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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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鳞红发的蛇女在苏州城外的荒山上合起双眼,双手交叉在胸前结着手印,口唇微微翕动,无声地默念咒语,千万缕温柔的浅碧色华光从悬浮在她身前的宝珠上焕发出来,罩住她全身,蛇女心口处和眉心处,也有淡淡光华与之呼应,渐渐的,光华盛了,蛇女的身形笼罩在光华中,渐渐看不清楚了。
等到光华散去已经是盏茶时间之后,身形纤细的少女疲惫地伏在满地长草上,黑色的长发在青绿色的草叶之中蜿蜒,她瘦瘦的双肩轻微地起伏着,又过了一刻抬起头来,再撑着身子坐起来,掉转头去看立在一段路外的男子。
重楼斜靠在一株大树上,一对焰红色的眸子向灵儿的方向看过来,却又不是在看着她,而是透过她看着许多年前的往事,锐利冷冽的眸子里也浮上了一层暧昧的雾气。
灵儿静静地望着他那张竟有些柔和下来的脸,偏过了头,不由自主地去肖想缘故,落到草丛中的圣灵珠这时候碌碌地自动滚到她手边,凉凉地碰上她的手指,灵儿一惊,低下头看见就将它握在手心,然后站起来,腿脚还有些软,她扶着旁边嶙峋的山石站定了,试探着开口唤:“重楼?”
这一声击破了梦境,焰发魔物红色的眸子立刻恢复了一贯的冰冷。“你可以走了?”他踩着地上的杂草走过来问。
灵儿点点头,她已经把圣灵珠装进了系在衣带上的香袋里,又弯腰要去将一边的包袱捡起来,重楼的手比她的早一步拎起了包袱结。“那走吧。”他这么说,灵儿又点了点头,跟在他后面沿着那条几乎被湮没在长草中的小径向这座荒山的另一头走去。
山里常常生活着一些还没有修炼成妖的生灵,它们与人无害但是调皮,如果在山里行走的人不是太多,往往会被它们捉弄一下,比如说让树枝弯下来挑走人头上戴着的斗笠,或者让草伸长一点,绊行人一小跤。这条道上面的小精灵却格外的乖,灵儿一路走,一路就可以看见它们瑟缩在石头的后面和树木的叶片里,探出脑袋望着自己,那些大大小小颜色各异的眼睛里都带着恐惧。
“重楼,你说,它们是不是可能知道灵珠的下落?”灵儿突发奇想,加快脚步赶到重楼身边,拉着他黑色的衣袖问。
重楼向道路的右边扫了一眼过去,一块怪石后面的山精叽叽尖叫着四散逃窜。“呀,它们很怕你。”灵儿低呼一声。
“哼,它们怎么可能会知道!”重楼低下头看了看牵着自己衣袖的女孩子,用目光指点了一下她衣带上系着的香袋:“你已经有了圣灵珠,又经过了一次灵力蜕变,难道还不知道该怎么做?”
