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爱似长江恨似海(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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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情并不需要预热,很快便燎燃成熊熊之势,我和琴经常会出双入对,不再顾及人们猜忌、疑惑甚或嫉妒的目光。木子、郑三都对我表示祝贺,而冰则说了一句耐人寻味的话:“你,让人不可思议。”从此,她很少邀我到她家里去,我知道她正在悄悄淡出我的生活。
翌年春夏,我们开始谈婚论嫁,在厂区车队的一楼,她找单位房管科要了一间房子,在那个时代,单独拥有间楼房是许多年青人的梦。楼房在风景迷人的岗地上,院场地里槐树和冬青杂陈其间,夜来香在夏天蓬勃开放,让人心旷神怡。
“我们结婚如何?”她是我的偶像,和琴对话,我很少作出决定。
“当然!”她毫不犹豫地回答。
我找列车段办公室,很容易便开到了结婚证明,而琴则颇费周折。她所在政治部的领导,是副师级的军人,一直对我们的爱情说三道四,琴提出结婚申请,政治部便按军队的贯例派员到列车段作外调。
“伙计。”列车段机关组织干事有一天告诉我,“你的对象单位调查你的政治面貌,我们可是美言了哟,说你是分局优秀团干,先进工作者,够意思吧?请客。”最终我买了一斤糖块完事。
琴则显然情绪不佳,问她,她也不想答理,终于有一天,她把一纸结婚证明交给我,让我去把结婚证办一下。
“你是说-----让我一个人去办?”我一时愕然,惊讶。
“当然!”她说,“你知道政治部说什么?说你的家庭成分有有问题,母亲,地主;父亲,小土地出租。我咋一直不知道呀,你咋潜藏得这么深呀,你让我如何面对舆论?”
“不是不唯成份论,重在表现吗?”我嗫嗫嚅嚅。
“幸亏你表现还好,否则我们只能今生无缘。”她的眼睛湿润了,让我一时手足无措。
她把结婚证明交到我的手里,如同把她盛装如仪的人生交到我的手中,那时,我暗暗地发誓,我一定努力,只有创造美好的未来,才无愧于我们命运多舛的爱情。
我不想让琴因此而烦恼,这一天,我去找解放桥商店的刘芳,她是我的随州老乡,爱人在军队服役。她很好说话,于是,在夏末秋初的一个上午,我们一起到位于劳动街深处的街道办事处,负责结婚登记的中年妇女审阅了我们的结婚证明,对于刘芳以琴的身份在结婚登记表上签名并捺下鲜红的手印并不多疑,只是笑着祝福我们,说我们俩人郎才女貌,“很配”,并且套用一句俗语:“早插秧,早收谷,早生儿子,早享福”。我们很顺利地便拿到了结婚证,走出办事处,我与刘芳相视一笑,我说:“你是一个很好的演员。”刘芳笑了,她说如果追究她的重婚罪,她的丈夫会找我决斗。
“他在部队是神枪手,你可要提防哟。”她一边走,一边开着我的玩笑。
两份套红的结婚证,是从法律意义上确定了两个生命组成的共同体。
这年的国庆节,我和琴搬到了一起,对外说我们已经在随州举行了婚礼,实际上我们都不想张扬,只是请几位无法婉拒礼品的朋友吃饭,然后就顺理成章地开始了柴米油盐酱醋茶的日子,人生新的活剧开始的时候,平静得让我有一点窒息。
差不多每一个从武汉返回襄樊的乘务之中,我都会提前在肖湾下车,那时已是夜半更深,襄樊郊野稀稀落落的灯光闪闪烁烁,怀揣似箭归心,一路夜色奔回家中,琴在温暖的被子里等候着我,我会轻轻地吻她,然后所有的疲劳或者苦恼都会烟消云散。
当年在我二十郎当岁的时候,本不过是芸芸众生之中一个毫不起眼之凡夫俗子,只是我内心深处熊熊燃烧的**之火,让我总是不自量力地挑战自我。在爱情上我以弱逐强,终成正果,无论琴的内心深处如何如何,对于我来说总算是心想事成。同时我在策划一次冒险的政治活动,我想从中找到通向人生正途的阶梯,但最终未能如愿以偿,反而成为人们的笑柄,使我对列车段充满了怨恨,并且有一种自暴自弃的情绪在滋长。我把精力更多地投入到婚姻之中,琴便是我生命的全部,我愿意为她赴汤蹈火,再所不辞。
我在小心翼翼地呵护我的爱情,我的爱情也在慢慢地结成晶体。
又一个秋天,琴已经是大腹便便的孕妇了,她把各种水果吃了个够,包括行李车上托运到当阳飞机场的莱阳梨。有一天她说想吃“蜂糖罐”,那是我的故乡随州洛阳一带野生的果子,我搜遍了肖湾附近的山坡,最终是空手而归。“多年没吃过那玩艺了,只不过是想象中的美好罢了,还是让它留在想象中好了。”她并不责怪我,只是咂吧咂吧嘴唇,让我感觉到一种企盼,终于我请马坪车站的站务员好不容易寻来一束,结果琴一下子瞪圆了眼睛,倍感惊奇。
琴的肚皮隆起,看得见孩子在里面蠕动,妇产科医生说,这家伙长得很大,很活跃,不够老实,应该是个儿子,这会儿胎位不正,有可能难产呢。
琴便按医生的指导,每天作正胎操,她爬在床上,撅着臀,浮肿的脸胀得通红。
生产的那天,琴躺在产房里,我则充满期待地在医院的走廓里守候,心里一遍遍祷告,上帝,请保佑她们母子。
