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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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岚清醒过来时天黑沉沉的,她坐起来伸展一下身子,觉得再没哪里不舒服,于是下床趿拉上鞋向外走。
李逍遥正趴在外面桌上呼呼大睡,不时发出两声嘿嘿傻笑,孙岚看着他的背影无奈地摇摇头,又走到隔壁房间门口,推开一小半门向里看去,床上躺的有人,黑暗中看去身形娇小,像是个女孩儿,听呼吸声稍显粗重,孙岚嗅到房间里一层薄薄的退烧药味,就知道怎么回事,她还能瞧见床头柜上放着顶小帽,一边又倚着条长长的杖状物,联起之前那些死鬼,约略能猜到床上人的身份,微微叹口气后她合上门,转身再去望空荡荡的厅堂。
另一张木桌上用一只粗陶碗压着几张薄纸,被窗门缝隙中灌进来的风吹得沙沙响,孙岚把纸张从碗下取出来,又挑亮了一点柜台上的油灯,就着灯光看起来。
那几张薄纸质地不一,一份是道家时常用来画符的黄表纸,另一份是精致得多的小笺,上面的字也是出自女子之手的娟秀小楷,和黄表纸上龙飞凤舞的几行草字完全不同。
孙岚眯着眼辨认着不是过草就是过小的文字,看完后就着灯火烧去了,另一份叠成方胜形状的小笺她小心收在怀里。干完这些事后她走过去在李逍遥头上用力敲了个爆栗,“回房好好睡觉去,你在这里睡上懒觉,老娘明天怎么做生意!”。
余杭码头一艘客船上的船工正将放下的锚缓缓地绞起来,冰冷的铁器上同样冰冷的江水哗哗地淌下去。乍露的晨光在黑铁上镀一层冷冽的银边。
灵儿站在船尾遥望着仙灵岛的方向,虽然明知道在这里连岛的轮廓都看不见。
“再见了……”她轻轻地说,船开始向苏州行进,江水哗啦哗啦地被船头分开两边。灵儿收回目光低下头看着抓着船舷的手掌,又抬头去看身边站着的人:“重楼,我是不是不该把阿奴丢下。也不知道李家伯母现在好了没有。我该留下来的。”
“你都走到这里了,现在想那些有什么用处。”
遭到责备的灵儿抿了抿嘴唇不敢再多嘴,她也在心里埋怨自己的优柔寡断,明明是决定了抛下阿奴先走一步的,为什么还会觉得横不好竖不行。
不知道阿奴醒过来的时候会怎样着急呢。她想着,在心里叹口气。
可是和她们一起走,一定太显眼了,难保不会惹出什么事端来,还是这样轻装简行的好,再说她们那么多人,盖罗娇又是大理的大将军,怎么能够把时间浪费在和自己茫无目的地寻找灵珠上,虽然黑苗和白苗都是自己的亲属邦国,但是在这个时候,还是势均力敌一点比较好吧。灵儿再度用各种理由说服自己,她小小地打了个呵欠,不自觉地向重楼身上靠去。
当红日升上天空,将阳光洒向各处的时候灵儿靠在重楼怀里睡着了,焰发男子低头看了她一阵,最终将她打横抱起,在甲板上其他乘客惊异目光中大步向舱房走去,熟睡中的少女因为位置的更改不悦地动了动身子,抬起一只手拂了拂垂到面上的焰色长发,却又握住了,脸颊在重楼肩臂上挨蹭了一下,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重又安稳睡去。
在把怀里的人放在床榻上之后重楼扳了扳握着他头发的手,灵儿皱了皱眉,当手被扳开时她于睡梦中紧咬了一下嘴唇。重楼直起腰的动作因为她随即出现的悲哀表情顿了顿,却并没多作停留地转身出了门。