灵儿抬起手握住盛装着圣灵珠的香袋,就在恢复人形的时候,圣灵珠的光华笼罩下,她依稀想起了什么,记忆却仍是朦朦胧胧,她一边想着,一边就出神,右脚在山路上一绊,如果不是重楼及时伸手抓住她的手臂,恐怕就要沿着这条倾斜的道路骨碌碌滚下去。
“吁……好险。”站稳身形之后灵儿拍着胸口长出一口气。“谢谢。”她又向重楼说,接着扯开香袋袋口的丝绳,把圣灵珠拿出来托在手掌上,“那我试试看了。”灵儿抬头望了重楼一眼,似乎要从对方那里获取一点信心,然后就闭上眼睛,凝定心神。
圣灵珠又发出了清清浅浅的光芒,光芒渗进少女白嫩的掌心,渗进细细的纹路,再渗进血脉,丝丝缕缕的,终于唤醒了一些沉睡在血液深处的记忆。
碧色的光华中突然出现了淡金黄色的光晕,若是将灵珠的表面分为东西南北四个方向,这金黄色的光就在东北方向。
“土灵珠在那儿!”灵儿身体一震,睁开眼睛,同时圣灵珠敛去光芒,自动飞回了香袋里。
南方多山多水,下得山来就见到一条不算宽,也不能说窄的河流,河对岸是个不大不小的村落,此刻已是暮色四合,家家屋顶上都冒出了袅袅炊烟,又有呼鸡喝犬之声越水传来。
“白河。”灵儿念着连接两岸的石桥桥堍上刻着的字。土灵珠就在这个小村子里面吗?她疑惑着,向对岸的村子里走去。
村子入口处的一块短石碑刻写着村名“白河村”,看来不管是桥还是村子,都是以那条环村的河命名的。
白河村还未进屋的村民们用惊讶的眼神盯着进村的异乡人,好像这个村子已经很久没人来了一样。
“大婶,请问这里有没有客舍旅店?”灵儿走到一名荆钗布裙的中年妇人身边,带着笑问。妇人看她一眼,摇了摇头:“没有没有。”说话间妇人又看了看重楼,惊骇地退了一步。
“咦?”灵儿有点吃惊,像盛渔村那种小地方还有个客栈,这白河村规模看上去也比盛渔村还要大些,又不是远离尘世的偏僻之地,怎么会连家客栈也没有。妇人看见她一脸不信,又说:“小姑娘,我劝你还是快点走吧,这边的路是走不通的,要去哪儿宁可绕个远道,这边……啧,若不是我积祖就在这里住着,我早也走了。”
她这句话说的太奇怪,灵儿向四周望了望,也没看见什么异样,不觉好奇起来,“大婶,这是为什么?我看这里还是挺好的。”
“挺好的,早个几年……早个几个月也是挺好的,可惜现在,唉,越来越住不得了,迟早这村子得完……我同你们说,村子里真的没有客栈,你们要是真的想歇一晚上,又不怕晚间病人呻吟吵闹,就去前面村长家里借宿吧,他家中屋舍多,又是个大善人,你们去说,他不会拒绝的。”妇人正说着,一条黄狗从远处跑来,在她脚边打着圈,又讨好地吠了几声,妇人轻轻踢了它一脚,喝道:“进屋去!再要乱跑,把你扔到河对岸去!”
灵儿按妇人所说的向前方走,果然见到一大片药田,田里植着各种各样的药材,多得她认不全,药田后是座很大的房子,村里普通民居四五间加起来还比不上它大。她走到房子门口敲门,屋里立刻就有应门声:“来了。”声音娇嫩甜美,正是江南少年女子的口声,接着就是轻轻脚步声响,没多久门就从里面打开,一名身穿浅绿色衣裳的妙龄女子站在门内,看样子也就十**岁,容貌温柔美丽。
“这位姐姐,我们是过路的人,天色晚了……”灵儿还没说完来意,绿衣少女已经笑起来,向旁边移动身子,让出道让灵儿和重楼进来。“我明白,谁也不能背着房子走路,快点进来吧。饭菜刚刚好,你们先吃,我去帮你们收拾屋子……一间还是两间?”她热情地说着,一看就知道是长作这件事情的。
“两间,真是麻烦姐姐了。”灵儿感激地跟在绿衣少女身后向里走,少女只是笑:“这有什么。”灵儿再说了几句“谢谢”,耳中却听到呻吟声,似乎是从旁边的房间里传出来的,中间还有抽泣声和劝慰声,少女似乎感觉到她的诧异,转头向她略带抱歉地解释:“不好意思,村子里病人都住在我家,好照顾,晚上恐怕会吵一些,两位千万别介意,他们也很可怜的。”
旁边一扇房门打开,里面走出的中年妇人端着一只木盆,木盆边上搭着一条脏污的手巾,里面半盆污浊的血水,发着恶臭。灵儿向旁边让开,盆中污血所散发出的恶气让她皱了皱眉,妇人脸上愁云密布,和绿衣少女低声说了几句话,少女的脸色黯淡下来,妇人就叹口气,端着盆走远了,而那房间里面已经扬起了一片凄惨的哭声。
“姐姐,这里怎么了?我进村的时候有位大婶说这村子住不得了,究竟是怎么回事?怎么这么多病人,又有什么病这么快?”灵儿忍不住去问原因。少女“嗯”了一声,强笑道:“这……这是我们村子里的事情,你们是外乡人,没干系,明天离开这里就好了。”
她越是这样说,灵儿就越是要问出个所以然来。“姐姐,我进村子的时候看见你们村子通向前面地方的桥断了,可是我们正要往前面去,还有别的路能走么?”
