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疑窦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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顿了顿,云栖继续说道:“后来,神医见我们兄弟资质不错,欲收为徒弟,巴夫人欣然应允。我知道,她是希望神医百年之后,仍有人能为忆年续命,仍有一线生机存在。
“所以你们兄弟就跟随神医浩然学习医术,那么武功呢,你的一身武功如何得来?”
“我们的师父浩然本是江湖人士,武功高强,鲜有敌手。他四处游历的时候,常常看见疾病缠身,颠沛流离的百姓,这令他觉得,习医更有价值,所以弃武从医。师父天分极高,又先后跟随几个当世名医学习,终于成为一代神医。他在教我们医术的同时,也将精深的功夫传给了我们兄弟,一来可以强身健体,二来在这乱世中也可以防身。”说起师父,云栖不时流露出仰慕之情。
“师父晚年游历至巴蜀,见这里山川灵秀,欲归隐与此,也同时生出收徒的想法,我们兄弟有幸得师父青睐,跟随左右数年,从此脱胎换骨。”
“后来呢?”
“后来巴夫人迁至咸阳,无且为了报恩也随她同行,后经举荐进宫做了太医,因为医术精湛很得陛下赏识。我生性散漫,不喜欢拘束,也正因为此,师父让我继承衣钵,四处游历,为百姓治病。”
“那你又如何进了宫?”
“无且深得圣上眷顾,每隔几月便可出宫和我会面,研究一下医术和病例,同时商讨诊治忆年的办法。然而就在他最后一次回宫之前,忽然得了急症,口齿不清,四肢几乎瘫痪。没有办法,我只好替他回了宫,继续担任太医。这也就是那日我不告而别的原因。”
原来是这样,“你们虽然相像,可你如何能表现的天衣无缝?不令父皇起疑?”
“为了防止意外,无且每次出宫,都和我详细讲述宫中的情形,还留了一本手札,记载了他每天所做之事和进展程度。我按着上面的提示,步步小心,所幸没出什么差池。”
我心中一凛,他们兄弟处心积虑的留在父皇身边,所图为何?
云栖似乎看出了我心中的疑虑,叹了口气,继续说到,“巴夫人是个颇有野心的女人,她坐拥丹砂,富可敌国,如今又与皇上结交,笼络权贵,是打算有一番作为”。
“你既知道,还甘愿帮助她?”
“如果没有巴夫人,我早就命丧黄泉了,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何况是活命之恩?”
“你既进了宫,为什么还要留书,还要一直躲着我呢?”
“我初入宫,时局不明,自当步步为营。你太尊贵,太美好,令我自惭形秽,我只想远远的关注你,默默的保护你。可是你的善良,你的勇敢,不断的吸引我,让我一天比一天更渴望靠近你。最终,爱情战胜了一切”。
“可是,你和我走的这么近,不怕巴夫人怀疑吗?”
“巴夫人将无且接近她的府邸,明为照顾,实则是为了牵制我。宫中不乏灵药,如果继续钻研,忆年之病或可有救。而我哥哥的病因也有待调查。。”
我的心中忽觉索然,世人争名夺利,却不知,即使天下在握,却仍有痛失所爱的无奈和悲苦。尔虞我诈,所谓何来?“看来,你是不能随我离开了。”
云栖焦灼的望着我,“歌,请你原谅我,我真的不能一走了之。你知道我和你一样渴望自由,想要离开这里,可现在还不是时候。我不想勉强你留下,皇宫对你也不再安全,这样吧,你去那里等我,千山万水,我一定会来找你。”云栖紧紧的抱住我,那么用力,生怕我会飞走。
次日,我正在收拾东西,宫人来告诉我,说父皇今日精神不错,想见见我。我有点忐忑的来到御书房,这是母亲去后,父皇第一次单独见我。
“儿臣见过父皇。”
“快起来,过来父皇身边。”
我走过去,父皇握住了我的手,他的手很大,温暖而坚硬。“乖女儿,你还好吗?这些日子苦了你了。”眼前的父皇苍老而忧郁,凹陷的双眸黑不见底,他关切的看着我,眼中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温情,有疼惜,还有深深的痛苦。我知道,看到我,会提醒他的失去,对他,亦是一种煎熬。
“孩子,我答应过你母亲,要给你自由,要让你幸福。所以,你可以去过你想要的日子了。无且,你和歌一起去吧,要好好照顾她疼爱她。”
“父皇!”心中一酸,泪水涌出了我的眼眶,“儿臣不孝,不能为您分忧!”
