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容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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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刚蒙蒙亮,
安丰县城西的得胜街又开始了一天的喧哗
路北的王记杂货铺传出不够和谐的吵闹声,货铺中一个正在收拾店面的小伙计,一边手脚麻利的摆放货物还一边嘟囔好戏又要开演了瞥眼看到没人注意他,溜到后门口伸头向院内瞅去。
只见老板娘王二婆娘掐着她那水桶腰站在院中,叫嚷起来:“好你个杀千刀的王二,昨晚的精气神哪去了,喝了几两猫尿就不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说你不行你还瞎折腾半宿,现在要开始干活了,又装成死猪了,快起来给老娘干活。”
半响才听到厢房中懒洋洋传出一句话来:"不是还有富贵吗,让我再眯一时吧",王二婆娘看到王二竟然不听指挥,气冲冲的窜进厢房,不敢想象那样的身材也能如此轻盈,胜似段誉大大的凌波微步,就听见一阵乒乓乱响鬼哭狼嚎之后,一个瘦竹竿一样衣衫不整的精瘦汉子被老板娘扔了出来,趴在地上半天才挣扎起来,哭丧着脸整理一下身上的白色文士服,努力的挽救自己那所剩无几的体面尊严,清清嗓子迈着方步跨进店铺,一抬眼发现小伙计富贵戳在面前,清秀的脸上带着古怪的表情,还是能察觉到他眼中一抹来不及掩饰的玩味。王二立刻僵在原地,苍白的瘦脸渐渐上了一层红晕,转眼又变成青色,呼吸急促脑门上的青筋跳动不已,面目表情变化之快之精彩,连后世四川的变脸大师都甘拜下风。
小伙计一看形势不对,忙转身收拾店面摆放货物,不过身体却在不停抖动,王二僵立半天,脸色才慢慢恢复正常,长长吐了一口气,涩涩的说了一声:"要笑就笑出来吧,不要忍得那么辛苦":
话音刚落,一头就砰地一声,却是小伙计笑得跌在了地上,半天才揉着肚子站了起来,看到王二面带无奈,忙行礼问声:“先生早上好。"
王二自嘲的叹了声夫纲不振,摇摇头迈向柜台清理昨天因酒耽误的账面。富贵忙完手中的活,溜到柜台前,小心的磨着墨,口中念叨着,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苦其心志劳其筋骨等等励志语句,闻弦琴知雅意,王二很欣慰的瞟了他一眼,孺子可教也。
王二虽是个多年不中的童生,迫于生计不得干起了杂货铺这营生,好在北宋时期对商贾的地位有所提升,却不愿丢了读书人的体面,连平时买卖时都衣着文士服。
可惜的是往来皆白丁,天天都是王二王二的叫着,实在是不成体统,长此下去王二也就麻木了,可这个叫富贵的小伙计特有眼力,称呼时必带上先生二字,极大的满足王二的虚荣,心里那叫一个舒坦,这也是王二在富贵没有保人的情况下,不顾婆娘的反对,第一次做主留下他的重要原因。
然而事实证明他的决定是无比正确的,这年轻后辈特懂事,手脚勤快,脑子灵光,肯吃苦能耐劳,带动着店铺的生意红火不少,在没有生意的时候,也是在王二身旁端茶送水伺候着,算账的时候还没开始拿笔,墨已经磨好了,帐刚算好,烫好的毛巾的已经送到面前,着实让王二体会了一把大爷的感觉,王二婆娘见此也就无话可说了,每月三百大钱的月俸给的心甘情愿。
算好帐合上账簿,享用过富贵送上来的烫毛巾擦过手后,看到王二婆娘出门买菜,趁着没上客人的间隙,两人聊了起来,开始王二表示对富贵的学问功底的欣赏,转而就对自身的素养进行一次歇斯底里的全方位演示,极力证明自己的落魄是源于世道的不公,极力表达出一种怀才不遇的郁闷,情绪激昂,口若悬河,吐沫四溅。
看到富贵用崇拜的眼神仰视着自己伟岸的身影,口中还在关键时候很配合地加以肯定和欣赏时,王二指点河山的手臂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士遇知己,难得有人如此欣赏,犹如久旱逢甘雨,一发不可收拾。
却没发现富贵藏在背后的双手用力拧着,用疼痛来压抑呕吐的,脸上的肌肉因强笑都有些抽筋。
富贵今天出门没看黄历,命苦不能怪政府。日上三竿,也没有一个主顾上门,由着王二发挥的淋漓尽致,直到喝了三壶茶都嫌口干舌燥时,才意犹未尽的摆手放行。
富贵精神恍惚的蹲在店门口,欲哭无泪,哀怨的像一个惨遭男人蹂躏却分文未取的妓女。
王二婆娘出门买菜回来,迎门发现店里冷冷清清的,富贵像弃妇般蹲在门口,手掌不停的在揉摸,面目抽搐痛苦不堪,看见自己欲言又止,泫然欲泣,当得楚楚可怜四个字,再看看王二一幅意气风发得偿所愿的神态,眯着眼睛不知在回味什么,口中不时发出阵阵,这样状态只有在新婚燕尔兽性大发的时候才有过几次,多年来早已不知去向,今天怎么如此反常。

王二婆娘心怀疑虑,眼神不停在两人之间巡视,脸色越来越凝重,走到王二身旁捏着嗓子轻声问:“当家的,刚才舒服吗?”