“去前面?”绿衣少女提高了声音,“你们去前面哪里?黑水镇?干什么呢?”
灵儿眨了眨眼:“啊?前面去不得吗?”
少女停下来推开一扇房门,走了进去,这间空房不是很大,但很洁净,里面陈设也很齐全。“前面……如果要去黑水镇,还是算了吧,那里……”少女声音顿了顿:“那里早就一个人也没有了。如果是要去别的地方,只能绕道。”她摇了摇头,接着说下去:“几个月前,黑水镇那里闹僵尸,镇上几乎所有的人都变成僵尸了,只有十来个人逃出来,有些还被咬伤了,我爹想救他们,可是僵尸的尸毒太厉害,又耽搁了时间,没能救回来,黑水镇的那些僵尸又从河上的桥过来,又伤了人,它们当时还不是很凶,被村民用糯米和一些符咒打了回去,黑水镇的人和我们白河村很多人都是亲人,大家都舍不得杀了自己的亲人,爹也一直想救他们……一开始僵尸白天是不出来的,可是渐渐的,白天僵尸们也敢出来了,桥上贴着的符他们也不怕了,那天他们冲过来,好不容易才把他们给赶回去,很多村民又受了伤,爹说不行了,只好把桥拆了,再让人去请法师来,可是请来的法师去了……都没回来……”她说着说着,声音就哽咽了。
灵儿拉住绿衣少女因为悲伤而冰凉的手:“姐姐,你别伤心,我想,一定是有什么东西在后面作怪,只要把它铲除了就行。明天我就去看看……”少女一把捂住她的嘴,一脸惊恐:“别,你别去,那么多法师都除不了尸妖,你千万别去送死。”
灵儿给她个安抚的笑容,走出门去,正巧另一间病房的门开了,一名青年男子慌张地跑出来,叫着“村长”冲向屋子另一头,灵儿就走进去,来到刚才那名青年看守的床前,把手掌按在床上脸色发青的病人额上,念动观音咒,一股暖流从她掌心贯入伤者体内,合着圣灵珠的灵力一起压下伤者体内的尸毒,将它硬生生从肩头的伤口里挤了出去。一股黑血“呲”的一声喷到床后的墙壁上,立刻咝咝的腐蚀了一大片墙上灰土,伤者的脸色恢复了正常,比之健康时仅仅是苍白了一些。
“啊,你……”看着这一切的绿衣少女脸上露出激动的惊喜笑容。伤者的家属喜得泪流满面,抖动着嘴唇不知道该说什么来感谢救命恩人,只能跪在地上不停地磕头,被青年领来的中年男人也愣住在门口。
灵儿最怕的就是别人对自己磕头,苏州城外是这样,在这儿也是这样,她慌张地躲到了重楼身后,露出一个头来叫:“你不要这样啊,这没有什么的!”绿衣少女一把抓住了她,声音发颤:“你真的……你真的能救他们……难道你真的能够除去尸妖?”灵儿转出来,仰头看了重楼一眼,向少女露出个自信的笑容:“嗯!”。
白河村对岸有三条岔道,一条向东北,一条向正北,一条向西北,东北的那条就通向黑水镇,另一条正北的,据说通向玉佛寺,玉佛寺的住持智修大师曾收服过一群僵尸,是以没有僵尸再敢靠近玉佛寺——这是韩梦慈三番五次提醒了的,让灵儿先去玉佛寺,求得智修大师出山,一同去降伏尸妖,这样成功的可能性大一些。
“如果真是佛门高僧,又怎么会看着僵尸涂炭生灵,而不是去收服它们?等人上门求告,而上门求告的人又被他的佛法感化出家为僧?我怎么越想越觉得奇怪。”灵儿向玉佛寺的方向踏出一步,同时评论着韩家父女所说的话。
重楼没说什么,面上的表情可以称作不屑,灵儿抬起头看了看身边的他,抿了抿嘴,继续向在山树环绕屏障中隐现着一角悬铃飞檐的寺庙走去。