“傻孩子,你是朕最爱的孩子,朕希望你能幸福。和无且离开这里,按照自己的方式去生活吧,这也是我唯一能为你娘做的。”
“父皇,”我跪倒在他脚边,“父皇心疼女儿,女儿知道,不过父皇大病初愈,还需要调理,女儿希望父皇能让无且随侍身边。父皇身体康健,女儿才能放心离开啊。”
无且也赶忙躬身下跪,“陛下南巡在即,路途遥远,请陛下允许无且随行照顾,也替公主尽一份孝心。”
“是啊,父皇,女儿和无且心心相印,不争这朝夕。女儿可以先离开,等您身体无碍了,再让无且来找我。”
“公主一片孝心,陛下就不要拒绝了。况且以陛下目前的身体状况,夏太医确是不可或缺呀。”站在一旁的尉先生也开口规劝。
“既然如此,朕就不推脱了。女儿什么时候离宫呢,朕会派最精锐的卫队护卫你。”
“就这几日吧,等女儿准备好了再告诉父皇。”
离去的时候,听到身后有人唤我,竟是尉先生。
“公主真的决定离开皇宫了吗?”
“恩,此意已决。对了,母亲的葬礼那样贴心,歌一直想要谢谢先生呢。”我躬身行礼,尉先生赶忙扶住,一个东西从他手中滑出,落入我的袖中。我有些疑惑,尉先生却不动声色,继续说到:“公主不必客气,这是微臣应该做的。外面的世界虽然广阔,却仍有是非凶险。人世间的争斗无休无止,要想置身事外,是需要一定的智慧和阅历的。最终的平静总是来源于内心,公主是我的学生中最有慧根的一个,且心怀悲悯,一定能够得到上苍庇佑的。”
尉先生的一番话似颇有深意,难道,离开,并不能摆脱所有的是非?内心的平静,我该如何得到呢?我琢磨着先生的话,不知不觉的走回了房间,忽然想起袖中的东西,取出一看,是一个锦囊。拆开来,里面是一方白绢:
“孩子,原谅我如此冒昧的称呼你,你的母亲和我颇有些渊源,我们又有师生之谊,故在我心中,你一直亲切的像个孩子。你母亲的去世我深感遗憾,然往者已矣,你要努力面对接下来的人生。你此番离宫,也许并不能像你想象的那样顺利,宫里的权利斗争,亦比你想象的要复杂阴险的多。依我之见,如果你贸然前往你母亲的故乡,不仅难以避凶,亦会使无辜生命受累。大隐隐于市,如果你真的渴望平静的生活,熙攘红尘才是最好的归避之所,我相信以你的聪慧,一定能找到托身之处。另:为了安全起见,切勿向任何人透露你的行踪,包括夏无且,切记,切记!
我将这白绢读了一遍又一遍,心中久久不能平静。尉先生和母亲竟是旧识,为什么没听她提过?宫内的斗争真的如此严酷,连我这个毫无伤害的人都不放过吗?先生的话有条有理,万一我真的连累了无辜,破坏了那一方净土,如何面对母亲?大隐隐于市,我该何去何从呢?云栖,他和巴家的渊源深厚,玉瑶又对他一往情深,我该完全信任他吗?出宫之行吉凶未卜,难道世上,真的没有我容身的乐土?母亲,如果您在天有灵,请为女儿指点一条明路!