灵儿这一觉睡到快中午才醒过来,她揉着眼睛坐起身子,打了个呵欠之后肚子咕噜叫唤了一声。“饿了呀。”她嘀咕着将双脚放在床前的地面上,懒懒地站起来。
房间里的包袱是她从仙灵岛**来的,里面放着铜镜、木梳、两条替换的青丝巾和换洗衣服,再就是一小盒疗伤丹药和几张灵符,她从包袱的角落里找出了姥姥塞进来的,用手绢包着的银钱,另一块手绢则包着几块小点心。她捻起一块点心放到嘴边,又放下了,重新包好,拎着小包走出去敲了敲旁边的舱门。
“进来。”重楼冰冷的声音透过薄薄的门板传出来。灵儿推门进去,一面提起手上的小包:“我送吃的东西过来。来的时候太急了,没来得及买,这船没有厨房做客饭,还好我这里还有一点姥姥给的点心。你吃一点吧。”
重楼瞥了一眼那只小小的不过六七块点心的手绢包。
“我不需要这些东西。”
“唔?”站在桌边打开手绢包的灵儿停下手上的动作,诧异地看过去。“不吃东西怎么可以呢,到苏州还有一段时间呢,”她从点心里面挑出一块最完整的:“虽然岛上没什么东西,不过苏师叔的手艺真的不错,你尝一块就知道了。”说着小心翼翼地把那块点心拿到重楼面前,献宝一样地递上去。
“我说了不需要,你自己吃就是了。”重楼微微动了动眉,灵儿把拿着点心的手收回来,走到桌边,将点心分成两份,再取出自己的手绢,细心包好多的一份,放在桌上,自己拿着少的那一份回舱去了。
船到苏州是第二日清晨,苏州城外的杨柳桃花还笼罩在一层薄薄的轻雾里,灵儿跟在一群人后面踩着跳板踏上苏州的地面,在薄雾中伸开双手转了一个圈。“这就是苏州啊,看上去很漂亮。”她笑着说,同船的旅客们也都笑起来,一名年长的妇人拉了拉她的手臂:“小姑娘,苏州城里才漂亮呢。”
“啊?真的啊,这还不算最漂亮的?”灵儿确确实实讶异了,她跑到重楼身边,拉着他的手臂问:“真的吗?重楼你来过苏州没有?这里真的那么漂亮?”
“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嘛!”一名青年代替回答了,他背后负着柄长剑,一身精悍之气,说完之后就急匆匆地沿着脚下这条青石砌成的道路向城门口走去。
向城门口走了一段之后有细细的哭声和哀求声划破了清晨的寂静传到耳中,灵儿呆了呆,以为自己听错了,她站住细听了一阵,才发觉的确有哭声和求告声从杨柳桃花林中飘出来。
“重楼,等等,你听这声音,我们去看看。”本性中的悲悯让她不能再听下去。
白衫紫背子的女郎手持一条七尺长鞭,抽打着被悬吊在树上的两名青年男女,站在女郎身边的,是个约莫二十六七岁的青年男子,手提长剑。
灵儿走近了,看清女郎脸上的戾气后骇了一跳,她又看向被吊在树上的青年男女,两人的身上都布满了鞭痕,女子的头已经无力地垂了下去,只有男人还在惨叫呼号着哀求。
“你……你不能再打了。”灵儿提高声音。
女郎又一鞭抽到男人身上,才停下来向半路杀出的程咬金看去,看见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时不屑地笑一声:“我管教奴孥,用得着你多管闲事?”
“不管他们是什么人,你是什么人,你这样打下去会打死他们的。”灵儿将身子横在女郎和树上悬吊的一对男女中间。
“我就是要打死他们!他们敢在我林家门楣上抹黑!就该死!”女郎怒气冲冲,她挥舞一下未持鞭的手:“小丫头,给姑娘我滚开!”
灵儿深深吸一口气:“不行!你不能再打了!他们就算做错了事情,只要不是杀人放火十恶不赦,打成这样也够了!”