通往玉佛寺的路并不长,不一会儿便走到了,沿路遇上几名担水的僧人,却不管灵儿怎样问询,除了口宣“阿弥陀佛”佛号之外其他话一句不说,灵儿脾气固然好,固然不会以恶意揣测人,如今都忍不住要怀疑他们装聋作哑。等到她和重楼都走到玉佛寺门口了,回头看时,那些僧人挑着水桶只不过走了一半的路程,这些人不单似乎不会答话,连行动也无比迟缓。
“看来,得先收了这边的,才能去对付那边的僵尸呢。”灵儿自言自语着仰起脸看了看庙门上那块金粉描着隶书玉佛寺三个大字的匾,抬脚向门内走去,这时一个小小身影急匆匆闯出来,两人一撞,灵儿向后退几步,撞在重楼身上站稳了,对方身后空空,一**坐在地上。灵儿一定神,才看见是个小和尚,光光的头上烧了圆圆几个香疤,穿着黄布直裰,脖子上挂着串佛珠。
小和尚慌慌张张地从地上爬起来,躲开了灵儿带着歉意伸来相扶的手,更警惕地后退了几步,似乎进庙的女人就是老虎,会“啊呜”一口将他全部吞下去。
“女……两位檀越,来……来庙里进香?”他勉强合十问,立即又未雨绸缪地拒绝:“寺内今日不招待宾客,两位还是请回吧。改日再来。”一边说,一边不住地偷看灵儿脸色,却没有一眼望向重楼的方向。
“我们是来请住持智修大师去黑水镇降伏尸妖的,不是香客。”灵儿同样双掌合十回答:“麻烦小师父通传一下。”她很有礼貌地说。
小和尚两只眼睛骨碌碌一转,嗯啊两声。“真的不能见。”
“方丈大师是佛门高僧,哪有见到生灵涂炭而不出手相助的道理?小长老又为什么要阻拦我们?”
灵儿这句话不过是一般的疑问,不知怎么的,小和尚居然变了脸色,眼睛里也露出了一点童稚的凶光,灵儿心下一凛,当即向后退去,左手已经放在了腰间双短剑的剑柄上。
脚下的石板路面突然翻了起来,灵儿踉跄一下,重楼抱住她的腰,向旁边平地跃出,刚刚落地,就有一尊金光闪闪的如来佛像迎头压下来,几乎与此同时灵儿默念金刚咒,一圈金芒从她掐诀的手指之间放出,和金佛一撞,发出一声刺耳的金属敲击声,金刚咒的光圈和金色佛像都消失了。
小和尚的手里多出了一柄差不多有他两个人高的禅杖,看见自己召唤出的金佛消弭之后他立刻用禅杖一撑地面,借着这股力量飞落到玉佛寺前院中一座大铜香鼎后面,禅杖随之扫出,将香鼎向灵儿的方向撞过去,别看他个头小,力气可是大得很。
灵儿的仙女剑在他后跃的时候已经出鞘,香鼎撞来时她伶俐跃起,足尖在鼎耳上一点,凌空翻了个身,寒霜般的双剑绞出漫天冰雪,袭向小和尚周身。
“哇啊!”小和尚惊叫一声,这不过灵儿第二次对阵,苏州城外那次严格上算来其实也算不上,却没想到他看起来会比灵儿更加没见过世面,瞧见对方进招,第一件事居然会是尖叫一声仓皇逃窜,他的法力不弱,并不在这时的灵儿之下,不知道何以会这般狼狈。

灵儿来不及对此表示惊讶,足尖才点到地面就立刻换了招数,仙女剑剑尖从上往下轻划,清叱一声“火来”,便有一团莲花形火焰从小和尚站立处的地下冒出,小和尚连忙躲闪,灵儿立足处的地面又裂开一条深壑,直划向他新站立处。她天生就能够驭使相生又相克的五灵之力,和其他的修道者极不相同。
“哇!哇哇!”小和尚连声惊叫着,总算不那么无可救药地回了两下手,可惜准头实在太差,就连灵儿飘扬的长发都没有碰到。他在灵儿的攻势下一路上退到了墙角,退无可退地一**坐倒地上大哭起来。
他这么一哭灵儿反倒觉得自己逼得过分了,于是收了法力,和颜悦色地问:“现在可以告诉我实话了吧?”
