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迷失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即使晒不着太阳,猴子还是用树枝做了一顶帽子戴在头上,那样子跟汉奸没两样。
在这片原始的湘西丛林,大多数植物从繁荣到枯死,也许永远都见不着太阳。高高的树干一律憋足了劲向天空蹿,像一双双扭曲的手,为了渴求哪怕一点点阳光,努力朝着苍穹伸去。偶尔斑斑勃勃的几点阳光透过稠密的枝叶漏下来,把这本就阴沉的林子渲染得更加光怪陆离。林子里静悄悄的能听得见叶子剥落飘离的声音,不时的几声怪鸟的惊叫,接着便是死一般的静。
我和猴子一人背了个背包,猎枪挎在背上成了多余的摆设。林子里虽然阴凉清爽,但是毕竟抵不住饥饿,已经到了吃午饭的时候了,我和猴子从早上到现在还是粒米未进,可这一带除了杉木,就是互相缠绕着纠缠不清的青藤,除了这些,林子里什么吃的都没有,甚至连个野果都见不到,真是见了鬼了。
猴子好几次架好猎枪瞄准一只小到不能再小的山雀,连放了三次空枪后也彻底没精神了,直说他偷人的人倒起霉来吐口唾沫都砸着**。
饿得不行,猴子不住地往嘴里灌水,咕噜咕噜连喝了几大口,摇摇水壶,听响声也知道里边库存不多了。如果不是我坚决制止,依猴子的猴急性子估计要脱了衣裳往前冲了。尽管这样,猴子还是差点跳了起来,抹抹嘴唇水开口抱怨道:“六子你说这鬼地方怎么尽是些杉木?娘偷人的连半点吃的都没有,日你大爷的这肚皮都贴着脊梁骨了,你说这何时才是个尽头呀?”
我说:“猴子你就耐住性子,据前辈们讲这一带常常有野兽出没,应该不会错的。”
猴子道:“六子你就听信这些老家伙说老黄历,这一路上我发现被刨开的孤坟倒是不少,莫不是这地方还有古墓群不成?听倒腾古董的大炮说做这生意倒是不错,可惜看这情况,想捡点洋落都难吶。”
我微微笑了笑,接道:“猴子,你这话说得不错,我看这一带山里确实有些不寻常得东西,单从这些黑漆漆的棺材板子看,就知道这不是一般老百姓的墓葬,至少也是地主恶霸之类,可惜都给人掏空了。”话音刚落,一脚就踢开了一个死人头骨,空洞的眼眶里竟长出两朵妖艳的小黄花,说不出的阴森森的有股莫明的寒意。
猴子道:“晦气,晦气,六子你娘偷人的出门肯定没选对日子,我见那两朵小花他娘偷人的,我……我……背脊骨都凉了。”
我笑了笑刚要回答猴子的话,却陡见面前视野突然开阔起来,于是赶紧往前走去。只见远处的丛林莽莽苍苍,群山连绵起伏,闪挪腾跃之间,的确隐含着苍龙之势。而从我们这里下去,就是一道山谷。
听爷爷说过,因为湘西山多,可是层层的山岭布局在这条龙脉周围,这龙已经成了困龙之势。湘西地界种种关于龙的传说,也从侧面印证了这种说法。
就算是条困龙,却仍然有不少土豪财主、达官贵人在这里挣抢风水宝地,所以有不知名的古墓葬不知道有多少。
这湘西地界这几年本来就穷,七几年还有人家抓老鼠过年,现如今虽然有了改观,所谓穷则思变,这地底下的财富,不拿白不拿。所以众多的风水相士,仗着手里的罗盘和洛阳铲,倒也倒去了许多好东西。特别最近几年盗墓分子更是猖獗,众多的盗墓高手闻风辨水寻踪觅迹,不管大坟小坟,通通翻个底朝天,甚至也有被贫穷逼疯了的庄稼汉子,想顺手牵羊发点横财。
猴子啧啧赞叹了两声,说道:“这鬼地方除了盗墓贼来,现在是很少有人来了。六子,你娘偷人的说实话,咱们不能只是出来抓兔子的吧?说不定一脚踩到古墓,你说能发财你六子不发?”