等待的时间非常漫长,琴的呻吟声正在一点点嘶哑,医生不断地鼓励琴用劲,“就要快了,一切均好,再使一把劲就出来了。”我探头进去时,看到琴的头上豆大的汗珠,医生制止了我,把门关上。我的心象撕裂一样在疼痛,我想象着一个硕大的婴儿从产道里出来,那将是怎样的痛苦?那是撕心裂肺的痛苦。
三个小时,或者更长的时间,一切都平静下来,医生请我进去,去看我八斤重的儿子,儿子红润而健康,静悄悄地躺在琴的身边,琴的疲倦的眼睛里,流溢着一种母性的温馨。
“这是我们的唯一。”我轻轻握住琴的手,坚定不移地说,“我们不会再要孩子了。”
“不不不!我要生一个班的孩子,并且还要有双胞胎。”琴说,仿佛生产的的痛苦被遗忘干净。
“这是我所听闻到的最大的痛苦,作女人,真的不易。”我的泪水一直盈满眼眶,这时候终于脱眶而出,一滴一滴打在琴的手背上。
“嗨!你是男人吗?你的儿子都在笑你呢。一个大男人在作父亲的时候不会和儿子一起比赛哭泣吧。”
我这才感觉到我是父亲,我捧起被冷落在一边的儿子,轻轻地吻他,我有胡楂子肯定弄痛了他,他便放声大哭起来,似乎对这位父亲毫无好感。
从此我的角色在父亲和丈夫之间轮换,我作父亲得心应手,从清洗黄澄澄屎尿片,到扛着儿子满世界游逛,大一点的时候,便到槐树林子里捉迷藏。也曾狠心在儿子肥墩墩的**上练过巴掌,不过那都是因为他的过错。丈夫也算作得称心如意,厨房基本上是我展示绝技的舞台,如果琴请了客人来吃饭,过后人们总会恰如其份地赞美几句:“嗬,糖醋鱼很有味哟,哪儿寻到的手艺?”桌面上一片狼籍,我在收拾的时候,心情总是非常愉悦。
那时候我已经离开列车段,调到琴的单位,很多人骂我傻,而我不以为然,在快到三十岁的时候(人过三十不学艺的古训),我居然学会了操作十几种机床,在机械制图班我得了第二名,工会那位负责职教的女孩竟然谦虚地向我讨教,问我学习上的绝招(据说这女孩如今是京城某大学的教授,国之栋梁也)。
跟女孩游戏的岁月似乎渐行渐远,我非常安于现状,不久,我们在新落成的家属楼三楼分到一套两居室,日子一天天按部就班地过下去,我不企盼生活中再发生什么,大概也不会再发生什么。
对面楼上的少华是我少有的几个朋友之一,他在车间技术组,武汉人,有时我们会聚在一起闲话。有一段时间他的精神非常亢奋,特地找我聊天,琴开会去了,儿子到场院找他的伙伴去了,我们便促膝长谈。
给他泡上一杯清茶,他咂一口,放下,欲言又止的样子。
“是不是走了桃花运?”我是半开玩笑,外界有他的传说,但并不那么认真。
“阿荣看你的眼色不对劲哟。”阿荣是仓库的一个女孩,说女孩不太确切,有一个两岁的孩子了。我们只是能谈到一起罢了,海阔天空,云山雾罩,她说喜欢听我侃大山,我对她亦有好感,如此而已,从没想过与她之间发生一点什么。
“你不是想谈这个吧?心里有话就说出来。”
又咂了一口茶,果然他就讲起了他的**,他说他要对我一吐为快,让我分享他的欢乐。
“你知道车间那个叫芝娃的女孩吧,长相还可以,几乎可以说秀色可餐吧。我对她是蓄谋已久了,但凡能帮上她的地方,我总是不胜其烦地搭把手,嗨,只要功夫深,铁棒磨成针。后来总算郎情妹意,她对我便有了几份。她的丈夫在外单位,出差,常不在家,我便到她家里去,一来二去,总算成了好事。”
他点着一支烟,恨恨地吸了一口,看得出内心的激动。
“这个星期一,我飞给她一个纸条,然后我们一先一后离开车间,在她家里一个多小时,真是说不尽的乐趣。糟糕的是我们刚刚从床上起来,就听到外面开门声,妈呀,吓死人了,那会儿我们脸色都变了,出了一身冷汗。总算我灵机一动,站在凳子上去装灯泡,芝娃的老公推门进来,芝娃便说灯泡坏了,请少华帮忙换一个,她老公便连说谢谢,中午留下来碰了半斤酒,哥俩好五奎首地搞了个一醉方休。”
“你这家伙,够缺德的了,如此胆大妄为,如果白香知道了,你就活不成了。”白香是少华的妻子,一个精明能干的女人,少华惧内是人所共知的。
他说他并不在意,人生总得有几个红颜知已,吊在老婆一棵树上绝对是个悲剧。
我说我不能赞成这种杯水主义的**观。
“你这封建老夫子,都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了,改革开放搞活,你懂不懂呀。”
接着他绘声绘色地讲述与芝娃在床上的细节,纤纤入微,让你不能不怦然心跳。
这件事情最终被白香抓住是蛛丝马迹,一天她把芝娃堵在厂区大门口,当着熙熙攘攘上班的人群给了芝娃几上大耳刮子,并且把芝娃拉到一间办公室里,一审二唬,芝娃便竹筒倒豆子,全招了。
白香最后以此为要挟,一步步紧逼少华,但少华并不妥协,我和琴从中作过调停,但效果不佳,他们最终分道扬镳,少华调回武汉,两个人又各重组家庭。少华后来给我来信,竟毫无悔改之意,还是那一付“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的德性。
十几年以后,又见到芝娃,她喊我时,已是一个满面苍桑,风韵不再的中年女子,我诺诺连声地答应,只到她说到自己的名字,我才蓦地想起了她,想起了她那一段风流韵事。