她的坚持让女郎格外恼火。“你敢管教我?!”女郎的声音拔尖了一点,她手腕一抖,鞭子朝着灵儿脸颊边上抽去,她不知道这个小姑娘究竟是什么来头,只打算吓唬吓唬她,让她知难而退。
但是长鞭出去了就再也收不回来,那个小姑娘看上去的确很害怕,以至于闭上了眼睛,可是另一个突然出现的人却一把抓住了鞭梢,无论她怎么用力拉扯都动不了分毫。站在她身边原本神态悠闲的青年男子扬起了眉,提着剑的手也收紧了。
“你愣在那里干什么?看我出丑吗!”女郎愤愤地朝着青年男子尖声叫道,青年不敢再耽误,向前踏出一步,手腕一振长剑出鞘,朝握着女郎鞭梢的对手虚虚一剑刺去。
他这一剑也是虚招,不过是想逼对方放手退后而已,没想到剑刚刚递出,就被两柄冰雪也似的短剑叮的一声响架住了,虽说对方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力气不大,从剑身上传来的那股内力却寒冷之极。
“你怎么回事!”女郎踉跄后退了两三步,险些跌倒,她方才用力向后夺鞭,不料对手内力运处,长鞭从中间二分之一处齐崭崭断作两截。等到好容易站稳了,却发现青年居然没立刻为自己出气,反倒在那里发怔。
“师妹,”青年飘身到女郎身边,低声说了几句话,女郎睁大眼睛,“不可能!”她矢口否认:“她这种年纪,哪里能练出寒冰掌!”随即冷笑一声:“我看不是寒冰掌,是师兄你看着她漂亮,瞧上了吧。”
灵儿忙着将那对男女解下来,没有理睬他们,听见说什么寒冰掌的,她也不明白。“重楼,你的手没什么吧?”她只是担心着那女郎的鞭梢上倒刺是否刺伤了重楼的手掌。
“那算什么。”重楼淡淡道。话音刚落,女郎又跃了过来,身形倒是十分矫捷,她手中提着一柄狭长轻薄的剑,剑柄上镶嵌着一颗明珠,剑身流动的光华则更胜珠光。
“你们看来不是多管闲事的,是想挑林家堡场子的吧。”女郎一抖长剑,剑身发出嗡嗡声,她就着这种声音厉声喝问。
灵儿看了疾言厉色的女郎一眼,她对这个蛮横的大小姐没什么好感,但仍然摇头回答:“我不知道什么林家堡,我只是让你放过他们。”这句话在女郎耳中却变成了她瞧不起林家堡的宣言,怒喝一声挺剑直刺,这一剑并无什么花招,只是强在快而且狠。
那柄狭长的剑再次遭遇了和长鞭一样的命运,从中间断成两截,连剑柄的一截握在脸色发白的女郎手里,另一截斜飞出去,“夺”的一声没入了桃花树的树干。重楼冷冷地瞥了她一眼,又回头去看灵儿施用观音咒为那两名男女疗伤。
“他的指力……”女郎的话说了一半就顿住了,一张俏脸忽青忽白的,青年男子过来伸手挽住她的手臂:“师妹……”他一面叫着称呼,一面朝女郎微微摇头。
女郎看了看他,又愤怒地望了望前方的一男一女,奋力甩开青年男子挽过来的手臂,扔下那截断剑,展开身形向城门方向飞掠出去,青年男子也向重灵两人望了一眼,就疾忙追那女郎而去。
灵儿总是不知道女郎和青年男子的离开,她已经给男人用过了观音咒,也给那个女子施咒疗了伤,可女子还是那样面色苍白地呻吟着,很痛苦的样子。伤口已经愈合的男人跪在地上,抱着女子的身子用哀求的眼神看着她,十分可怜。
“她……她是你妻子?”灵儿不敢去看男人的眼神,垂着头一边想办法一边问。
“……算是吧。”男人的语气很苦涩。
“她的身体……以前是不是生过什么病?”灵儿低头问着,忽然叫起来:“呀,流血了!”果然的,从女子寒素的裙下淌出了殷红的血水。女子的呻吟声大了起来,男人惊惶地把她抱得更紧,忽然又放开她,趴在地上向灵儿拼命磕头:“菩萨,神仙,求你救救她,救救她,也救救我们的孩子!”