小和尚呜咽着:“我没做错啊,呜,我只是要修佛罢了,我又没害人,你干什么要这样欺负我。”灵儿被责备得莫名其妙:“那为什么你不去帮助村民们收妖积功德?那些村民到了这里就出家又是怎么回事?”
“我……我送了佛经给赤鬼王的。那些村民……我是渡化他们,也是为他们好嘛!”小和尚抽抽搭搭地说着,一脸被冤枉的模样。
灵儿听到他说“送佛经给赤鬼王”的时候就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听到后面忍不住截断了他的话:“你送佛经给赤鬼王,难道是想感化它?那些村民有多少是自愿的,难道你强留他们也是渡化他们为他们好?”
“那有什么错的。佛经上说普度众生,又说众生皆有佛性。我用法力留下他们,也是为了让他们能够脱离苦海。我修炼了九百九十九年了,就是不能成佛,如果我让很多人都成为佛门弟子,那么佛祖看见就会很高兴,就会让莲花宝座来接我去西方的。”小和尚还说得理直气壮,灵儿却不知道该气该笑:“修佛之本在于舍己助人,佛曰无我乃舍己,佛曰慈悲即助人。你倚仗法力逼人出家,所作所为正和佛理背道而驰,这只会自毁功德。你说你有千年道行,却只有孩童般的智慧,这样下去成佛不果,恐怕还先堕邪道。至于赤鬼王,西天佛祖座前虽然有菩萨低眉,也有韦陀怒目。”
小和尚抓着头,灵儿的话听得他有点发傻。“从没人和我说过,你说的,好像真的有道理。”他眨巴着眼瞧了瞧灵儿,又摸了摸耳朵:“哪……你是不是佛祖派来点化我的菩萨?”
灵儿连连摆手否认,小和尚有点失望,又有点恐慌:“那……我是不是……佛祖看见我这样是不是很生气,我该怎样才能够弥补呢?”他又害怕地哭起来,灵儿走过去伸手抚摸他的头顶,柔声安慰,小和尚还是哭个不停,她也没主意了,只好回头去看一直袖手旁观的重楼,重楼当然不会帮她出主意,她有点急,倒急出了主意:“那,你就将那些村民们放了,然后再去做好事,比如说,帮着除去赤鬼王?”
小和尚眼泪汪汪地抬头看她,抽着鼻子点头:“嗯……我,我知道了……”他收了摄魂法,看着灵儿安排那些如梦初醒的村民沿着自己来的路走到河边坐船回去,又抽着鼻子过去拉灵儿的衣角:“嗯……我想,你还是菩萨,就算不是,也是菩萨的转生……如果你不是菩萨,一定会像有些人叫我妖怪,动手要杀我的……哪,你当我的主人好不好?”