八十年代初期,也许是一个人性复苏的时期,十年文革,长期压抑的**都在膨胀爆发,厂区内的人们燥动不安,许多匪夷所思的故事频频发生,成为街谈巷议的热门话题。
一天,我去厂区公共厕所,忽然见阿荣从女厕所窜出来,伴着一声惊叫,顿时花容失色,看见我,便搂住我的脖子,把头埋在我的怀里。
我慌忙向四周打量,幸亏周围没有人影,否则又是一段说不清道不白的笑谈。我轻轻地推开她,问她如何惊慌失措。
“你知道吗?有流氓,人说我还不信,今天我刚蹲下,就看见厕所隔墙上有一洞,一只眼睛骨碌碌转动,妈呀,谁见过这阵场,吓我个半死。”
我从男厕所进去,看见车工牛刚蹲在便池上,厕所再无他人,便问他,看见有人在墙洞上张望没有?牛刚一脸不屑:“没有呀,谁瞅那玩艺儿,晦气。”
我对阿荣说,肯定是她疑神疑鬼,产生了幻觉而已。
阿荣并不相信,站在那儿嘤嘤地哭个不停。
阿荣要我晚上到她家去,她有许多问题要刨根问底。
晚上七点,我到阿荣家里去,她说老公出差了,女儿睡了,我坐在沙发上,她拿支烟给我点上,我深吸一口,吐个烟圈,烟圈从她面前飘散,她的眼睛有点红肿,显然是哭的原因。
“平常你不抽烟,抽起来技术还可以哟。”阿荣夸奖说,然后又削了一个苹果递给我。
她告诉我,反复思摸过了,那**女厕所的就是牛刚,女人们早在私下议论他了。
“不会吧,劳神费力地能瞅个什么呢?”我仍然是不信。
“偷看女人的东西呗。”她说着,脸忽地红了,“你这家伙真的不懂风情,还是猪鼻子插大葱,装象呀?”
我只是嘿嘿一笑。
“当然,你有琴这样的老婆,肯定是五味杂陈,什么女人都不在你的眼下了。”
她这话明显带点醋劲,让我想起芝娃,想起少华和白香的结局,心里便有了一点紧张。
“那里那里,其实你也是别具特色哟。”我还得奉承她。
“真的,那是说你对我有研究?”
我的心咚咚乱跳,一时间竟无以应答。
“不过你是百毒不侵的观世音,我是坐怀不乱的柳下惠,我们谁也不敢越雷池半步。”这是我搅尽脑汁想到的一句话。
从阿荣家里出来时,月朗星稀,我在厂区小道上趔趔趄趄,仿佛有了一丝醉意。
不久,牛刚在附近一所学校**女厕所时,被抓了现行,他一股脑交代了十几次的**行为,其中自然也包括阿荣那次,牛刚在这一年的严打中被以流氓罪判了六年刑,阿荣拍手称快,而我却认为不太公平,这件事我认为开了刑法史的先例,其实有许多不可思议的地方。
在这前后被判了刑的还有我的随州老乡张大成,这件事让我大跌眼睛,他是一个外表憨厚,在女人面前不敢抬头的老实男人,如何便会惹是生非呢?据说他是听人说襄樊火车站出现买淫为生的妓女,便上心去找了三天,结果一无所获,终于有一个打扮妖艳的女子,他想这该是了,便一路跟踪下去,女子上了公交车,他也跟上去,趁着车上人挤,他便掏出硬如钢筋的,隔着裙子在女子的臀部扎来扎去,结果女子一把抓住他的玩艺,当场送他到公安局,他便因此被判了六年刑,与牛刚作伴去了。
还有因**罪判刑的几个案例,男主角竟然多是公认的平时脚踏实地、不事张扬的好男人,这情景让我好不惆怅。
还有许多无法认证的桃色新闻层出不穷,偶然我去赴阿荣的约会时便会作为话题来逗她乐。星期天我们相约到东山去看槐花,每年五月的槐花总是开得那么闹人,让你心旷神怡,心猿意马,琴曾经跟我上过两次山,然后只喊乏味,匆匆忙忙便打道回府,她是单位的中层干部,看报读书写文件外加开会,总是忙得喘不过气来,从此我便不再邀她。阿荣则会早早地到山上去,我到东山时,她已经寻得一小筐鲜鲜嫩嫩的蘑菇,她的精心梳理的头发显然被树枝挂过,有一两撮便耷拉下来;一身缀有白色花瓣的兰底衣服,远远望去,黑色头发,兰色衣服,粉朴朴的脸蛋,更有背后白花花一片爆开的槐花,让人怦然心动。
我躺在林子中间的一块草地上,双手捧着头,草坡斜斜地,草很柔软,温暖的阳光轻轻地梳理着,让人想起洛阳母校桃源河畔的日子,醉人醉心,生命的乐趣一丝丝随阳光一起渗透到血液中去。
阿荣很温驯地坐在我的身边,拿一朵蘑菇送到我的鼻子边,让我闻蘑菇的香味。
“很好闻哟。”我扭过脸,望着阿荣说,“你是保留着一份童心,好象童话中那个采蘑菇的小女孩。”
“你总会捡女人喜欢的话说,男人们是不是都这样?”接着我们便谈起厂区里发生的**案。“男人们为什么要硬生生地去作,使点巧劲儿不就行了。其实一个个男人看起来简直说得上优秀,用心去找,总会发现关注自己的红颜知已的。”阿荣有自己独到的见解。
“如此说来,你是谁的红颜知已呢?”我问。
“我嘛,快成老巫婆了,谁人眼里会有我呢?你说。”她话中有话地反问我。
我承认她对我有一份痴心,她一次次试图点破,而我总在装聋作哑,守住我自己**的闸门,我是有妻室的人,她也有丈夫,我不想作少华第二。
在女孩里面,有一个叫凡的在我的眼中如同圣女,她的青梅竹马的男友犯了作风错误蹲了大狱,凡并没有舍弃他,而是耐心地守望,在此期间,她用全部身心去工作学习,并且对所有企盼于她的男人关闭大门。当男友出狱时,她拿到了大专文凭,义无反顾地与男友组织了家庭,并且成为和谐家庭的典范。她未必牺牲了自己,但她的确拯救了一个男人。阿荣说她佩服凡,但她作不到,她不能理解凡的道德观念。
