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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水在加快旧城拆迁改造和城市化的进程中,把原来靠近城市中心的公墓搬到了离城市有三十几里地的南郊。王汝收起卫方交给她的文件,说了句你跟我去看一个人,拉着卫方就上了卫方从王二那里借来的出租车,直奔公墓而来。
这是一个半开放的公墓,建在南水河边。城里的人死了,由亲属在公墓的图表上选一块地,按质论价,在设在城里的公墓管理处交了钱,带着公墓管理处发给的墓地使用证明,直接到公墓找在现场的管理人员办理安葬事宜。手续简便,很人性化。公墓在入口处建了一间小屋,白天有两位工作人员在值班。公墓中有两条呈十字直线交叉的红砖路,把公墓分成了四个区。在公墓入口处,王汝把头从车窗中伸出来,对站在小屋门口的管理员说我来扫墓,清明节的时候没有来得及来。公墓管理员是个四十几岁的大汉,他看了王汝一眼,挥了挥手,就转身进了小屋。
张南的墓在二区,环境不错,周边没有邻居,四周的塔松已经成活。卫方把车停在路端,和王汝一起下了车,走到张南的墓前。墓碑上的张南喜笑颜开,仿佛为有两个漂亮的或曾经漂亮的女人来看他而兴奋。
王汝一下子瘫坐在张南的墓前,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滴。她掏出纸巾,和着泪水,擦拭着张南的墓碑。她边擦边说,不知所云。
人家都说我的命不好,张大哥,你的命比我还不好。我早该死了却还活着,你该活着却已经死了。我还记得你对我的已经死去的父母说的话,孩子还小,她懂什么。不过是被人利用罢了。你们做娘老子的,也不成尽到责任。是你们大人该死。你后来把你的基金交给我,我不敢接受,你说,张大哥,你当时说,我相信你,你不会让我失望。得过脑膜炎又怎么样,犯过罪又怎么样,你现在好了,病看好了,牢也坐过了,大学也毕业了。你必须帮我帮助那些没有办法的人。
张大哥,我把杀害你的人给带来了,她在向你赔罪。她还会给你抵命。我不能跟你去,我要帮你帮助那些没有办法的人。你放心,你帮助的人都很好。只有你面前这个上了别人的当。你说什么?大哥,原谅她,就像别人原谅我一样?我不能原谅她,大哥。他们杀害了你。我不能原谅。冤冤相报,不是冤冤相报,大哥。在这件事情上我不能听你的,她把她所有的钱都捐给了基金会也不行。不要怪我,大哥。她不是主谋我知道,可是她原本应该感激你的,大哥。她不知你帮助了她,是的,她是不知道。她现在知道了。娘老子告诉我要知恩图报,我不能就这样放她走。法律会惩罚她,可是可是,她不去自首呢,我怎么办?杀了她?大哥,你怎么叫我杀人呢?不,不,大哥。你只教过我怎么帮助人,没有教我怎么杀人。不,大哥,别说了,我的头痛死了。你跟我说这么多干什么,只要告诉我现在怎么做就行了。你是张南还是张丰,啊?我知道你死了,我知道。听张丰的?张丰是谁啊?想起来了,是请我喝茶的那个张丰。是我请他的?哎呀,谁请谁又有什么关系呢。是,他是个好人,和你一样。张管教**我?没有,没有的话。是我自己愿意的,那时我年轻漂亮,张管教喜欢我,他也年轻英俊,我也喜欢他。我没有害他,他说我漂亮说他喜欢我的,他是管教,他教我的。大哥,你说这些干什么,我都把它早忘记了。张丰不会,你放心,他不会,他只是盯着我的**看。大家都喜欢盯着我的**看,不怪他,我的**太大了。十三太保都已经死了,你忘记啦?石老师很好,张春花和小石头都好。十三太保不是你抓的吗?放心,他们没有办法伤害小石头的。那个男的?哪个男的?到你别墅里去的那个?没有抓住,张丰一个都没有抓住。我头痛死了。我是太胖了。石老师很苗条。张春花也胖?好好,我会的。放心。
卫方看见王汝一会儿笑一会儿哭,搞不清王汝和张南的关系,不敢说话,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她出神地看着张南的照片,脑子里一片空白。
夏初的明媚阳光突然不见了,天空黯淡下来。簌簌的东南风不紧不慢地吹着,煞白的水泥墓碑上突然出现了一个深色的斑点,接着又是一个,一个接一个,不大不小的雨点密密麻麻地飘落下来,不一会儿墓碑的颜色就全变深了。
