瓜棚闲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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瓜棚闲话
昼出耘田夜绩麻,村庄儿女各当家。
童孙未解供耕织,也傍桑阴学种瓜。
——范成大《四时田园杂兴》
大自然奉献的丰饶果实中,甜而多汁的叫水果,香而硬壳的叫坚果。
如果以甜而多汁为标准,西瓜无疑是水果之王。而我的家乡又盛产西瓜,所以我们从西瓜说起。
我们那儿出产的西瓜叫“马兰瓜”,瓜身碧绿修长,上面有细密的纹路,瓜腹洁白。小的十几斤,大的三、四十斤,瓜王接近五十斤。十斤以下就属于发育不良,我们叫它焦尾瓜。马兰瓜除了甜味醇正,还有一个特点就是能长久保存。现在很多瓜多放几天就变质,马兰瓜摘下后放上三、四个月毫无影响,最多会在瓜子周围形成特甜的“冰瓤”。
外婆村里是宁都最出名的西瓜产地,而宁都西瓜又是江西名品。当年我去南昌探望在那教书的表哥,看见大街小巷的瓜摊都以“宁都西瓜”为号召,并指天发誓是自产自销而他人都是伪劣假冒,可他们连宁都在哪个方向都不知道。我们哥俩相对大笑。
在沙土地播种是种瓜的常识,却很少有人能说清楚为什么如此。我想大概出于两个考虑,一是便于西瓜吸收水份,沙质土地往往地势较低;二是西瓜不太吃肥,太肥沃的土地反而影响西瓜的甜度质量。
小时候,我们真象范成大说的,童孙未解供耕织,也傍桑阴学种瓜。因为在所有的农活中,种瓜的劳动强度最轻微,收获却最丰美。想到指甲大的两片瓜秧将会结出满地长瓜,在漫漫炎夏可以枕着清凉香甜的马兰瓜入梦,小小的心灵不禁惊讶造物主的神奇伟大!
瓜种下去之后,除了按时浇水,就是防止虫害。萤火虫是夏夜的小精灵,打着小灯笼到处游行,若不是它们破坏我的甜梦,我不会把它们关进玻璃瓶。此外还得提防貌似忠厚的猪和牛,它们知道将来长出的西瓜与己无份,于是抢先吞下瓜秧泄愤。
弥漫的瓜藤一夜之间突然冒出无数青绿色的小瓜,这是当天晚饭以及饭后乘凉时的主要话题。看瓜也成了当务之急,我尽量去瓜田附近放牛砍柴,有时上课都难免开小差,惦记我那些茁壮成长的小瓜。已经逐渐长成的瓜被按瓜期刻上号码,长得快的瓜将被留做种瓜。
终于等到尝新的那一天,外公定要摘下几篓大瓜遍请远亲近邻。这天我早早准备好井水冰镇西瓜,并把已经生锈的西瓜刀磨得象武侠小说中的宝刀,一剑光寒十四州。

终于等来外公双手按住长刀破瓜的瞬间,这是一家之主的特权,我虽然受宠,此时也只能靠边。那个此前经过层层选拔的西瓜很少不给外公长脸。在一片赞叹声中,眼捷手快的我出手如电。我吃瓜的速度惊人,又不懂得节制,所以常常撑得连话也说不出来,坐在椅子上发呆。有些人欺负我动不了故意戏弄我,我也无可奈何。此情此景至今还被人提起,羞杀人也么哥!
只有汗水浇灌的果实才最甜美。从农村来到城市后感到瓜越来越不甜,和得来全不费功夫很有关系,但主要原因还是瓜质变异。为了追求产量越来越频繁地使用化肥农药,不惜让“黑绷筋”等质量优良但产量不高的名瓜销声匿迹。往年在北京还能吃到大兴庞各庄一带的“京欣”,今年几乎没有在京吃过好瓜。不知道真如那些瓜贩所说京欣已经衰亡变质还是另有玄机。
最近感觉比较有质量保证的只有海南产的无仔西瓜。哈密瓜也不错,可惜挑瓜全凭运气,运气好时我曾在北京建国门外买到过一块钱两斤、个头不大却又脆又甜的好瓜,运气差时也买过几块钱一斤的“哈蜜冬瓜”,真的和冬瓜一样味同嚼蜡。
在所有的水果之中,我最喜欢西瓜和桃。我一直认为北方的水果不如南方,但哈蜜瓜、苹果南方没有,柿饼主要产自北方,另有一种北桃令我叹为观止,那就是北京的“久保”。这种桃每个将近一斤,好看、甜美且脱核,简直就是传说中的仙桃!我的一位好哥们九七年从广东到北京找我,在我教书的学校门口发现如此只应天上有的好桃五块钱六斤,至今觉得难以置信。我们都对尘土飞扬的北京印象不佳,只有“久保”能让我们偶尔不想家。
大凡好吃之人都喜欢试新尝鲜。在北京混的这十年我一事无成,但把市面上能见到的瓜果尝了个遍,冠盖满京华,斯人独吃瓜。我发现很少有瓜能配得上它们的身价。最逗的是,伊丽莎白明明是我们老家的“梨瓜”(因外形似梨得名),摇身一变成了洋货,且和英国女皇同名。别的瓜我不知道,这玩意儿绝对没有皇族血统,我们老家满山都是,自古以来就有,味道比它更好,连瓜瓤都又香又甜。如果你硬要说梨瓜是伊丽莎白,家乡的父老乡亲非笑痛肚皮,象“伊丽莎白”一样滚下山坡不可!
瓜果越来越大,瓜果的清香和甘甜却越来越差,这是文明的结果,还是文明的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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