“其实男人应该是可以选择的,象摆地货架上的商品一样,每一件商品都可能有它的独到之处,何苦要一股道走到黑呢。”听完这段故事阿荣发表她的惊世赅俗的观点。阿荣总是毫不掩饰她的内心世界,让你明明白白可以触摸到每一个细节,也许这正是她深深吸引我的地方。
“当然道德观念可以是多样化的,色彩丰富一些更好。不过爱情我赞成应该专一,我对琴的感情或许也是这样的。”
阿荣颇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我们沉默了一会,她抓住我的手,拉我起来,然后并肩在林子的小径上漫步。
接着我给阿荣讲列车段正发婆娘的故事,听到正发婆娘与我孤男寡女同居一室的时候,她便笑得乐不可支。
“那时候你可是童男子哟,你就不会想入非非。”
“来不及想,一切都似乎颠来倒去,神经都不正常了嘛。”
有一只草灰色的野兔窜上小径,挑衅地望着我们,阿荣便孩子般地欢叫一声,奔过去,野兔不慌不忙地钻进草丛里去了。
我们坐在一棵横倒的树干上,向林子外边的世界张望,远处的沟谷间,是国家储备库,偌大的库区罕有人迹,在阳光下安谧而祥和。阿荣的发香不时地飘来,即便在槐花香气四溢的时候,她的发香仍然独特而清冽,她的发稍有一种自然的卷曲,我便伸手去轻轻地把玩。她转过头,直视我的眼睛,我不知道为何会特别喜欢她毫不掩饰的神情,如同小姑娘赤身**地展示自己的**,你会毫无邪念地去欣赏并感到一种愉悦油然而生。
“你喜欢我的头发。”
“这种卷曲很有意思,并且有一种特别的香气,如同花香。”
“家花,还是野花?”她在挑衅。
“在你的丈夫眼里,当然是家花,在别人眼里,就是野花了。”
“你又在**辩证法了。不过我的丈夫似乎从来没有注意到我的头发是否卷曲,至于香气无从提起。每一次他喝过酒,就会骂我骚婆娘,上了床也从来是三下五去二了事,然后是两腿一伸呼呼大睡。”
“你不爱你的丈夫?”我小心奕奕地问。
“无所谓爱,也无所谓不爱。不过有时他很特别,所以一次次让我心动。”
“其实你爱你的丈夫,我爱我的妻子,即便我喜欢你,我也不能据为已有。我们双方把洒窖藏起来,慢慢品尝,逾久才会逾是香冽。”
“你是说我们都去按传统的道德观念去生活?”
“我是这个意思。”
“可是古人云,男女授受不亲。你把我的头发捧在手里,你就已经不是一个正人君子了。”
“是吗?”我惊异于她的一针见血和直言不讳,不是吗,我和琴在一起生活了七年,风平浪静,波澜不兴,我从来都自以为是一个爱情专一的好男人。
“不过你也不必过于惊讶,作一个正人君子未必是什么好事,男人不坏,女人不爱,男人之所以男人,总不能是一块捂不热的顽石。”
我能听出她的弦外之音,也许我就是捂不热的顽石。不是这样的,在阿荣面前,我经常会有热血奔腾、情不自禁的感觉,但我有足够的定力,我不会轻易放弃爱情或者接受爱情。
太阳爬上了树稍,我们沉默了很长时间,这会儿她说要走了,她把采摘的蘑菇用随身带的报纸包上让我带回去,我没有拒绝。
分手的时候,她说:“有一句话想了很久,我得告诉你,你自以为是的爱情太平静了,你要小心经营哟。你知道婚姻有七年之痒的说法,七年的婚姻容易出差错哟。”
我一时听不明白她这句话的意思。
阿荣把嘴唇凑到我的耳边,悄悄地说:“有一个**叫李早的正在逐你的琴呢。”
象是一下子撕裂了我的某根神经,正兴致勃勃、洗耳恭听的我忽然间变得张口结舌:“不,不会吧?难道他比我帅?难道……”
“他当然不比你帅,但是他有政治资本,或者老爹留下的票子也比你多。总之,你要好自为之。”
说完,阿荣带着她那略显诡谲的笑容悄然远去。
留下目瞪口呆的我横身一软躺倒在草地上。
那个中午我无精打采地从山上回来,我作的蘑菇汤让琴说了一句俗语:打死卖盐的了。儿了把吃到嘴的蘑菇又吐到桌子上,然后大口大口地喝了一杯温开水。
“这不象是你作的饭菜。”琴很怪异地瞅了我一眼,便草草结束了午餐。
下午我躺在床上,阿荣的声音一直在我的耳边嗡嗡作响,我用十年或者十五年时间培植起来的爱情,而后又用七年的时间松土施肥,让它长成硕大参天的乔木。琴,你永远是我的最爱,即便躺在你的身后作一个默默无闻的小男人,而我的幸福也是无与伦比的。

但阿荣让这个世界忽然之间就颠倒过来了,我的爱情的金字塔刹那间就要垮塌下来,我无法接受这个事实,或者它并不是事实,而是阿荣恶意的杜撰,该死的阿荣。
李早是什么?大腹便便,圆脸,经常是笑容可掬,并没有**们锋芒毕露的劲头,他有可爱的妻子和娇小的女儿,处事低调,他和琴应该只是工作关系。当然也有可疑的地方,有过那么一两次,他在我们家喝醉了酒,而后就留在客厅的沙发上睡了一宿。一次我半夜醒来,看见琴不在身边,她穿着秋衣秋裤从客厅回到卧室,让我有那么一点不愉快,只是我并没有往深层次的地方思考,仍然很容易就回到梦中去。还有一次到办公室去找琴,人们说琴与李早正在暗室里冲洗照片,我等了十几分钟之久,他们从暗室出来时满脸通红,让我略有一点不自在,这应该也不算什么。但可恨的阿荣,这个长舌妇,这个小巫婆,她让我忽然之间变得疑神疑鬼,人的自信不知道飞到那里去了,平时有条有理的大脑变得一塌糊涂,杂乱无章。
阿荣曾经说我有点憨不拉叽,不黯世事,果然如此的话,岂不是果然如此!