我看看猴子那急样,干脆捡个地方坐下来,喝了口水说道:“猴子我怎么说你好呢,这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这财也不是谁都能发得的。今天就跟你讲个故事吧。
你常年在外面混,坡脚村有王家五兄弟你总该知道吧?弟兄几个怎么死的?就是贪财死的。
这王家呀,也是穷慌了。大概知道祖辈是地主出身,祖上的墓葬里多少有点随葬品,便日夜谋划怎么将自家的祖坟挖开,不教盗墓贼占了便宜。
谋划来谋划去,这几兄弟意见都不统一,如果晚上去,便是盗墓,把别人吓着了不好说,再说祖上也没交代,到底是哪几处祖坟有宝贝;白天去又找不出好名目掩盖,最后终于想了个好点子:请巫婆在家里大做三天法事,利用迷信来为掘墓找个借口。这种方式有点像古代农民起义用的法子,所谓师出有名,名正则言顺。
这老王家敲锣打鼓热热闹闹,喜欢看热闹的村民都跑去看,这王家兄弟还管茶水。那巫婆祷告了半天后告知:祖宗们现在的住处有小鬼在闹,很不安宁,最好迁移别处,才能继续荫庇子孙。
于是挖坟的理由就有了,我王家要迁坟,那是谁也管不着的事情,很多知道真相的人都在背后说,那叫造孽。
王家兄弟的祖坟一个接一个的挖开,这几处根本就没什么东西,连棺材扳子都烂了,随便找个地方挖个坑一放就完事,土一填挖别处,但是折腾了好几天,收效甚微。
因为我爷爷经常给人家看风水,在当地多少有点名气,所以王家兄弟便来请教,老爷子一时经不过他们软泡硬磨,一天到晚的来烦人,只好指点了一下,说此去西南一箭地,定能找到好东西。王家兄弟一合计,那不是二祖奶的坟墓所在地嘛,那是唯一没有葬在坟山孤坟。王家兄弟半信半疑地挖开一看,果然有不少好宝贝。
起棺的那天我们都跑去看了,上了十八道清漆的棺材闪着幽光,尸体保存得相当完好,活生生的跟人睡觉的时候差不多,穿着全黑的绸缎殓衣,白绸的底衣褂子,头戴黑色的寿帽,一脸的安祥。手戴三个金戒指,手腕上套一个通透的沁血碧玉手镯,金耳环、金项链,口里还含着玛瑙珠子,还有大大小小的陪葬器皿,都是些我们没见过的东西。
王家兄弟欣喜异常,把身上的金银珠宝一掳而尽,简直跟狗见了骨头差不多,完全没有一点孝子贤孙的斯文样子,东西一到手,这王家弟兄倒是痛快人,也懒得再作表面文章,宣称这是风水宝地,祖奶愿意还住这里,便重新妆殓下葬。
妆殓的时候,很多人说那尸体瞬间边了颜色,因为掏珠子的时候把口橇开,后来就再也合不上,不一会就可以闻到尸臭味了。
这五兄弟分了所得之物之后,即兑换成花花绿绿的票子,该置办的置办,该享受的享受,几兄弟风风光光,在村里差一点走路就是横着身子,大有老子天下第一的架势。
可是好花不常开,好景也不常在。最先是老大的得了怪病,半年后身体一处接一处的溃烂。王老大整天在村里的小河边放鹅,我们上学经过时老远就能闻到那种烂肉的腐臭味,半年后喝农药自杀在树林子里。
不久这王家老二老三也出了事,坐一辆手扶拖拉机上翻进了山沟死于非命,奇怪的是车上还有个老婆婆坐着,却毫发无损。
这一连串的事情几乎把真个山村折腾得够戗,抬了一个又一个,把王老四给吓呆了,整天拜佛请神。但这一切的努力没有丝毫作用,佛祖也保不了倒霉的主,这王老四整张脸半边开始偏瘫流口水。老五也好不到哪去,山村里唯一的赤脚医生,也医不好自的心病,整个完全疯癫,成天不穿裤子在外面转悠。村里的人都在背后指指点点,这老王家的人死的死,搬的搬,没多久就空了。