“下雨了。王老师,我们到车上去,走吧。”
“走?到哪儿去?”王汝责怪地看了卫方一眼,“张南不是也在淋雨吗?”她掏出手机,拨了一号码,“我在公墓,你一定要来。立即,现在就来。”她说。
“你叫谁来?”卫方问。
“马上你就知道了。”
张丰说你会向李纹自首的。我要让张南看着凶手被抓获。
李纹接到王汝的电话的时候,对史小红的第二次审问已经进行到了尾声。史小红始终坚持说她不知道卫方是逃犯,是毕老板交代她看着卫方的。至于为什么对警察说谎,是因为害怕。她一切都听毕老板的,端人家碗受人家管,她也不知道毕老板为什么要抓住卫方并把她看起来。我以为方姐是毕老板新找的女朋友,她说。卫方被什么人接走了,又被转移到哪里去了,她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来接卫方的人是谁?不,不认识。史小红说,我只是帮他们把卫方弄上车。长得什么样?好像有个人的脸上有块伤疤。
李纹搞不清楚王汝要她去公墓去干什么。这个王汝有点神经兮兮,好好地跑到公墓去干什么。综合史小红的口供和江中的情况分析,卫方肯定在江中的什么地方。她考虑到最后,决定还是去一趟,她对王汝的印象不错。她也许有什么紧急的事要我帮忙吧,李纹想。她把史小红交给别的办案警官,关照他们弄完了把情况立即向陆支队长报告。要不要监视毕老板,要不要搜查他的庄园,让张丰和市委常委们去决定吧。
如果王汝说卫方在公墓,要向警方自首,李纹就不可能一个人打的去公墓了。
淅淅沥沥的小雨不停地下着,很快把树木,大地和空气洗涤得干干净净。李纹出了出租车,信步走在公墓的被雨水洗刷得红艳艳的砖路上,呼吸着清新的空气,精神为之一振。公墓管理员告诉她,有辆出租车进去了,不错,车上是有位胖胖的女士。李纹不着急,她拉下雨衣的帽子,沐浴在初夏的小雨中,任凭凉凉的风吹拂着她的长发。雨中的塔松绿幽幽的,把公墓的氛围衬托得庄严肃穆。一座座坟墓整整齐齐安安静静地排列着,不声不语,人生的一切纷争到了这里都已经不值一提,雨水淋着你也淋着我,不因为你的声名显赫苍天就对你特别眷顾,给你的清风细雨就多些,也不会因为你作恶多端就对你不屑一顾。每一个人都来自尘土而归于尘土。一个人应该多来公墓走走,李纹想。
她先发现了那辆出租车。走近后李纹看清了那车的车牌号码,是江中的车牌。江中的出租车怎么会在江水市的公墓里,难道王汝去了江中?李纹加快了步伐,在离车不远的地方找到了两个女人。她不知道另一个女人是谁,她放慢了脚步,悄悄地走到他们的身后。虽然是在他们的身后,李纹还是能确定那个身材较矮的是约她来公墓的王汝。另一个是谁呢?她这样想的时候,那两个女人大概发现了身后的动静或者是听到了她的脚步声,一起回过头来。天呀,是卫方。她本能地站住了脚步。

“李警官,你来了。”王汝的圆圆的脸上挂满了水珠,不知道是泪水还是雨水,“这位就是卫方,她现在向你自首。你快把她抓起来吧。”她欢快地叫道。
卫方很平静地看着李纹,她的脸上也挂满了水珠。她似笑非笑,向李纹伸出了双手。
“我向你自首。”她说。
“你不是向我个人自首,你是向公安机关自首。你做得很对。”李纹原来对杀害她的局长的凶手恨之入骨,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现在,她面对着这个浑身**的漂亮的犯罪嫌疑人,却一点恨意都没有了。
“你被捕了。转过身去,我要搜查一下。”李纹说。卫方转过身去,双脚分开,举起双手。李纹在她身上轻轻地温柔地拍摸了一遍,从牛仔裤的口袋里掏出了王二的小灵通。
“你上那辆出租车,我就不给你戴手铐上戒具了。”她穿着雨衣,她知道他们无法判断她有没有带武器,有没有带手铐。李纹小心翼翼,尽量不给犯罪嫌疑人施加压力。她知道,有许多犯罪嫌疑人本来想去自首,但是在他们看见警察到了公安局派出所的时候,由于害怕,不知道会受到如何对待,就又逃跑了。
对不了解的东西的恐惧是人的天性。
卫方平静地坐到车的后座上,李纹走过去拔下钥匙,把车门都锁上,只在驾驶座旁边的窗户上留了一指宽的缝隙。卫方坐在车里,突然感到浑身冰冷。我这就失去自由了,她想,一个从来不为罪犯辩护的律师,不久就需要一个律师来为她辩护了。
“你的同伙在哪里?”李纹在已经有效地控制了犯罪嫌疑人后,趴在车窗上问道。
“什么同伙?”