我无法与琴去讨论这个问题,这本是一个不成问题的问题,现在却成了横亘在我面前的一个问题。我们的日子仍然按部就班,从琴的面部表情看不出什么诧异,我自己却在发生潜移默化,从来体壮如牛的我突然便接连感冒了两次,只到打了点滴才总算止住,人也在慢慢憔悴,有规律的房事也变得七差八错,琴便关心地问我,要不要对身体进行一次检查,别埋下什么病根。琴说的一点也不做作,看不出任何破绽,让我几乎要给阿荣两个耳光,以便使我游走的灵魂重新回到躯壳里来。
那段时间我在行政科,自报奋勇地揽下采购肉食的活儿。经常在河南、湖南、陕西、四川的大山旮旯里跑,在计划经济刚刚松动的时代,寻找货源是一件老大不易的事。
这年冬天我在四川宣汉县的毛坝小镇看到一批货色,很好的白条猪,质优价廉,还有正规的调运手续。当然,如果计算运输成本的话,拉回襄樊肯定比当地的肉价要高,问题是运输成本是不算的肉价之列的,肉在销到群众手里时只要拿回肉本身的采购资金就可以了,差族费等均不计在内,老百姓当然是皆大欢喜的了,这是计划经济时代的一个怪胎,我不想在这里深入的探讨。
和我同行的是司机老七,矮锉个儿,脸上常年挂着诡谲的笑容,开一辆北京130小货车,跟他在一起出差非常快乐,他的无休无止的笑话让你经常忍俊不禁,可以说他是一个搞笑的天才,其幽默风趣并不亚于卓别林。
住在旅馆的时候,我们便抽遐对毛坝小镇进行了全景式的鸟瞰。小镇依山而建,站在清翠葱郁的山半腰,小镇鳞次栉比的房屋和蚯蚓一样长而弯曲的街道便尽收眼底。一条山溪穿街而过,清冽的溪水击打在褐色裸露的青石上,便成为一条凸凹不平千姿百态的河谷,这让我们习惯于江汉平原河流迂缓平坦的人们大为赅异。
我久久地站在街桥旁悬吊而起的石岸上,面对大自然的鬼爷神工惊叹不已。窥一管而知全豹,川东山地的美丽真如一个二八芳龄阿娜多姿的女孩,让你一见钟情心生眷念。
老七则对镇街上川流不息的人群着迷。来四川的路上,他一直对四川妹子柔若无骨的体态、美丽多情的容颜、温婉贤淑的品质赞不绝口。现在他面对镇街上的芸芸众生,对每一个擦肩而过的女孩自作多情地微笑。“喂!喂!”他甚至扬手向一位身着兰底白花腊染土布衣裳的女孩招呼,女孩嫣然一笑,只是稍一驻足便又匆匆前行,老七便拔腿跟踪而去。
对于美丽多情的女人我也会心生波澜,男人不能拒绝美丽,生理学家说这是男人的雄性激素所决定的。而我总在小心奕奕地面对每个擦肩而过的女性。琴是我生活和生命中的女王,我一直认为她是我情感生活中的唯一,即使阿荣告诉我一个不可置信的秘密,我仍然牢牢地固守着我的情感阵地,不敢稍事松懈。
黄昏将近的时候,落下几片雪花,鸭绒一样白而透明的雪花在空气中飘摇,接着在镇街的地面上化为乌有,不长的时间,雪花便停住了,山峦上的阳光从云朵背后躲躲闪闪照了过来,人的精神便为之一爽,据说这是川东山地独有的自然景观。
回到旅馆,老七正在和那个在镇街上邂逅的女孩促膝谈心,这是我的意料之中的事,老七猎艳的本领在肖湾厂区有口皆碑,他总是能寻找机遇恰到好处地在女孩面前即兴表演。
那女孩扬起脸对我嫣然一笑,那种细腻不事张扬的美丽也许是川妹子所独有的。我从客厅里抽身出来,在庭院的冬青树下驻足,一只白色的猫咪走过来,弓着背在我的小腿上蹭来蹭去,我蹲下来,拿手去轻轻呵护它。
这时听到女孩的尖叫声,接着看见她夺门而出,老七追到门口,终于一脸悻悻的表情回到客厅。
这是一间家庭旅馆,是八十年代市场经济开始萌芽时的产物。客厅中央是川东特有的火塘,火塘里燃着树兜等柴炭,火塘上吊着铁锅,再往上是薰肉。
“妈的。”老七还在骂爹骂娘,不过脸色已很坦然,“我说在湖北给她张罗一份工作,她倒高兴,可我伸手在她的**上捏了一把,好家伙,猫爪一样地,把我的脸上抓挠了几道血印。”
他脸上果然有几道血痕,不过并不明显。我有点幸灾乐祸地说:“看来川妹子也不是那么好招惹的呢。”
吃过店主人送来的晚餐,然后洗了一次木桶浴,这种木桶浴我只是在电影上或书本上领教过,亲临其境则别有一番滋味。半人高的木桶里是蒸气袅绕的热水,水里浸泡着菊花、金银花之类的药草,香气袭人,木桶坐在大锅上,锅下的柴薪燃烧着,确保木桶里水的热度。我第一个洗完,老七便跳进去,一边啪哒啪哒地往身上浇水,一边咿咿呀呀发出快活的叫声。