灵儿慌张地摆手,不敢接受他的叩头:“你别这样,孩……孩子,我尽力就是了。”她抬起头看了眼重楼,咬了咬嘴唇似乎下了个决定。“我会救她们的。”她为自己点点头。
重楼的手却搭在她肩上:“你干什么!尚未熟习的法术不能轻易施用。”
“我觉得差不多了。”灵儿勉强笑一下,没有理会重楼的提醒,双手交在胸前喃喃念起了咒语,然后将诞在手中的光华放在女子身上,让它慢慢没进去,女子的呻吟声渐渐停了,她收了势,跌坐在自己腿上,抬起手擦擦额上的汗:“好了,孩子和大人都没危险了。你们快走吧,再不走,当心那个女人又来欺负你们。”
男人有些怀疑地去轻声呼唤女子的名字,女子眼睁一线,朝他露出一个笑容时他再度向灵儿磕起头来,灵儿斜斜靠在身后的树上,朝他摇了摇头:“快走吧。”男人又千恩万谢了,才把女子抱起来,向女郎去向相反的方向走去。

“总算……没什么大事。”灵儿看着那对夫妻离开,把眼光从远处收回来,经过那片血迹的时候她忽然就觉得有些晕眩,连忙闭上眼睛靠在后面树干上歇息。
“还魂咒炼成了?”她听见重楼冷冷地问,却连点头的力气都没有,只能任凭重楼把自己托抱起来,抱着向苏州城内走去。“重楼,进了城就把我放下来,这样……总不太好。”她小声提醒着。
苏州城内确实热闹,才是早晨,街道上就来来往往的都是人,其中有不少都是负着兵器的江湖人士。年轻女子固然是打扮得花红柳绿,华美无比,青年郎君也是不甘示弱地展现着自己的翩翩风度招摇过市,那些年长的武林前辈虽然举止沉稳庄重,身上却也是上下一片簇新。
灵儿下地来走了两步,腿脚还是发软,只好任由重楼抱着,起初被路过的人看得有点头皮发麻,到后来倒也习惯了,反倒觉得有些女人瞧自己的眼神带着羡慕来。她把头靠在重楼肩上,觉得在这种高度上向四下张望也是挺惬意的事情,也就不一直要求着下来自己走了。
街边上有许多摊子,有的是吹糖人的,有的是捏面人的,还有的卖着一些胭脂水粉的女孩儿玩意,灵儿瞥见一处摊头上放着枝小小的银钗,看样子倒蛮像苗人的手艺,不觉“咦”了一声,那个做生意的小贩伶俐得很,听见这么一声就立即把那支银钗举起来对着灵儿眼睛晃动:“哎,您眼力真好,这枝银钗是苗人的花样,独一份啊。便宜卖了,四百文啊,就四百文,您看这做功,绝对值啊。”这么一些时间里,灵儿也看清了那枝银钗钗头的花样,果然是苗人的凤凰花式。
“你想要?”重楼停下步子问。
灵儿“唔”了一声,没说想也没说不想。
“想要就买下来。怎么这么不干脆。”重楼不太满意地开口。
“那我买了。”灵儿虽然说话的声音很小,但还是能听出来她很开心,她从包裹里数出钱递给了小贩,接过那枝银钗。
客栈里几乎客满,所幸还是几乎而已,还余下了一间客房,客栈掌柜在重楼目光底下说这些话的时候几乎要缩到柜台下面去,他这么多年来招待了起码也有几百位江湖人了,还真没见过这么冰冷又霸道的人物。如果不是还有个笑容甜美的灵儿在旁边,恐怕掌柜真的要受不了了。
“一间房啊……”灵儿沉吟着:“真的没有房间了吗?”
“没有了啊……”掌柜的愁眉苦脸,只看着灵儿说话:“这苏州城里面三四家客栈,如今只剩下咱们这儿一间房了。这个……两位,我也实在没办法,难道我有了房子还瞒着不让您住下?”