灵儿苦笑了一下,小和尚实在是有够执拗,不过她也确实不大放心让这个玉佛珠幻化的小妖继续盲目地修炼,就点头答应下来,“那你以原形跟着我吧。我叫你‘小石头’,听到我叫你名字,你再出来。”。
如小石头所说,僵尸来于黑水镇北的乱葬岗,越向北走,张牙舞爪的行尸走肉就越多,灵儿虽然经过一次灵力蜕变,三昧真火用到后来仍然觉得力不从心,仗着玉佛珠和女娲族至宝圣灵珠能抵挡僵尸喷吐的毒气,又有重楼在身边,还是毫发无损地来到了乱葬岗深处、一座荒芜已久的高大坟丘前面。
汉白玉的墓碑断成两截地倾倒在坟丘前面,面朝上的上半截上,灵儿只能认出一个记载年代的“隋”字,墓主的姓名身份都湮没不明了。
“就是这里。”颈上的玉佛珠嗡嗡响着:“赤鬼王就在里面。”
断碑的后面,坟丘正面有一条阶梯,通向黑暗的地底,股股阴腐的风就从那里冒出来,吹得人毛骨悚然,灵儿掐了诀,指尖冒出一朵小小火焰,她抬高手,小心地走进那个入口。
封土下面的墓室像个巨大的迷宫,里面也有僵尸吱吱叫着,这里的僵尸穿着破烂的铠甲,手里还拿着锈迹斑斑的刀剑。灵儿躲过第一个敌人的第一次攻击后,僵尸手里的剑深深劈进墓道的壁上,趁着僵尸拔剑的空当,灵儿用三昧真火送它去了宁静的死亡之地。
“退后!”落后一步的重楼伸出手把冒失地走在前方的女孩子扔到自己背后,第二个僵尸的刀在这个时候斫在他的护腕上,马上就遭到了一股无形的魔力的反噬。这条墓道里其余的僵尸聚拢过来时,魔族的火焰让它们一个个消失得无影无踪。从魔身后探出头来看战况的灵儿吐了吐舌头,老老实实地跟在重楼后面亦步亦趋地向前。
转到第四段墓道的时候她鼓起勇气扯了扯重楼的衣服,后者看她时眼神表情都不耐烦:“什么事?”
“你要不要休息一下?”灵儿小心地问,一面观察重楼的脸色有没有消耗法力太多的变化。
“不用,你怎么这么婆婆妈妈的。”重楼和她说着话,一挥手,一道火光冲出去,将靠近的僵尸烧成几星灰烬。
“呃,”灵儿很有几分羡慕地讪讪收回手,没一眨眼又被重楼击向墓道右壁的一掌震得愣愣的。她醒过神来,扑打着头上身上的土块,又吐着口中飞进的朽土,一抬眼瞧见重楼已经向前走了,连忙一路小跑地追过去。
果然走直线要比绕迷宫方便得多也省事得多。灵儿禁不住庆幸自己是和重楼在一起,否则还不知道要折腾到什么时候。
“重楼,如果有一天我能变得像你这么厉害,那时,我就不用害怕了。你的法力这么高强,什么事也难不住。”灵儿这句完全发自内心的赞叹却让前方的高大身影停了下来。不过他还是什么也没说的,再度向前方走过去。
破旧大红棺木里已化作一具森森白骨的隋朝将军被重楼震破墓道壁的一掌惊醒了,它推开棺椁的上盖,缓缓地坐起来,骨头互相摩擦着发出让人牙齿发痒的噪音,灵儿勉强习惯了僵尸,乍一看这具会动甚至会说话的白骨还是吃了一吓。
白骨将军的攻势出奇得迅速,刚说完“是谁吵醒本将军”之后,白骨爪中持着的大刀就直劈而下,整间墓室里几乎凝滞的空气被它这一刀带动,响起一声凄厉的尖啸。灵儿想也没想就把金刚咒念了两遍,刀风带到面颊上时她闭上了眼睛,双手无意识中紧紧抱住了重楼的左臂。
等她睁开眼睛,白骨将军的刀早已经断成两截,重楼右手里握着一柄刃上青蓝光影闪烁的长刀,刀身狭窄而稍稍弯曲,与苗人用的苗刀很有些相似之处。灵儿机伶伶打了个寒颤,除了那柄刀的彻骨寒意和凛然杀气,刀身上附着的无数阴毒的巫蛊气息也让她心惊。