我回到卧室,躺在床上,约半个小时后,老七也进来了,不过这会他象一头发情的公牛,一丝不挂**着身子,多毛的小腹下那家伙如同拔地而起的怪物,上下左右地晃动着。他不停地在卧室里兜着圈子,并且有意识地让崛起的*一次次地膨胀点动,他说这样叫凤凰三点头,这样叫左顾右盼,这样叫王顾左右而言它……。
我只是默默地欣赏,并不回应。老七对性和**的直白让我大开眼界,每个人都可以拥有完全个性化的生活方式,而老七的生活方式对于常人来说很是另类,不过也许正是这种另类让老七有了一种非常豁达开放的人生。
最终他躺到被子里去的时候家伙并没有收缩,而是把被子中间顶得高高凸起,如同扯起了阳棚一般。
老七说这是他所创造的一种发泄方式,如果长期没有女人可以享用,这便是唯一的情感通道,否则一个夜晚都可能无法入眠。
昏暗的灯光照着让人昏昏欲睡,在睡着之前,老七开始讲述他的故事,他的故事永远都会有一个以上的女主角,并且都是浸透了暧昧和色情的元素,老七可以象曝光他自己一样,把那些人们视为**加以珍藏的东西无论美丑一股脑倾倒出来,津津乐道地讲个不休。
老七讲得最多的是辣姐和辣妹,一个是他的老婆一个是他的姨妹。他形容他的老婆是褒姒第二,在他位于随州尚市公社的故乡号称村花。辣姐待字闺中的时候同时有五个媒婆前来提亲,其中最有份量的是大队共青团书记。青年书记自认为与辣姐是郎才女貌,辣姐的翁婿非他莫属。又岂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当时还在部队上开车的老七得知这一信息后,给车队长拎去两瓶竹叶青一条大前门,车队长手下留情给了他一个月假,并且说小子,如果你不把辣姐弄到手,老子就叫你复员。老七对辣姐早有得陇之心,在村里劳动时便找机会撩拔辣姐,但辣姐嫌他有点“三寸丁武大郎”的味道,春心不为所动。这次从部队回来,老七便改变了策略,一身新崭崭的军装,皮鞋底加厚了三寸,猛咋一照面,辣姐便有点晕菜,接着他不知从那里借来一辆跑起来哗哗叫唤的破吉普车,他说要送辣姐到城里看大戏。吉普车从村道走过时风光无限,辣姐乖乖地坐在前排的沙发椅上,在人们的眼中她便象皇后一样尊贵无比。从随州城返回时已是半夜,驶过九里墩时辣姐已经进入梦乡。老七把车停在路边一片树影婆娑的草地上,开始实施他阴谋中最核心的部分。他把辣姐抱到草地上,轻轻解开她的衣裳让辣姐白皙的肌肤在月光下闪烁,辣姐忽然惊醒并试图反抗,但面对老七的软硬兼施最终放弃了抵抗,就这样在月光之下老七完成了他第一次俘获女人的伟业,在回顾这一历史时老七竟然因为过程过于简单化而表示遗憾。
老七就是这样把生米作成熟饭,当老七娶得美人归时,青年书记如梦方醒,追悔莫及。
老七讲得兴起,撩开被子让**裸的身子暴露在冬天凉沁沁的空气之中,他斜躺在枕头上,对着自己的家伙满面洋洋自得的表情。
女房东推门进来,手里拎着一暖瓶开水,她目睹了这奇特的一幕,忽然便花容失色,暖瓶啪地失落地上发出一声爆裂,然后转身走过院落,嘴里还在咕噜着什么。
这些细节更刺激了老七的谈兴,他便继续讲他的故事。
爱情是爱情,**是**,新婚过后不久,老七就听到辣姐和青年书记的故事,这时老七已转业到肖湾,而青年书记也晋级为大队长。老七小时的光**朋友把辣姐与大队长偷情的故事讲得绘声绘色,不由得老七不信。老七本是每两个星期回去一次,这一次便提前了一个星期,想打一个时间差。那天夜晚月黑风高,老七回村时已是三更,院门是栓死的,他决定逾墙而过,在从墙上跳下时不幸踩在一块石头上,滑翻在地摔得遍体鳞伤,忍不住一声尖叫,就见堂门大开,一个人影飞奔而去,而后辣姐出来,把老七扶进卧室,嗲声嗲气埋怨他,说他不该半夜三更翻墙入室。
捉奸捉双,老七没能得手,便只能打掉牙往肚里吞。
“这么说,你老婆偷人便是真了?”我阴阴地笑了,想到他戏弄四川妹子的劲头,禁不住有点幸灾乐祸的味道。
“那还用说,快一步我就抓了现行了。”他并不恼,只是有一点后悔莫及。
“只好就这么忍了?”