爷爷说,那是损阴德的事情,是要折寿的。但不管如何,爷爷还是希望我能继承他的衣钵,不能让李家这块牌子就此砸了,但也就是唱丧歌,吹琐吶打鼓敲锣吶等等,但我却丝毫没有兴趣,所以看无论是看风水还是相命这一块,我更是压根儿一点都没有学到。
这件事情在坡脚村简直是妇孺皆知,但是并不代表其它的坟不被盗。村里人都议论说,王家兄弟出了那事,如果是说遭到祖宗责怪得了报应,只是无稽之谈,恐怕还是心里作用在作怪吧,要不就是这五兄弟开棺太肆无忌惮,中了尸毒。”

猴子道:“六子你别跟我说这么多,所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这道理我懂。只能说这王家兄弟不懂规矩不知廉耻,挖了自家祖坟,遭了报应。报应归报应,但是想发财的人还是比害怕遭报应的人多。你看现在还不是这样?遍地尸骨是满目沧桑,要是德久爷能早点想开,早就发财咯。”
我骂道:“猴子你眼里除了钱,还真就什么也没有了,老远就能从你眼里看到铜绿来。是啊,那时候也有很多人请爷爷出山,希望老人家能发挥所长,找那风水宝地,淘点明器出来大家发财,都被老爷子拒绝了。发财还要有命享受,我看你猴子这身板,怕是发了财也没福消受咯。”
猴子道:“试想我华夏之大地,泱泱之中华,多少皇陵墓葬都遭灭在盗墓贼手里了,也没见几个死于非命的。再说了,这王家兄弟一心只想着财物,破了自己祖坟的风水,又没有找到万全之策就随便葬了,怕还是有影响的。现如今风水术日益兴起,自然有它的道理,这不是科学不科学的事情,自然界科学解释不清的事情多了去了。”
说起盗墓,便记起我爷爷的教诲,想起父亲的英年早逝。难道爷爷也有什么事情瞒着我?最后给我的那些个东西又是什么意思?我不禁苦笑了一下,站起身来说道:“咱也不要贫嘴了,还是走吧。”
猴子顺手指了指山坡下的一片谷地,说:“六子,我怎么突然觉得这地方有点不对头。”
我看了看猴子,对猴子的话表示不解。猴子不好意思地撇嘴笑了笑,说道:“随便说说,随便说说。”
两个人也没再说话,顺着坡往下走去。下边这片谷地其实就像一只卧着的蛤蟆。大概是因为缺少阳光的关系,长出来的树得特别的有生命力,厚厚实实的绿很有层次感,像海水一样深沉,隐隐的,似乎还有水声。
我和猴子跌跌撞撞,好不容易下到谷底,手上被荆棘划了好几道口子,猴子搔了搔日益荒凉的头皮,有点结巴地说:“小……小六,我看我们今天是回不去了,咱也学学革命老前辈,今晚就……地扎营,先弄点东西吃了午饭再说。要是逮着野味就好了,烤它个喷香,喝点小酒,人生最快乐的事情……也莫过如此。”说完还不忘咽着唾沫星子,喉节上下滚动,一看他这副模样我就想起我们家的老狗,瘦骨嶙峋,一见骨头两眼贼光。
我一看他这样子就乐了,一下子来了说话的兴致,于是边划拉着茂密的树枝一边说:“猴子你说的有道理,民以食为天,我这五脏庙里早就唱空城计了。我现在担心的是野味没打着,弄不好还要将这身皮囊奉献给这些的邪恶的动物、饥渴的细菌、千年的老树精。还有猴子你知道不知道,湘西的这一带自古有点邪气,要是碰上了万世不死的吸血殭尸,咱俩的小命就搭在这里了。”
猴子一听说有殭尸,反倒来了神,跳下一道土坡之后,拍拍手上的灰尘,说起话来也就不带顿了,吹道:“小六你说这话就是小瞧我何爷了,说什么咱也是见过世面的人。殭尸也没什么可怕的,只是出门前忘了带黑驴蹄子和捆尸索,否则弄个回去卖到国外去,说不定你小六不叫小六,猴子也不叫猴子了。”
我一听这话就乐,接过猴子的话头问道:“你说你不叫猴子还能叫什么?”