灵儿抬头征询重楼的意见,在这些事情上面重楼从来都是无所谓的,她只好自己决断。
“那……就这样吧。”她也只好叹口气。
掌柜的这才松了口气,登记了簿册就赶紧叫过伙计领他们上楼去。
到了房间把包裹放下,灵儿才发现整个房间只有一张大床,被褥枕头什么的倒都是双分的,她叫住伙计问,伙计嘿嘿一笑答道:“这房间是给小夫妻们住的麽,难道还要两张床分开睡不成?”说着他也不敢多留,一溜烟地走了。
灵儿只能看着重楼瞧他怎么说。
“你要睡就睡好了。”重楼一手推开窗户放进些新鲜空气,满不在乎地说。
灵儿确实很倦,也不想去因为这没说清楚的事情和掌柜的吵嚷,干脆就想现在自己先睡,到了晚上就让重楼歇息,于是脱去鞋子钻入床中,放下帐子和衣而卧。她这么一睡又睡到下午几乎用晚饭的时候,而且越睡越觉得不舒服,伙计过来敲门叫客人用饭的时候她半睡半醒地含糊了一句“不用了”,就又蜷缩着身子睡过去,又过了大约半个时辰忽然惊醒,鼻端嗅到有股血的腥味,身下也凉凉粘粘的一片,才意识到大事不妙了,却又不敢叫喊,只能自己爬起来,小心地把弄脏的被褥和床单都卷成一团,然后探出头去麻烦重楼把包裹递来。
“你怎么了?”重楼把包裹递过去给她时脸色微微变了变:“血的味道?你受伤了?”灵儿慌张地摇着头,迅速接过包袱缩回帐中去,小心地换了衣服,眼中瞧见血迹的时候又眩晕了两三次,不过总算是换好了。
这些脏东西,还真不知道怎么办呢?灵儿十分为难地瞧着卷成一团的被褥和床单,无论如何这些都是要洗掉的,否则不用说重楼了,就连她自己都没法在床上待下去,可是难道当着重楼的面**去,那也实在太丢人了。脏衣服倒是比较小的,可以包进包裹里拎出去。
“重楼,刚才是不是有人来叫下去用晚饭?”她强作镇定地再次探出头去。
“怎么?你饿了?”重楼瞄了她一眼。
“不是,我是说你啊,你昨天好像什么都没吃吧。”灵儿哽了一下,接着陪上笑脸:“你不用等我了,先下去吃晚饭吧。”这时她又觉得有点眩晕,强稳住了。
她的张皇自然瞒不过重楼的眼睛。他一言不发地站起来走到床前,伸手就去挑长垂的帐子,灵儿想阻止,一不小心失去重心地往床下栽去,幸亏重楼伸出手捞住了她,但帐子已经被她仓卒之间的抓扒给“嗤”的一声扯下了半边,她那些最不想让焰发男子看见的东西被她自己暴露出来。
“你真的受伤了?”重楼的声音中隐隐有些愠怒。灵儿的脸涨红得都发紫了,她跺着脚尖叫起来:“女孩子的事情你问那么多干什么!”叫着眼睛里面已经有泪水在打转。这下子出丑出大了,她脑子里一片混乱地想。这么想着的时候眼泪还是流了下来,她抬起手去擦,忽然间天旋地转,面前的一切事物都转成了个大大的漩涡。
“妖……妖怪啊!!!”听见房间动静的伙计尽职地来敲门,里面没有人应答,女子的呻吟声还在响着,他千不该万不该地推开门向内看去,然后就发出一声绝大的惨烈尖叫,向后倒退了几步,一路滚下楼梯,摔在许多客人正在用饭的厅堂里,头破血流也不用手捂,只是爬起来没头苍蝇一样撞出门去,一边跑一边还在大叫“妖怪”。
客栈里住的大多是江湖侠士,也大都知道苏州城内这段时间曾有妖物攫去数名少女的事情,于是人人站起身来拿着兵器向楼上走去,一个个聚精会神的,那妖怪连南武林盟主林天南都未能降伏,可千万别一不小心被伤了性命,又堕了好容易成就的名声。
被伙计推开的房门已经大敞了,里面的床榻桌椅橱柜都成了零散在地上的碎木板,那片废墟中间背对着门口众人半跪着的黑氅红发男子转头向门外看去,冷冽的火焰色眸子里面的煞气和杀气让冲在最前方的几名血气方刚的青年侠少胆怯地停下步子,手里的兵器也不能举得那么高了。
男子手里抱着个闭目昏迷的女子,一头极长的暗红色发凌乱地遮在面上,**着双肩,看上去该是身无片缕的,在该是双腿的地方却生着一条蜿蜒的蛇尾,上面碧色的鳞片跳动着鬼火一样的磷光,那名可怜伙计就是因为看见了这条蛇尾才被吓煞的。
“真的是妖怪!”那几名站在最前方的青年给自己壮胆般地大喝一声,冲上前去出招,男子已经又转头去看着少女,这时候也没有回头,只是扬起右手,一道青蓝色的森冷刀光居然同时接住了他们四五人的招数,并且令他们的如意兵器断成两截。
