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得成比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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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里,我握着一方白绢,守在雪姬的床前,准备同她解释,向她道歉。门外可以听到丫头们的窃窃私语,她们为雪姬不忿,我甚至感觉的到,那些不再友善的目光。
耳畔响起月姬的话,“虞妹妹,我们身在风尘,却是以义为先,你和雪姬如此交好,怎么能这样伤她的心!若你对项公子有意,为何不事先言明,也可以减少不必要的伤害。”
“不,不是这样的!我对他没有…”我在心里大声的说,可却只能沉默不语。
“嗯…”床上的雪姬微微呻吟,醒了过来。看着我的目光由懵懂转为清晰,清晰中透出一丝怨毒。我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你来做什么?以胜利者的姿态来看我,看我如何伤心吗?你当着众人的面让我受辱,还要私底下来取笑我吗?枉我们姐妹一场,我真是看错了人!”
我急急的握着笔,在白绢上写着:“你明知道不是这样的,你明知道我只把他当朋友,今天的事情,我也始料不及。但是我向你保证,我决不再理他,绝不会跟他走。”
“哼,你以为这样少羽就会死心吗,他一定还会来追求你的,而我,我又被置于何地呢?”雪姬的声音尖锐。
“那你说,你要怎样才能原谅我呢?”我笔走如飞。
“原谅?!”雪姬样子有些疯狂,“你以为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我还会原谅你?我把你当成亲妹妹看待,你却不动声色的摧毁了我的爱情和希望,你以为我们还能回到从前吗?”
“你公平一点好不好,我从没想过要摧毁你的爱情,我还一直努力想帮你达成。对于少羽,我从未稍越雷池,我每次和他的接触,都在你面前…”我也有些激动。
“啪,”雪姬打翻了我的笔,一把将白绢掷了出去,“好,你什么都没错,错的是我,为什么我没有你美丽,没有你高贵,没有你的舞姿翩翩…”她的声音渐渐低沉,“其实,我早该知道的,那日你晕倒,他抱着你,如同抱着心头至宝,那样专注,那样深情,我早该知道的。自始至终,少羽喜欢的都是你,而我,只是你的陪衬!”泪水滚滚而下,望着雪姬失魂落魄的样子,我的心如同被撕裂了一般,好痛好痛。
良久,她忽然问我,“你真的能答应我不再见她?”
我使劲儿点了点头。
她的语声忽又严厉了几分,“难道以少羽的人品,你竟然丝毫没有为之动心?”
我拼命的摇头。
“这怎么可能,别人梦寐以求的姻缘,你居然一点儿也不为所动?”她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
“因为,我的心已经好满了,再也装不下别人!”情急之下,我终于脱口而出。
雪姬大吃一惊。
“你,你竟然会说话…天哪,你竟然会说话…”她不可置信的看着我:“你清灵如幻,会飞翔的舞蹈,能够不动声色的摄人魂魄,而今,你又能够说话,告诉我,你到底是人是鬼,是人是鬼!”雪姬歇斯底里的握住我的双肩,拼命摇晃。
“我,我是人,我的名字叫歌。”我有些无奈。
“歌,好有意思的名字,”雪姬停止了摇晃,“歌…似乎在哪里听过,啊,我记得朝中大臣们讲过,皇帝最心爱的女儿,名叫歌,难道你是…出宫的小公主?!”
事到如今,我也不打算瞒她,“是的,我是公主歌,我没有想过要欺瞒你,但迫于时势…”
“那你为什么要装成哑巴?对了,听闻九公主声如天籁,歌能催花醉月,你装成哑巴,是为了掩饰你的声音?”
雪姬冰雪聪明,我没有否认。她的目光闪烁,似在思考着什么。
“那么,你应该相信我,我的舞蹈我的出名纯属意外,我更无心抢你的爱人,所以,你能原谅我吗?”
“原谅,你堂堂公主,身份尊贵,何必在乎我的原谅?我虽知你是无心,可你的无心,却造成了无法挽回的伤害,我可以原谅你,但是,我无法不恨你!夜深了,公主请便吧。”雪姬转过身,不再理我。
我长叹了口气,转身离开。
翌日,芸娘来找我,屏退了所有的丫头,她望着我,神色有些异样。
“芸姐姐,出了什么事?难道你也因为项少羽的事来责怪歌?”
“傻丫头,这是哪儿的话,你的苦衷我能理解,抛头露面,原不是你的本意。”
“那姐姐此来是…?”
“宫里,宫里好像出事了!”
我心中一凛,看来预感没有错。“宫里出了什么事,姐姐又如何得知的呢?”