失去了大刀的白骨将军扑上来的时候重楼轻松地削断了它的臂骨,把拖累着他的灵儿向一边推开时又斩断了那并不粗的颈项,骷髅翻滚着,来到了灵儿脚下,空洞的眼窝里一条黑色的小虫探出了半个身子,左右转了转又要缩回去,灵儿的仙女剑及时将它钉在地上,小虫扭动着身子,不一会就化成了小小一滩水,那具还立着的无头骨骼哗的一声倒了下去,白骨四处飞溅。
“傀儡虫。”灵儿从地上拔起剑的同时说着藏在儿时记忆里的名字,最后一个字的音还没有从口中完全吐出来,脚下的地面突然塌陷,身边的一切都被黑暗笼罩了,她胡乱地挥舞了两下手臂想抓住什么,还没有收起来的仙女剑离开了她的手直直坠下去。“呀!”灵儿惊呼了一声,随即发觉自己到了一个怀抱中,四周的黑暗也被重楼掌中刀刃上发出的青蓝色光芒照亮了,她如脱大难地松了口气。
落脚处是黑红色的地面,黑红色地面周围环绕着的黑红色的粘稠湖水。地下的地下的幽闭空间里充斥着血的腥浊气息,灵儿初闻到这种气味时几乎窒息了。
“主人,这就是赤鬼王在的血池了,赤鬼王在这个血池的尽头呢。”玉佛珠又一次振动起来。
灵儿因着小石头的话向“尽头”望去,从这里遥望过去,远远的尽头那里似乎有血凝成的云雾在飘。她攥紧了拳头。忽地俯身捡起落在地上的那支仙女剑,沿着脚下黑红色地面延伸的方向大步急行。
路面的尽头赤鬼王从一个硕大的鲜血漩涡中升起来,它看上去像个中年商人——如果不是身躯过于庞大,而下半边脸也没有腐烂得露出骨头的话——一脸的戾气,身上穿着锦缎的衣服,浓稠的血淅淅沥沥地沿着衣服往下淌,整具躯体发出极其浓重的腥臭。小石头出声提醒:“主人,它就是赤鬼王!”
赤鬼王咧开没有一丝肉的嘴,恶狠狠的声音从它也半腐的喉咙里发出来:“原来是你这个小杂种,居然带人来对付老子!”它浑浊的眼睛扫了一眼灵儿,桀桀发笑:“就这么个小丫头,有什么能耐。”接着又望向重楼,似乎有些恐惧,但很快又狂妄地笑起来:“有个魔陪着就以为了不起了,哼,也不过是个最低等的小魔。老子还怕了你们,有本事就过来陪老子疏疏筋骨,让老子开心了,说不定给你们留个全尸!”
“魔”?首次听见这个名词灵儿还是吃了一惊,她不觉向重楼诧异地望过去,这正是给了赤鬼王一个好机会,它伸出手将在身边盘旋的一团血色云雾推向灵儿。
青蓝闪烁的寒锋又挡在了灵儿面前,再次被重楼护在身后的女孩子嗅到了一点点那团血云雾的腥气,头脑竟然就一阵眩晕,她连忙对自己施展了净衣咒,同时担忧地望着重楼黑衣的背影,不知道身为魔的他对这种血云雾里面尸毒的抵抗力如何。
青蓝色的光极为寒冷,几乎可以让四周的空气结冰,血云雾似乎就被冻住了,然后在刀锋下破碎,摔回血池里,轻轻一声就彻底不见了。重楼比刀光还要冰冷的目光落在赤鬼王脸上,它早就没有感觉的面孔竟也感觉到了一丝彻骨的疼痛。
“你这个嚣张的家伙!”赤鬼王怒吼着,身边的血掀起了波涛,灵儿怕它会用血池里的血来袭击,凝神戒备着,可是地上却冒出了青黑色的骨爪,朝她小腿的腿胫抓来。
那些骨爪不敢过分接近重楼。灵儿颈上的玉佛珠更加亮了,骨爪在这种光芒的照射下也瑟缩了,然而当赤鬼王再次大吼一声后,满地的骨爪都按照主人的意志行动了。
这次照亮整个空间的是魔火,从重楼身上发出来的火焰完全遮蔽了玉佛珠的光芒,火焰先是吞噬了地上的骨爪让它们发出连续的惨叫,随后就向赤鬼王的方向涌去,之间的血水丝毫不能阻碍它们的进程。