“就是那天,那天跟你在一起的那两个男人。”
“不知道。我连他们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
“自首不仅要主动受警方的控制,还要如实供述自己的罪行。检举揭发他人的罪行还可以立功。你是律师,你应该知道。”
“我知道。我真不知道他们在哪里。我也希望能找到他们,真的。”
“李警官,你抓住了她,你会立功了吧?张丰局长会更重视更喜欢你了吧?”王汝笑嘻嘻地对李纹说。
“你成功地劝她自首,是你立功了。”可怜的好心的女人,李纹想,她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她看得出张丰喜欢我,我怎么没有看出来?怪不得她要我到公墓来。她大概又会写一篇什么犯罪嫌疑人在受害人墓前悔罪,向李警官自首之类的文章了吧。她会写的,不是为了她自己,而是为了我。
李纹拿出手机,打电话向陆支队长报告。她提起雨衣的帽子,挡住雨水,对手机的送话器说,犯罪嫌疑人卫方已经被我控制。她是在王汝的陪伴下向警方自首的,不是我抓获的。还没有向张局长报告。我想应该由你向张局长报告。你还在江中?我们在公墓。给我派辆车来。呃,是王汝的主意,我们在张南的墓跟前。好,我向张局长报告。
张丰放下电话,对小还说“走,去公墓。杀害张南的嫌疑人抓到了。”小还说:“您不去开会啦?下午三点你要到市里开会的。”
“对,”张丰想起来了,下午市里开综合治理夏季会战动员大会,他还要代表公安局作表态发言,“送我去开会吧。时间快到了。这样吧,你把我送到行政中心,然后去公墓。把李纹和那个卫方接到局里去。”
市里的四套领导班子和各部门的主要负责人全到了。四套班子领导在主席台上黑压压的坐了三大排,各部门的主要负责人也把偌大的会议室挤得满满当当。洪市长的动员报告既空洞又拖沓,张丰翻了翻洪市长的动员报告,发现那面面俱到的报告竟然有三十八页。是哪个秘书写的,真是个白痴。表态发言的第一个是张丰,不过轮到他发言可能还要有一个半小时。市委书记坐在主席台上,没有人敢离开会场。张丰腰板做得笔直,一手抓着笔,一手按着用和洪市长级别相称的铅字印刷的讲话稿,任随洪市长抑扬顿挫慷慨激昂的声音在耳边响着,他的思绪却不知道跑到哪一个瓜哇国去了。
卫方抓住了,她的两个同伙呢?他们在哪儿?毕永富为什么要把卫方藏起来?难道毕永富也参与了?根据史小红的供词,陆支队长已经对毕永富进行技术监控。从现在起,毕永富哪怕是放一个屁,他们都会知道。但是张丰不相信毕永富会参与谋杀张南,毕永富没有必要,凭他在江水的能量,随便找个岔子,都能把张南赶走,何必杀他,再说,毕永富也不可能不知道省里市里已经要调动张南了。
敬爱的党组织:我对不起组织对我这么多年来的培养,我辜负了党和人民对我的期望。我决定结束自己的生命。我个人没有什么遗憾,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也与任何人没有关系。张南。张丰一个字一个字地在心里默念着张南的遗书,手中的笔却不自觉地把它写了出来。掌声把张丰唤醒了,洪市长读到了一个重要的段落,台下拍马屁似的响起了一阵掌声。他看到自己写的字,很是吃惊,赶紧用笔把它涂掉。很奇怪的遗书。没有一个自杀的人会留下这样的遗书。果然,后来的发现证明,这是一封告诉党组织我不是自杀的遗书。
张丰很奇怪自己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想起张南的遗书。卫方抓住了,希望她能提供追捕那两个男的的线索,关键是她要能提供她姐姐跳楼自杀的真实情况,还有她哥哥的下落,以及是什么让她坚信张南是她全家的仇人。张丰怎么也不相信张南会干出伤天害理的事情来,他承认自己在办案中带入了个人的感情,他知道自己是在为自己的兄长和战友报仇。这也没有什么不对,张丰说服自己,抓捕罪犯是自己的天职。他已经冷静下来,不会对卫方动用私刑。但是如果是在张南被害的当时,张丰就有可能想办法直接杀了凶手,而不会让他们活着接受法律审判。
自首也没有用,张丰不相信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鬼话。
张丰感到一分钟也坐不住了。他用手机给坐在主席台上的常书记发了条短信,说张南的案子有了重大进展,卫方被抓获了。他想现在就去会会那个女人。会议发言他想请杨副局长替一下。张丰看见常书记看了一下手机后又侧身凑过去对马书记低声说了几句,马书记看了张丰的方向一眼,对常书记点了下头。常书记坐正了以后,对张丰点了点头。张丰见常书记点了头,立即弯下腰,给杨副局长打电话。
张丰还是耐心地等到杨副局长到了才离开,没有立即走,让他的位子空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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