“实不相瞒,我和月容一直暗中有联系,虽不频繁却极为隐秘。相思楼之所以能在乱世中屹立不倒,一方面也是我们信息灵通,如果政局上有什么风吹草动,我们也好早一步打算。”
是啊,拉拢新兴的权贵,迎合局势所需,对相思楼这样的地方,确实是必要的。
“今天早晨,我收到了月容的密信,原来这些日子宫里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危机四伏,暗潮汹涌,连月容,怕也无法自保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我急急的问道。
“大约在你出宫不久,始皇帝陛下就开始了他的南巡之旅,然而行至沙丘一带,忽然停滞不前。据说是太医诊断出陛下的身体状况极其不好,所以大家原地休息。那时天气温暖,不久之后,有人闻到行帐中传出阵阵恶臭,李斯说那是他们随车携带的一石鲍鱼因天热气味更盛。又过了些日子,二皇子胡亥秘密回到宫中,紧接着,皇子和公主们便一个个开始失踪。七皇子将闾素来消息灵通,几番调查,怀疑陛下已经去世,而李斯赵高秘不发丧的原因是要帮助胡亥篡位。后来,七皇子也失去了踪影,月容马上就要临盆,心急如焚却什么也做不了。她让我转告你,胡亥为了皇位,定会杀害所有手足,你眼下虽然还未被找到,但咸阳已不是安全之所,还是速速离开为妙。”
我出宫才两个月,竟然发生了如此大的变故,父皇他,难道真的离世了?云栖,我那日感应到他身负重伤,不知情况如何?我试探着问了问芸娘:“月容姐姐有没有提到父皇身边的太医夏无且?”
“那倒没有,她的信匆匆写就,想来情况紧急。你留在咸阳未免夜长梦多,还是早做打算。我看那项公子如此钟情于你,不如…”
我打断了芸娘的话,“芸姐姐,我对项公子没有丝毫情意,为此伤了雪姬的心,歌心中悔恨难当。我决意以后不再见他,这件事就到此作罢。天大地大,岂会没有我一个女子的容身之处!”
芸娘叹了口气,“傻丫头,但愿雪姬能明白你的一片苦心。”
“对了,你的真实身份可有泄漏?”
我一怔,随即笑道:“姐姐的安排如此高妙,有谁会相信一个公主藏匿在风尘之中,还登台献艺,乐此不疲!”不知为什么,我隐去雪姬不提。
芸娘笑了笑,“那就好,不过事关重大,千万要谨慎。”
我点了点头,对雪姬,我始终抱着一丝希望。然而,这微茫的希望,却将我推入了万劫不复的境地。

芸娘走后,我的心潮翻涌,以将闾哥哥的缜密,取得的消息必然准确,看来父皇已经不在人世了。我心中伤痛,更让我牵肠挂肚的是云栖和月容的安危。云栖,我相信他不会助纣为虐,帮助胡亥篡权,但是巴夫人对他恩重如山,他如何取舍?还有玉瑶的深情款款…月容,月容待我如亲姐姐一般,我怎能弃她于不顾,如果将闾真的已遭逢不测,那她也在劫难逃…脑海中泛起胡亥的可憎嘴脸,我的心机灵灵打了个寒颤。
左思右想,决定夜探皇宫。
深夜里,我一袭黑衣,带着欺霜飞向阔别的宫殿。寒风森森,巨大的殿宇冷漠而苍凉。我巧妙的避开了巡夜的士兵,落在了月容的门前。
虽已夜深,屋内犹自亮着灯光,我推开门轻轻走了进去。
月容卧在榻上,脸色苍白,身边有两个贴身的丫头陪伴。
“月容姐姐!”我有些激动的呼唤。
月容抬起头来,不可置信的望着我。“云儿,锦儿,我好像看到了歌妹妹,还听到她唤我,是不是我出现了幻觉?”说着揉了揉眼睛。
“月容姐姐,是我,我回来了,就在你的面前!”我走上前去,握住了她的手。两个丫头早己张大嘴巴愣在那里。
“歌,真的是你吗,你回来了!姐姐好挂念你,可是,你怎么会回来,怎么能回来?”
“芸娘说宫里有变,我放心不下姐姐,就回来看你了。”看着她憔悴的面容,我的心中酸楚。
“可是,你如何进得了防卫森严的皇宫?难道…”月容惊疑的望着我,似乎把我当成了倩女离魂。
我笑着安慰她,“好姐姐,我不是鬼,你摸,手还是热的呢。”月容摸着我的手,似乎安定了些,可还是将信将疑。
我起身退后了几步,站在屋中央,“有件事,我一直没有告诉你,我小时候曾经碰到过一个异人,他教会了我飞翔之术。”说罢,我冉冉升起,在空中旋转翻腾了几下,直看得她们目瞪口呆。
过了一会儿,月容渐渐平复下来,“好妹妹,这么说你真的身有异术,怪不得尉先生说你能逢凶化吉。”
“尉先生?”