这时宫人来报,说七哥将闾带着月容嫂嫂来探望我,自母亲去世后,我一直独处,虽然避免了很多麻烦,却也让关心我的人颇为挂念,特别是七哥夫妇和我素来交好,一定让他们担了不少心。想到这,我打起精神出来迎接。

七哥挽着月容缓缓走来,月容的腹部愈发隆起,面色温柔祥和,七哥小心的呵护着爱妻,看着这对璧人,我的心境逐渐平和起来。
“妹妹,彩姨的事我们都听说了,本想早点过来看你,又觉得你也许更希望独处。那天葬礼上,你以歌送母,表现的那般出色,我和月容这才放下心来。如今又听说你要出宫,月容无论如何也坐不住了,一定要来看你,我也很是担心,你是我们最疼爱的小妹,有什么心事或难处,尽管开口。”
月容也拉了我的手说道,“妹妹这段日子经历了不少,今日一见,人也沉静了许多,姐姐看了很是心疼,但今后的路还长,你要打起精神,彩姨一定会在天上保佑你的。”
我感激的看着他们,“这深宫之中,你们待我最好。月容更像我的亲姐姐一般,如今不顾身孕前来探望,这份深情,小妹铭记于心。小妹现孑然一身,只想离开皇宫去过平凡简单的生活,这也是母亲的心愿”。
“妹妹既如此说,我们也不勉强。你自小长在深宫,锦衣玉食,外面不比宫里,你要学会照顾自己,如果有什么需要,只要修书一封,为兄自当为你排忧解难。”
“多谢王兄!”
“听闻妹妹要回到彩妃生长的地方,夏太医是否和你一同前往呢?”月容关切的问道。
我黯然摇了摇头,“父皇现在身体衰弱,且南巡在即,需要无且留在身边照顾,也算替我尽一份孝心,等到一切好转,他,会来找我的。”
“难得妹妹如此孝顺,不过你刚失去母亲,又要和爱侣分离,心里必然十分难过。”月容若有所思的看着我,清灵如水的目光,直望到我心中去。
又聊了一会儿,月容忽然说到,“夫君,你不是很挂念小妹的鸟儿吗,今日阳光明媚,你不妨带欺霜去散散步,这几天它也憋得紧了,我和小妹再说点知心话。”
支开了将闾,月容又对我说道,“小妹真的打算回到彩姨生活过的地方吗,听说那里民风淳朴,四季如春,可是真的?”
我点了点头,“母亲是这么告诉我的,她希望我能在那里无忧无虑的过活。”
月容叹了口气,握了握我的手,“好妹妹,只怕事情没那么简单。如今,你要离宫的事人尽皆知,而父皇势必会派卫队送你前去。这样一来,你的踪迹便不是秘密,如果有人要对你不利,岂非很容易下手,说不定还会连累当地的村民。”
我神色一动,这和尉先生不谋而合。“那依姐姐看,我该如何呢?”
“妹妹可听过一句话,叫‘大隐隐于市’?与其远离尘嚣,不如投身到闹市中,人群纷杂,叫人无从寻找。这样岂不是更安全?”
这是我今天第二次听到这句话,难道是母亲给我的启示?“可是歌一个小小女子,又没有什么技能,如何能够安身立命呢?”
“妹妹要是信得过我,我倒有一个去处。”月容要来笔砚,为我写下了一个地址,“这是相思楼,也是咸阳城最大的娱乐场所,这里的楼主芸娘是我的好姐妹,如果你不嫌弃,可以去投奔她。”顿了顿,她又说道,“妹妹贵为公主,此等风尘之处确实配不上妹妹,只是留下做个不时之需吧。”
“姐姐多虑了,风尘之中多奇人,母亲在燕国时,也曾在绮云轩中驻唱,谈笑风流,颇结识了一些惺惺相惜的知己。”
“难得小妹这样通明豁达。”月容又从发间拔下一根玲珑剔透的玉簪,别在我的头上,“这玉簪是我们姐妹的信物,你只要给芸娘出示此物,她必会倾力相帮。”
“好姐姐,”我看着月容,“此番出宫,不知何时能再见,姐姐请多保重!将来有了宝宝,别忘了告诉她宫外还有一个挂念他的姑姑!”