“那可不行,我得想法子报复。不久机会来了,秋天辣妹坐我的车顺路到丹江口去,她在那里谈了一个婆家,小伙子是水库管理局的员工,挺精神的。一路上我就打定了主意,在辣姐身上丢的分必须在辣妹身上找回来。汽车顺着汉江边的公路缓缓而行,在老河口到丹江口之间的公路边有一大片场树林,紧靠汉江边,我便开车一头扎进林子,这会辣妹还傻乎乎地问我:姐夫,咋把车整到汉江边喽,未必车还要洗澡、喝水。我说,车用不着洗澡、喝水,姐夫倒想让你洗个澡,喝点水。辣妹便骂我坏,只是并不恼,我想有希望。我把席子铺在车下的草地上,佯装着鼓捣一会,便喊辣妹下来,我的右手扶在传动轴上,说轴跑脱了,要修,辣妹快帮我扶一下,我好耍扮手。辣妹挺痛快地躺下来,右手便使劲地撑住传动轴。我说可得当心,掉在脑袋上当场就没命了。”
老七伸手找我要烟,每一次他的故事讲到得意处,就这套路,我把烟和打火机扔过去,他把一支烟慢慢地吸完,让你耐着性子等他,然后接着再讲。
“这时我便撩拨辣妹,咯吱她的痒痒肉,她骂我,我也不恼。便动手剥她的衣服,一层一层,剥笋子似的。一直到我把事儿干完,辣妹也没敢放下撑着传动轴的手。”
“天下的缺德事都让你干尽了。”
“什么呀,快乐是双方的。男人不坏,女人不爱。那以后,我总算弄明白了,让女人上钩其实并不难。”
老七发表完感慨,打着呼欠,把头夹在大腿间,弯着腰象虾米一样睡下,一忽儿,便传出轻微的鼾声。
老七的快乐也感染了我,生活其实是多彩的,你没有必要自寻烦恼。我暂时忘却了琴,忘丢了她与李早的种种传闻,北风敲打窗户的声音如同摇篮曲一样美好动人,让我很快进入梦乡。
第二天,小货车装满了新鲜的白条猪肉,我们便急匆匆地往回赶。昨天中断的雪花又开始了,北风一阵紧一阵,卷着雪花在后面追赶。只是温度并不够低,雪花触到地面便成为斑斑湿痕。在四川和陕西交界的地方,一些高耸入云的大山顶上有厚厚的积雪,汽车装上防滑链在雪茫茫的山路上盘旋。女娲山,传说是女娲补天时遗在人间的一块石头,它那九曲徊肠险象环生的道路让我们心惊胆颤。
一路缓行,但并不滞留。老七开车算一把好手,在丛山峻岭之中,他拐弯刹车总是恰到好处。夜晚并不宿店,而是在最困倦的子夜时分把车停在一个坦处,迷上眼打盹二十分钟,继续前行。车厢里带着三大桶汽油,可以跑大半个中国不会断顿。在进入湖北的保康县我们洗了一个温泉澡,然后神清气爽地一路飞奔回到肖湾。
正是子夜时光,厂区安静而神秘。老七把我送到宿舍楼下,然后绝尘而去。从温暖的驾驶室出来,北风裹协着我,让我不禁打了一个冷颤。宿舍的窗口都是黑洞洞地,想必游戏和故事都结束了,人们都沉浸在梦乡之中,一切平静如昨。
我拿钥匙插进锁孔里,但锁并没有打开,换了几把钥匙,锁仍然顽固如常。想必门被琴反锁了,看来得惊动她了。迟疑了一会,我轻轻地叩门,叩门的声音打碎了夜的寂静,使我想起古人关于“僧敲月下门”的典故。
五分钟或者更长的时间,琴终于回应了一声,但动作迟缓,当她打开门,我看见她穿着睡衣,眼光里浮动着一丝不安。她迅速地关上门,让我快点上床睡觉。“多晚了,还往回赶。”口气里有一点怨艾。
那一刻我忽然想起老七和辣姐的故事,想起琴和李早的传说。在关上客厅的灯以后,我并没有到卧室去,而是打开另一间房的门,房间里并没有异常,接着我打开通往阳台的门,在阳台的角落里,我终于发现了一个穿着军大衣的男人,这个男人证实了我的猜疑,让我饱受耻辱。我揪着他的衣领,把他拖进室内,那一刻,我想把他碎为齑粉。
正是李里,脸色灰白着,身子窝在大衣里索索发抖。
“对、对、对不起。”他在说对不起。
琴的泪流出来了,随着她的泪水,她在我心目中偶像一样的神圣的角色如同阳光下的雪人儿一样正在融化。
我把琴关在门外,现在我一个人面对李早,我的耻辱燃成烈火,我的痛苦无法言表,有一种天踏地陷的感觉。
上帝让我的爱情在这个夜晚化为齑粉,从这一天我开始与琴分居。
在那个让我充满耻辱的夜晚,我揍了李早,我希望他象一个男人一样与我决斗,但是他没有,而是低声地请我谅解,希望我不要张扬。他给我写了一张纸条,上书:“因为我与琴的问题,愿意支付二千元赔偿金。”我的爱情是金钱所不能补偿了的,但我接住了纸条,在我的儿子长大以后,有一天我可能会让他知道真相,因此我需要证据。
琴和儿子睡在卧室的大床上,我睡在客厅的小木床上。很长一段时间,我丢魂失魄,痛不欲生。从尘封已久的箱柜里,我翻出追求琴时所有的通信、照片,还有那一张从洛阳店摄影部厨窗上取下来的特写……,那其中所蕴含的爱情依然生动如照,不容你有一丝怀疑。那么,是谁让爱情在不经意间滑落?是谁?
