气力，“开封府不会查，包拯也不会过问，这件事到此为止。”他垂下眼，一脸肃然，“王爷，您可以离开了。”
“王爷”……吗？
他又在叫他“王爷”了。那好像是他张开戒备的证明，恭谨地竖起一道冰结的墙，与之前的许多年一样，做个有礼而冷漠的翩翩公子，遥遥立于红尘的另一端，教人只看得清，却碰不到。
前夜那个在落雪的长街上扯着他大吼大叫的人，或许一生都不会再回来了。
有点失落吧，或许。
庞统低头看看右手，御医说得很清楚，伤势很重，牵筋动骨，如果没拆开勾在一起的铁片就贸然取出，极大的可能是他今后都无法握剑，或者，连筷子都拿不稳。
公孙策显然是极清楚这些，才会以命相搏去挑战唐门的尊严，但即使如此，他依然没有理由做到这一步。
不想再欠了……是吗？
庞统摇摇头，慢慢地说，“公孙策，我不明白。”
“王爷没有必要明白，”展昭不知何时已到他身后，吐息冰冷，“我公孙大哥说，您可以离开了。”
庞统只是看着公孙策。
那人轻轻转开脸，肩胛的弧线在衬衣下勾勒得错落分明，好似某种孤傲的动物，明明长成一副柔顺模样，偏又倔强得教人忍不住生气。
案上的灯火游曳着，渐渐弱下去，最后，啪地一声，灭了。
房里突然暗得看不清每个人的表情，庞统瞥一眼窗外泛青的天色，咬了咬牙，“若我不走呢？”
展昭在背后冷冷地道，“这可由不得王爷了。”
“哦？”庞统微微挑眉，竟然笑了，“听展少侠的口气，还能拿本王怎样不成。”
“王爷若有兴趣，不妨试试便知。”
他二人僵持片刻，那边公孙策叹一口气，终于开了口。“罢了，展昭。”他将身子倚在枕上，声音轻得连语气也听不出。“过门即是客，随他去吧。只是我这侍郎府庙小礼疏怕是招待不周，王爷若是住得不惯，却莫要拿下官出气才好。”
话里分明带着刺，扎得庞统额上一根筋突突直跳，上前一步待要再说，那人却又绵绵地道。
“客房出了门左转第七**间皆是，我这屋里可没有第二套被褥。夜长天寒，王爷，还是，歇着去吧。”
又来了……这拒人于千里的调子。
庞统怒极反笑，一双星眸里闪着犀锐的光。“公孙策，激怒我是你的兴趣，还是你别有用心？”
“只怕，都是王爷多心。下官惶恐还来不及，谈什么兴趣。”
“很好，”庞统笑得脸都僵了，“不管怎么说，你都做的很成功。”
他出身显赫，从军以后升迁又快，一辈子大概没受过这种冤枉气，一忍再忍，却也到了尽头。当下将手一甩，大步地出了屋。两扇门板在身后狠狠一撞，惊雷般地响，也不知是无心还是有意。
公孙策愣了半晌，却又从枕上支起身子，几声低咳，面色愈发地苍白下去。
展昭凑过去扶着，惊觉他指尖一片湿冷，点起灯来细看，原来是被铁蒺藜的边缘割伤了几处。纵是伤口不深，却也沾了满手的殷红，看着触目惊心。
他跳起来去找伤药，翻箱倒柜摸出一堆瓶罐，却都不是，想来是被庞统用光了，暗骂一声该死，只好扯了块帛布先给他止血。一时间惊慌失措的，连手指都发了颤。
公孙策轻轻笑道，“亏你也算个江湖人，半日不见，怎么竟晕起血来。回头我告诉街上那些崇拜你的小姑娘去，看她们笑不笑你。”
他嘴上揶揄，语气却满是宠溺，心里也明白展昭自然不是怕血，多半是怕一个不慎，再伤了自己。
这样细密的心思，对那孩子来说并不合适，刀光剑影里出没的人，太温柔和体贴，日后，怕是要吃苦头的。
可是眼看他已拔节长成了灼灼少年，再醒悟什么，却也都迟了。
一时间心里百转千回，望着被庞统愤然摔上的房门，悠悠叹了口气。
“不明白的人，是我才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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