在火焰的包围中,赤鬼王那张半腐的脸被恐惧扭曲成更加可怕又丑陋的模样,它开合着上下的颚骨,声音也被火焰吞噬了以至于没人能听见它在说什么。
终于没被吞噬的声音是赤鬼王最后的一声惨叫,它庞大的身体消失在魔火之中,然后魔火就熄灭了,一颗黄褐色的宝珠轻飘飘地飞到灵儿面前,悬挂在衣襟上的香袋里面装着的圣灵珠也亮了起来。
“土灵珠。”灵儿抬起双手,黄褐色的土灵珠降落在她掌心里,属于土地的温润光华缓缓流动着。她小心地把土灵珠同样装进香袋里——土灵珠只有拇指肚大小,几乎不占什么地方。
“如果我能够随意使用灵珠就好了,”灵儿有些可惜地叹气,为自己在受到干扰的情况下不能使用蕴藏着女娲圣力的圣灵珠,“那样的话,我也不用一直劳动重楼你保护我了,对了,刚才那些血云雾的尸毒……你还好吧?”她一边问着,一边向重楼走过去,忽然惨叫了一声,猛地向后跳开,右脚上那只绣着浅色小花的绣鞋鞋尖白色布料一瞬间便被鲜血染作了红色。
“你……”重楼眉头一皱,向前跨了一步,就听见灵儿抽着气叫:“你先别过来,这土里……咝……有东西……”她忍着痛,拔出仙女剑向地上一挑,一枚半埋在黑红色土里的暗器被挑了出来,暗器的颜色和埋着它的泥土几乎一模一样,难怪她刚才会踩上去。
重楼一脚踢开躺在地上的暗器,大步走到正在以观音咒疗伤的灵儿身前,灵儿一边念咒一边抬起头来,眼睛里面转着痛出来的泪水,同时堆着一脸歉疚的笑。“你到底是怎么回事。”他的声音里带上了几分怒气:“你是女娲后裔,怎么这么没有用。”
“我……我的……”灵儿观音咒念完了,等着伤口慢慢愈合,重楼的怒气让她难以承受地向旁边挪动了一下避免正面对抗。
“我的灵力……我的灵力还不够成熟……”灵儿尽量再挤出一个笑来。
“我一定会努力的。”她急急宣称,飞快地抬起手把溢出眼眶的痛泪擦掉。重楼的眼睛仍然紧紧钉在她身上,灵儿不自在地又挪动了一下,低下头去,刚低头就又听见重楼的声音:“你的灵力竟连一个疗伤法咒都承受不起?”
“啊,不是啊,那是……那是刚才金刚咒用了太多次。”灵儿为自己辩解着。重楼“嗯”了一声不再说话,灵儿松了口气,伸手摸了摸那只受伤的脚,脚上的伤口还没有完全愈合,这一摸又让她倒抽一口凉气,赶紧收手。
黑水镇的僵尸在赤鬼王死后,全都变回了尸体,笼罩在黑水镇上空的灰蒙蒙死气也消失了,下午的阳光金灿灿地洒下来。
白河村的村民们搭起了简易的木桥,带着棺木来到黑水镇,将地上静静躺着的尸体重新装殓了,埋回它们原先沉睡的坑**里。韩医仙父女也在其中,韩梦慈和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人并肩翻着土,偶尔对望一下,两人都面色微红地转过头去。那个青年人头上齐额缠着头巾,头巾下露出的居然是光溜溜剃得趣青的头皮。灵儿记得,他今天早上还是玉佛寺里的僧人,原来却是韩梦慈的爱郎。
“这地方,往后不会再出事了吧。”灵儿歪歪头,满意地笑了。“那,我们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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