“好妹妹,外面的世界缤纷却繁杂,你要好好保护自己,我相信,你会找到属于自己的一片天空。还有,你的行踪要尽量保密,既然决定离开这里,索性断了一切联系。”
月容又嘱咐了几句方才依依惜别,我和欺霜目送着他们远去的身影,静立良久。
静夜里,我回想着尉先生和月容的话,觉得这样的巧合犹如上天的指引,也许是冥冥之中母亲在帮助我。那么,我就依情势而定吧,相思楼,咸阳城,宛如历险的的世界在等待着我。只是,该不该告诉云栖呢?往事历历在目,云栖的对我的感情绝不是虚假,既然爱他,为什么不能信任他呢?我决定告诉他我的打算,也许,他会给我更多的建议。想到这里,我溜出了凝碧园,带着些兴奋,乘着夜风飞向云栖的别院。
我轻轻落在屋檐上,本想给云栖一个惊喜,却听到里面传来话语声,是女子的声音!这么晚了,他怎么会和女子在房中聊天?我掀起一块瓦,向屋中望去。温暖的烛光,映的那女子的面容如明玉生辉,精美的服饰更衬托出她雪白的肤色和柔美的身形,不得不承认,玉瑶,实在是个很美丽的女孩子。
“云栖哥哥,如今皇上南巡在即,我听说你也要随侍左右,看来,陛下对你信任有加,一刻也缺不了呢!”
“陛下身体欠安,加上一路奔波劳苦,确实很需要人照顾。”
“你就别谦虚了,谁不知道夏无且是皇上身边的大红人!自你进宫后,陛下对夏太医的荣宠更胜,连母亲也常常夸赞你呢,说你比无且更聪明灵透!”玉瑶的声音异常甜美。
“那都是大哥打的基础,云栖不敢居功。对了,我大哥的病有起色了吗?”
玉瑶摇了摇头,“还是老样子,四肢都不听使唤,人昏昏沉沉的,也不说话,我给他请了很多大夫来瞧,都看不出所以然。不过,我觉得无且哥哥是有知觉的,每次我去看他,他都眼睛亮晶晶的瞧着我,虽然不发一语,那眼神却仍然充满了光彩。可我说给别人听,大家都不相信,说他眼神涣散,毫无精神。”
“哦,”云栖若有所思,“玉瑶,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情分非比寻常,你就像我们的亲妹子一般,如今,我哥哥就拜托你了,你知道,他是我唯一的亲人。”
“云栖哥哥,”玉瑶咬了咬嘴唇,“你真的把我当成妹妹一样吗?如果我们不是一起长大,你对我,会不会像对公主那样?”
云栖叹了口气,没有回答。
“我知道你对公主的心意,可我对你,也是真心的。从小我就喜欢你,和你在一起的那些日子,是我最快乐的时光。”玉瑶忽然握住了云栖的手,目中柔情荡漾。
我的心一紧,快甩开,快甩开!不要被她的柔情网住啊!
云栖没有动,任由她握着,望着她的目光,也满是怜惜。我的浑身开始发冷,一股莫名的怒火升腾而起。
玉瑶缓缓放开了他的手,“云栖哥哥,此次陛下出游,二皇子胡亥也会一同前往,众多皇子中,除了公主,就是他最得宠,尹夫人已托赵高等人从旁照料,而且如今陛下正需要亲情的慰藉,母亲让我告诉你,要想办法多制造他们父子相处的机会,让二皇子好好表现,千万不能错失这个大好良机。”
云栖没有做声。
“我知道,你不喜二皇子的为人,之所以这么做,全是为了报恩,都是我不好,若不是我害了忆年,母亲也许全部心思都在他身上,也就不会有这么大的野心了,如今…这都是我的错!”
“傻丫头,这怎么能怪你呢?放心吧,我会照夫人的话做,也会想办法治忆年的病,”云栖安慰的拍了拍玉瑶的肩。
我再也看不下去,飞身离开了别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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