夜深的时候,儿子轻微的鼾声让我心碎,我悄悄地站在儿子的身边,儿子,你是一个家庭的象征,爱情破碎了,家庭可不可以完整?
儿子曾经问我为什么一个人必然会有父亲,你拿小孩是从树丫上掉下来或从灰堆里捡回来这样古旧的童话已经无法对一个快十岁的孩子自圆其说,虽然他们对“性”还是懵懂未知,亦不明白土地与种子的关系,但这时的儿子已经明确无误地知道孩子是母体分娩的结果,不过这其中父亲担当一个什么角色?父亲不过是一个孤立的男人而已,他的血液怎么会进入儿子的血液循环之中呢?
儿子挑战的目光之中有一丝不屑,我知道如果不能圆满地回答这个问题,我的灵魂就难以走进他的精神世界。
我几乎就要向他讲述关于生殖的科学,关于达尔文的进化论,但我猛然想起二十多年前在观音堂小学孜孜不倦询问“鸡为什么不撒尿”的半大小子,想到这些迷一样的东西在人生中有一个自然解题的过程,就不再回答儿子的问题。
琴在轻轻地磨牙,她一定也在深深的梦魇之中。她是一个意志坚强的女性,所以在她的面部看不到恐惧和忧郁,最初的泪痕已经荡然无存,而且,我惊奇地发现,那棵红如火星让她灿烂如霞的红痣忽然间不知去向,一时间让我大为惊讶,几乎要从梦中把她摇醒然后刨根问底,我相信那个白雪公主毒苹果和老巫婆的传说。
当我躺下的时候,我不停地作着与琴相关的噩梦,我又一次梦见自己失落在溳水河的深潭之中。这一次琴在船上嘿嘿冷笑,并不伸出援手。我猛然惊醒时,看见琴穿着睡衣,立在我的床前,凝神注目,一动不动。
终于有一天,我们打破沉默,谈论我们的爱情、婚姻和家庭,不记得是谁先提出的,是分开的时候了,我们离婚吧?如同暖瓶落地的那一声脆响,让所有的热量在刹那间释放干净,留下的只是一堆闪烁的碎片。
“这样也好。”琴平静地说话,如同她在办公室里与一位下属谈工作:“我知道对不住你,辜负了你对我的爱情。特别是你对外界保持沉默,你让我们保留了做人的尊严,我会感谢你。想来我们的缘分已尽,分手吧。”
琴说她准备离开这里,调到市区另一个单位,她说她想重新开始她的人生。
我说你不必离开,你有多年经营的社会基础,留下来对你有利。如果要走,让我离开。
她说她要带走儿子。
我说不行,儿子是我的根。
她说她是母亲。
琴永远都是正确的,即便在逆境之中,即使我无法忍受她的颐指气使,在我的潜意识之中仍然在接受她的役使。
琴要我无条件地把李早的纸条还给他,最终我按她的意思做了,但我忽然灵机一动,在襄江照像馆拍下了这张纸条,我觉得它记载了一段不为人知的历史,这历史让我刻骨铭心。
我们的行动并不那么急切,我们都象在期待着什么。从那个凄冷的冬夜之后,春天又在不依不挠地开始,然后又是一个春天,五月槐花开得满山遍野,经常我会独身一人,立在落英缤纷的小径上,我的眼前便闪回着有琴的岁月,那么生动,那么温馨,让我一次次地希望沉醉其中,几乎想把那毁灭历史的瞬间遗弃,象剪辑影片一样,用蒙太奇的方式来联通过去与现在。
这个过程长达两年半之久,只到槐花开了三次,我们的弥合宣布失败,琴从很幕后的空间弄到离婚证明,然后通过襄阳郜营区民政助理,弄到了离婚证,我们戏剧性开始的婚姻然后又戏剧性地结束,我们亲手掘下基坑,埋葬了我们的爱情。
在婚姻以文字形式结束之前,我曾经试图与琴再一次沟通,最后一次沟通,春天来了,槐树枝头的积雪在溶化,我也在试图溶化我们之间的积雪。
那个夜晚,我抓住她的手,急切地说:我们重新开始吧,我们有了爱情、有了家、有了儿子,爱情虽然在冬天枯萎,但春天来了,应该可以重新开始。还有儿子,还有家……
她打断我的话,说:我知道,我理解你,但我们缘份已尽,重新开始对我们都好。
我说:在我们共同生活的岁月里,我没有捅过你一指头吧。
琴说:如果你还算一个男人的话,你就不会这样说。
我固执地问:为什么你对我们的爱情弃之如敝屐,难道我对你的爱不够挚诚。
琴说:当然不是。只是我是一个不甘寂寞的女人,不习惯于平凡,我想张开翅膀飞翔。
“难道我是你飞翔的障碍?”
“你很勤奋,在厂区七十二名参加首届自修大学的考生中,你是三个首届毕业生之一,并且你是唯一没有参加补考的人。但是那又如何,厂长说即使你拿到文凭,也不会给你转干。你也应该总结你的人生,为什么总是不能协调这个复杂社会的关系?这是我对你最后的衷告。”琴侃侃而谈,如同一个主司真理的女神。
是的,是这样。
我总算洞悉了琴的思想内核,最终我妥协了,我知道我们的爱情是不能修复的,它已经死亡。
在我冷静思考很久很久以后,我把我与琴之间未能延续的爱情归咎于中国传统文化对我们尤其是对我的伤害,从此我在情感世界里独行,远离爱情。
并且在某一天我在心灵深处原谅了琴,我以为琴不是我的敌人,所以李早不是我的敌人,我的敌人是我自己。与琴之间发生的故事是我一生一世的精神粮食,我不后悔。
默默地忍耐,让苦涩慢慢地溶化,化为甘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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