“你走后,我日夜担心你的安危,后来得知护送你的卫队竟是尹姬的人,更加寝食难安,听说尉先生精通占卜,便求他给你卜了一卦。我记得他看着卦象时淡淡的笑了笑,让我不要担心,说你曾有奇遇,上天庇佑,必能逢凶化吉。这么说,这是真的了。”
尉先生真是神秘莫测,只是他在父皇身边,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
月容的话打断了我的沉思,“后来,我收到芸娘的信,得知你在她那里,才放下心来,没想到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前些日子,有人发现胡亥秘密回宫,紧接着,皇子们便一个个离奇失踪,他们的家眷也随后死于各种意外灾祸。将闾派人调查,才得知父皇很有可能已亡故在沙丘,赵高他们秘不发丧,用鲍鱼掩盖尸臭就是为了协助胡亥暗中篡权,而那些失踪的皇子,恐怕都已命丧黄泉。将闾为保我和腹中孩子,主动去找胡亥,说只要他能放过我们母子便自愿一死,结果那一去就再也没回来…”月容声音悲戚,“我知道,他已经不在这世上了。”
顿了顿,月容继续说道,“前几日,胡亥派御医来瞧我,知我快要临盆,便命人在院外重兵把守,待我生下孩子,就把我接到他的府上,还说答应了将闾,要善待于我。我知道他垂涎我的容貌,一时舍不得杀我。我本想一死了之,怎奈怀有将闾的骨肉…”
“胡亥这个没有人性的家伙,如此残害手足,我只恨自己不是男儿之身,杀不了他!”我的心中怒极。
“傻丫头,你是父皇最心爱的女儿,你的安全比什么都重要。天理循环,他多行不义,一定会有报应的”。
报应?真希望越快越好。
“月容姐姐,你可有无且的下落?”
月容面现踌躇,“据说,他在父皇死去不久就失踪了…”
“失踪?”
月容赶忙说道,“夏太医武功高强,又与巴氏渊源深厚,定然不会有事。”不容我担心,话锋一转,“可笑那巴夫人,竟然想和尹姬结亲家,胡亥虎狼之心,这不是把女儿往火坑里推吗?不过巴玉瑶也不是什么好人,有其母必有其女!”
玉瑶要嫁给胡亥,她会甘愿吗?
“啊!”月容忽然尖叫起来,身下有血渗出,“主子这是要生了!”两个丫头赶忙端来热水准备为其接生。叫声阵阵划过我的耳膜,我紧紧握住月容的手,为她鼓劲儿。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响起了婴儿的啼哭声。“主子,是个公主,长得不知多可爱!”锦儿欢天喜地的叫着。
月容精疲力尽的躺在床上,身上早已被汗水湿透,闻言,精神一震,“快,让我看看!”
我小心翼翼的把孩子递给她,这孩子的样子极是讨喜,粉扑扑的小脸上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好奇的望着月容。
“我的孩子!”月容抱着她,泪如雨下。歇了一会儿,她便强自撑着坐了起来,命云儿端来热水,细细的替这婴孩擦拭,然后将事先准备好的衣服为她一一穿好,又从枕下掏出一个打造的极其精美的小金锁,为孩子戴上。
一番收拾后,更显得这孩子如粉雕玉琢,可爱至极。月容爱怜的抱着她,亲了又亲。
我感动的看着她们母女,要是将闾哥哥也在,该有多好啊!
“妹妹,姐姐有一事相求。”月容望着我,神色郑重。
“姐姐快别这么说,姐姐待我情深意重,但凡有所驱使,小妹自当竭力。”
月容恋恋不舍的看了看怀中的孩子,又亲了亲她的小脸,而后递到我怀中,“请妹妹帮我照顾这个孩子,疼爱她养育她,就如同自己亲生的一般!”
“姐姐!…”
“这孩子如果留在宫中,定然逃不出胡亥的魔掌,索性妹妹**宫去,孩子跟了你,我就没什么好担心了。她脖子上的金锁,是她父亲为她准备的礼物,就留给她做个念想吧!将来她长大了,你告诉她,她的父母在天上看着她,保佑她…”
“姐姐,是我没用,如果我的飞行之术可以传人,就可以助姐姐脱困了…”我的声音哽咽。
“傻孩子,这怎么能怪你,将闾已经不在人世,我早已生无可恋。如今孩子有了安排,我的心愿已了…”
“啊,主子流了好多血!”锦儿惊恐的说道。
月容恍若不闻,只是反复念着那句诗:“得成比目何辞死,只羡鸳鸯不羡仙,只羡鸳鸯不羡仙…”脸上漾起满足的微笑,缓缓的闭上了眼睛。
我的泪水滚滚滑落。
外面传来欺霜的叫声,想必有人接近。“事不宜迟,公主还是快走吧!”
我咬咬牙,在两个丫头的帮助下将婴儿严严包裹,紧紧抱在怀中,飞身离开。
夜冷风清,月容的话语犹自回荡在耳畔,深情如诉,“得成比目何辞死,只羡鸳鸯不羡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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