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食家的资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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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食家的资格
好色的人太多,连大成至圣先师孔子也无可奈何,“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也”,但称得上色鬼的人不多。名声在外的只有登徒子、高衙内、西门庆等寥寥数人。
好吃的人也很多,孔子“食色,性也”,将好色和好吃相提并论,但称得上美食家的也不多。古有苏东坡、袁枚、李渔,今有唐鲁孙,蔡澜、汪曾祺。
本人蹉跎岁月,无以名家,做色鬼财貌双不全,也没有高衙内、西门庆舍生取色的勇气,转而想做美食家,却发现先天不足,真是“欲渡黄河冰塞川,将登太行雪满山”。
按照“三代学穿衣吃饭”的说法,连苏东坡都被请出美食家的行列。他祖父顶多算个村干部,父亲苏老泉也是一介寒儒。一个发明了“东坡肉”并有众多名菜附会在他名下,最先用如椽巨笔写“饮食小道”的伟大食客不算美食家?
近代广州江孔殷江太史,穷毕生心力于饮食,家厨有“太史鱼”、“太史蛇羹”等发明。太史府食事之盛恐怕连江河日下的清廷也自愧不如,可以说有太史府广州始称美食之都,说他不是美食家恐怕也难以服众。
所以我认为美食家有两种,一种以苏东坡、袁枚为代表,好吃并有关于美食的文章传世,被后人奉为饮食祖师;一种以姜太史、丁宫保、陈麻婆为代表,虽无著述藏之名山,却对饮食文化有重大贡献。其它芸芸众生如我辈,只能算是饕餮之徒,满足一己私欲。
中国自古以来的钟鸣鼎食之家无不“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如果把他们都算进美食家的行列,这份名单比二十四史还长,所以只能从简。
大陆现当代美食作家中,陆文夫、汪曾祺、王世襄最得我心,陆文夫那篇得奖的小说《美食家》我已印象模糊,倒是他描述自己一次河边吃鱼经历的短文《吃喝之外》令我记忆犹新。汪曾祺关于“杨花萝卜”和高邮鸭蛋的描述比周作人的名篇《故乡的野菜》更有风味;据汪曾祺讲,王世襄是当代学人中能说会做第一人,他关于食菇的文章《春菇秋蕈总关情》也让同样爱好蘑菇的我深有同感。
北京学者赵衍的《老餐漫笔》是长篇美食专著中我最推崇的一部。这部书我买过两本,第一本大概是搬家时弄丢了。赵先生的文章既有学者的谨严,又深入浅出,集知识兴味于一体,是我学习的典范,可惜我没有他那么丰富的饮馔经历。成都作家车辐则是一部活的川菜史,对川菜的掌故流变了如指掌,他的《川菜杂谈》可以看作一部饮食文化国别史。

沈宏非的《写食主义》可能比焦桐《完全壮阳食谱》和梁实秋《雅舍小品》更畅销,镂金错采,炫人眼目,如诸菜同涮,色彩斑澜,只是略显单调。古清生做过地质队员,他食野味山珍的经历无人能比;深圳文哥则善于因小见大,把个小小特区渲染得如同巴黎。
台湾老作家唐鲁孙大器晚成,退休后始从事写作,但很快就成为“华人写食第一人”。他是最符合传统意义上的美食家标准的人,出身满清镶红旗,珍妃的侄孙,曾祖官至广东将军,母亲是闽浙总督李鹤年之女。所以他的写食文章兼及旧京掌故,宫廷轶闻。他**之后家道中落,足迹遍及大江南北,赶在大陆以改革开放之名把江河湖海污染之前尝遍水陆奇珍。我最佩服的是他的博闻强记,多年之前的餐饮细节如在目前。
香港作家蔡澜的多才连金庸老先生都自愧不如,我最欣赏他写寻常百姓饮食的观点。台湾作家焦桐和逯耀东都是学者型作家,在大学任教多年,焦桐《论吃鱼》可与王世襄食蕈一文相媲美;逯耀东则热衷于寻访“古早”,借饮食小吃回首往日繁华、故关衰草。
在中国最有条件做美食家的其实是官吏。三年清知县,十万雪花银。袁枚所以能三十多岁就辞官归隐,在林下优游五十年写他的《随园诗话》和《随园食单》,肯定和他做过几年清知县有关。中国的老百姓从来不敢奢望当官的和自己同甘共苦,他们如果能够只吃不拿,我们就谢天谢地了。你只要混到一定的职务,自有帮闲搜罗奇珍异兽为你滋补,有时候动物园里的狗熊也会适时病故。印度朝野指责中国人是他们境内数万头孟加拉虎灭绝的罪魁祸首,我等升斗小民实在是代人受过。笔者本人小时候倒是见过野生小虎,绝大多数中国人何曾在动物园之外见过这种山中至尊啸声到处,山鸣谷应,百兽震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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