王二随口回了一句:“当然了,还是富贵可人,善解人意啊。”王二婆娘顺手把青菜砸在王二的头上,大吼一声:“我不活了”一头把王二闯倒在地,骑上身去左右开弓厮打起来,事发突然王二没反应过来就被打懵了,瘦弱的身躯也不是对手,无奈只好用手抱着头护着脸眼不见为净了,王二婆娘边打边说:“我打死你个不长进的混蛋,怨不得你非找一个来历不明的伙计,原来抱着这龌龊的念头,怨不得天天晚上敷衍了事几下就撑不住了,原来精力都花在这个兔爷身上.早就发现富贵喜欢围着你转,我怎么这么命苦啊,找个男人还喜欢这个调调”,说完也打累了,坐在王二身上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摸了起来。
站在旁边看笑话的富贵,直到听到兔爷二字才明白,老板娘发泼的原因是认为王二的意气风发源于一个男人征服另一个男人的成就感,而自己就是那个被征服的男人,哭笑不得之余,不得不对老板娘天马行空的想象力表示发自内心的惊叹。
大多数升斗小民的生活都是一杯温吞开水,喝下去烫不死人,也没法子让局外人感到冰彻心扉,日子过得相当乏味,最大的快乐就是关注于别人的私生活,从而享受一种另类的快感,杂货铺的门前早已里三层外三层围满街坊邻居,个个眉飞色舞大叹今天的好运头,自发分成若干群体大讨论,
现场的气氛一度达到沸腾,由于限制于当时社会普及水平及各自的自我修养,对于背背山的接受能力叁差不齐,直接导致演绎的多姿多彩,互相争执不下又说服不了对方,竟演变成几个版本,情节越来越夸张,描述越来越细腻,词语越来越不堪,品级直接向金瓶梅靠拢。
富贵一看形势不妙,众口铄金马上就变成既成事实了,再不澄清自己就真的没法在这条街混了,吐沫就淹死了,当机立断大喝一声“停”,
震耳欲聋,屋顶的陈年老灰如同初冬的细雪飘洒下来,呛得众人张不开嘴了,趁机富贵一个箭步窜老板娘身边,一手拽起老板娘,另一手直接把王二提了起来。
王二被压在地上,眼睛看不见耳朵却听的清清楚楚,斯文扫地读书人的体面马上要毁于一旦,心里是又气又急,起身后冲着婆娘厉声大骂:“贱人,你平日做不到知书达理温良恭顺也就罢了,今日狗胆敢毁我名节败我门风,我休了你”,说完转身去柜台拿笔就要下笔。
在北宋,妇女被休是有辱父家门风的,其家人在当地都是抬不起头的,具有相当严重后果。
平时三棍打不出闷屁的王二,急眼起来倒也是有些血性,看到王二急眼就知道是冤枉了他,一向站上风的凶婆娘也不敢再有造次,眼巴巴的盯着富贵,嗫嚅着欲言又止,双颊涨得通红,满脸讪讪的哀求去替她说情,大灰狼一转眼变成小绵羊,富贵心一软走到柜台前拿起墨块轻轻得在砚台磨了几圈,心里已想好说辞,轻声说:“先生慎重处理,一时之气犯不上这么大动静吧。”
王二气哼哼的说:“这个婆娘着实可恨,我忍辱负重多年了万不可再留她”,用笔蘸过墨往纸上落去,富贵低声说:“听说先生的几个妻舅都是从事杀猪的浑人”,话一停,王二的笔颤了一下,悬在半空,迟迟不敢落笔,想到那几个妻舅王二的腿都有些软,刚才的哪一点血性又缩了回去,可要是随随便便了结此事,在人面场上下不了台。骑虎难下一时之间实在是想不出稳妥的办法,急的满头大汗。
“有台阶见好就收”听到话王二点头示意后,富贵高声道:“老板娘性情不好是实,这么多年来持家有道可是众街坊有目共睹的啊,现在知道悔改了,先生又何必如此绝情呢。”
众街坊虽钟爱编剧事业,也不喜休妻这样的悲剧结尾,齐声为王二婆娘说情,王二婆娘死里逃生那还不知道珍惜机会,嗫嚅几句软话,王二不敢矜持生怕拿过头,说了几句如有下次再犯定休不饶的狠话,顺势也就下了坡。
王二婆娘战战兢兢的扶着王二去后院梳洗。众人看没有什么好戏,再加上刚才的事峰回路转迭起已经够精彩的,足够回去显耀也就散了。
富贵望着才整理干净的店铺满地的狼藉,苦笑不堪,当一个月俸三百大钱的伙计,我容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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