猴子道:“那得叫爷,我,何爷,你,六爷。”
我端详着猴子的形象笑道:“猴子我看你还真是电视剧看多了,叫我一声六子就是瞧得起我。何爷不是我说你,你这样子还差点爷们的谱。瞧你,猴子一样的细胳膊细腿,偏偏还长个瘦得没二两肉的脑袋,头发梳得还算麻溜,可是怎么就一根根弃你而去呢?五官还算端正吧可这颧骨又高了点,整个一副破财的相。**也小了点,唯一特外的就是你那传宗接代的玩意还算属于正常发育,这与**极不协调。”
只听猴子嘿嘿一笑,拍拍我的肩说:“六子你差点就得了德久太爷的真传,不过有一点说得不对,我坚信我终有一天会发大财。说点实在的吧六子,牛……皮不是吹,一晚上来十次我都不疲。我这身子骨节约是节约了点,但就是好使……”
猴子这人就这样,一扯起这事就开始滔滔不绝连结巴都忘了,讲起那些风流韵事总是没完没了,于是我赶紧打断他的话头说道:“猴子,咱还是先别扯淡,眼看就下午了,丛林中天黑得早,我们俩要是困在里面没准就完了蛋了。这一整天的什么野味也没摸着,到了晚上是个什么情况就难说了。你最好抓紧你的砍刀,再检查一下猎枪,别关键时刻掉了链子,有那么一打盹的工夫咱俩都没戏唱了。”
猴子啪地立了个正,煞有其事地说道:“是,遵从领导的意见。”
两个人没再说话,把注意力都放在脚下,生怕有什么毒蛇蝎子冒出来,那可都是要命的东西。这地方不比坡上,高大的树木比较稀疏,但植被更多更密,地上长着厚厚的植被,跟地毯似的。矮小的灌木和荆棘到处都是,就算是大白天,林子里也显得阴阴的。所以早上趟的露水到了现在还没干,裤脚鞋子都是湿湿的,裹在脚上很难受。
从地上留下的粪便和足迹看,这种地方有野兽出现,所以提醒猴子留点神。
猴子仍然是一副大大咧咧的样子,走在前面砍刀胡乱挥着,不像猎人,倒像是两个憋脚的土匪搜索前进。
我想如果不是一个人呆在家里很无聊,再加上猴子的死缠烂打,硬是要出来打猎,我们两个也不至于陷入如此两难的地步。
山里很穷连电视都只有很少的几台,还要日子过得比较殷实的才有。我这样整天闲来无事,除了一日两餐饭,便是躺在床上看爷爷留给我的笔记本。这日猴子带来一瓶二锅头来看我来了,多年没见,这小子出息了,头发三七分,整得他妈的就跟张硬皮壳子。戴着方框的墨镜,开领小西服,发白的牛仔裤,皮鞋贼亮,颇有点暴发户的派头,一见面就跟我来了个熊抱,头发上的那香水味儿呛得我直想吐。
弄了点盐煮花生,喝着老冲的二锅头,猴子这家伙开始还不实诚,可聊着聊着我就探听明白了,原来这小子也是徒有其表,这几年根本就没混出什么名堂,还是个被雷子重点监防的对象,所以短时间内也不打算出去,便寻思着出来打点野货开开胃。没想到因为准备仓促,我身上只带了把猎枪和平时一直带着防身的匕首,猴子临走多带了一把砍刀,然后就是一点云南白药、手电、矿泉水、盐巴和调料。没想到在林子里转了大半天之后,两个人追赶一只大灰兔,追着追着就迷路了。
猴子出门的时候是兴奋过了头,手舞足蹈的差点忘了形,一路上就开始盘算要打多少猎物,差点就没计划开家野味餐馆了,金钱和女人,永远是男人这喜欢的话题,在猴子身上体现得尤为突出。
这下倒好,一路上不停的叽咕,就算有猎物,估计也是被猴子的唾沫吓得躲开了。我懒得再说话,猴子实在忍不住了,道:“六子还还真想跟你扯扯淡,我何爷除了爱钱,就是爱女人,何爷我跟你说个真理……有钱就有女人。”
我一听这话差点就扑哧笑出声来,猴子一见我笑便道:“六子你笑个啥?你虽然学了这么两年把式,可也别小瞧我手里的这玩意。我跟你说,这刀可是我家祖传的宝贝,这么多年革命斗争就没失误过。到了何爷我手里,包管只能发扬光大,不……能……”
猴子突然没说话了,神色有些古怪,我以为肯定是舌根又被卡住,一口气接不上来,所以没在意,继续拨拉着荆棘树枝往前走。
猴子卡住舌头半天也不见吭声,心里便闪过一丝异样,就问他到底怎么了。猴子搔搔头皮,神经兮兮地道:“小六,不……对啊,你听,好象有声音。”猴子结巴更严重了,声音有点紧张,“是沙……沙……的声音。”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