那几名青年紧张退后的时候门口又起了一阵小小喧哗,城门口的女郎和青年排众而出,看见黑氅男子背影的时候她狠狠地咬牙,对自己早间的挫败仍旧耿耿于怀。
“还不快去请蜀山派常玄真人和我爹爹来!”她对着身边随便一个江湖少年低声呵斥。这里的江湖人都知道她的身份,林盟主的女儿自然人人不敢怠慢,那少年答应一声就匆忙而去。
又过了一段静谧的时间灵儿悠悠醒转,意识到自己身上衣衫尽失的时候她惊叫了一声,双手捂住了胸口,重楼皱了皱眉,解下黑氅覆在她身上,灵儿朝他羞赧一笑,正想起身的时候就看见了自己下身的那条蛇尾,她本人也惊呼一声。
“妖孽!”一个低低的怨毒声音从门口传来,灵儿向那里看去,脸色白得几乎透明。她动了动苍白的嘴唇,似乎想辩解,却没能发出声音。
重楼把她抱起来,那条长长的蛇尾从他手臂上垂下去,几乎能一直垂到地面上,灵儿双手抓着他的肩头,将脸埋在他肩窝里,在门口的众目睽睽下身体颤抖着。
“滚开!”门口挤挤挨挨的人让重楼不耐烦地低喝,首当其冲的女郎脸色白了白,不甘心让开却又不太敢和他抗衡。所幸这时候她父亲和白须白发的负剑道人已经到了,两人拦在她面前,和重楼对峙。
林天南看见灵儿的蛇尾便须发皆竖,数月来攫去苏州城少女的就是半蛇半人的妖物。他拔出腰间龙泉剑,手腕一振,剑发龙吟,同时直指对手胸襟。
一向和妖物誓不两立的蜀山道人却没出手,脸上甚至稍微露出了一点尴尬的表情。
“重楼,别……别杀他们……”灵儿埋首在重楼肩窝中,却也听见了林天南龙泉剑的振响,连忙开口请求。她的声音十分得小,除了重楼外没人能听见。焰发男子冷冷哼了一声,不待林天南发出剑气,已然在一片华光中消失了。
“啊!”女郎惊呼了一声:“爹,他们逃了。”
林天南有些挫败地将剑呛的一声插回鞘中,转身看向白发道人:“常玄真人,您……”他的话中带着份不满。常玄自然是听出来了,并不介怀地微微一笑:“此处正是市井繁华地,若是在此处动手,岂不会伤害无辜?”这番话如醍醐灌顶,先还忿忿不平的林家父女立刻明白过来,点头称是,林天南于是又问:“常玄真人,那您可是已经知晓了蛇妖的洞**?”
“贫道今日清晨一到苏州,便望见了妖气,若是侄女晚些派人来,贫道就要同林盟主说明了。”常玄捋了一把白须,呵呵笑道。“蛇妖洞**,可不就在那边的山内?”他抬起左手里麈尾,向苏州西方林中遥指。
碧色的蛇尾扭动着,碾压着周围的长草,灵儿紧紧地盯着上面闪光的鳞片看,她已经不再流泪,也不再颤抖了。“我终于明白,为什么父王会说母后是蛇妖女了。”又过了一会,她幽幽地开口。
“难道没人同你说过女娲族会有这种蜕变?”
“没……我离开母后时才六岁,那时候……谁也想不到会发生之后的事情吧。姥姥不是女娲族的,师父也不是,她们……大概都不知道,我也只知道先祖娲皇是人身蛇尾的。”灵儿用手将重楼的黑色大氅再裹紧了些。“谢谢……你没把我看成蛇妖。”她小声说。
“哼,女娲族的灵力和蛇妖完全不同,我怎么会看错。”重楼冷哼一声。
灵儿眨了眨微微发红的眼睛,“不过,在大多数人眼里,我还是蛇妖吧。”她又幽幽叹息,复又摇头笑:“反正这也没关系,我自己知道就够了。”
重楼总算有些满意。“你什么时候恢复人身?”他突然问。
听见这个问题灵儿悚然一惊,“呀?重楼,圣灵珠呢?圣灵珠在哪里?还有我的换洗衣服?”她大张着双眼仰望着高大的男子,一脸惊惶失措。
重楼挥出左手,那个小小的浅黄色上面绣着白色莲花的包袱落在灵儿身边,她从黑氅下面伸出一只手把包袱拉到更近的地方,正要解开的时候看见了包袱皮上的几痕半干的血迹,不禁又红了脸,把包袱转了个向,有血迹的那一边对着自己。圣灵珠还乖乖地躺在玉匣子里面,灵儿看见才松口气,仅剩的一套换洗衣服也还在,其他东西也都没有少。那么现在最重要的就是恢复人的模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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