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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靖皇帝迁居新宫,这是件大事,信封迷信的皇帝,找了许多风水先生、道士占卦。时辰定在嘉靖四十五年二月二十三日子时正。内臣们为了讨好皇帝,布置了许多花样。这一夜,穹隆的星光更加灿烂了!殿坪里一百零八盏灯笼,在这一时刻明亮起来!烟花腾空而起,把天照得如同白昼,七彩斑斓。内阁为增添欢乐气氛,让各地商人们预交的了一笔银票,补发了所有官员的欠俸,在京一千多官员都向嘉靖帝上了贺表。
各地官员的贺表如雪片般的飞进皇宫,海瑞的也将贺表送来。此刻龙驾腾迁,便功德圆满普天同庆了!而赵贞吉匆忙之间,送给嘉靖帝看的海瑞的贺表,却是海瑞写好的《治安疏》。
素性猜忌多疑的嘉靖帝怎么也想不到,会有人如此煞风景。在这一刻,一个小小的户部主事敢上一道这样的奏疏,将自己几十年的作为批得体无完肤!震惊,狂怒,难以置信!很快便联想到了他的两个儿子虎视眈眈,龙争虎斗,这肯定是一场集体预谋的逼宫,背后有人“上下一心,内外勾结”逼他退位!把矛头指向了内阁,甚至指向了裕王!一场祸及大明根本的政潮眼看要变起肘腋之间!大内提刑司的提刑太监蜂拥冲到海宅,只见正屋的门也洞开着,一把椅子摆在方桌前,椅子上端坐着海瑞,他的背后摆着具白木棺材!
北镇抚司诏狱当时号称天下第一狱!海瑞被关押在此,这里四面石墙,满地石面,顶上石板,都是一色的花岗岩铺砌而成。狱深地面一丈,常年不见日光,阴晦潮湿,人关在里面,就是不动刑,时日一久,也必然身体虚弱百病缠身。
明朝帝王的驭臣之术,其中最为厉害的便是厂卫四处,暗探遍布,时刻侦知那些握有重权大臣的动向。偶有例外,便是对一些有异常举动的中下层官员,也派人布控。海瑞只是户部的一个六品主事,本不在侦控之范围,皆因他一进京便在“六必居”惹了事,引起了嘉靖的注意,因此几个月来他的行状,提刑司、镇抚司都有记录。现在正如陈洪所言,海瑞的记录已经火速调来一张张摆在了嘉靖帝的御案上。
转眼到了五月初五,朝廷的清流理学之臣已经聚集在都察院大堂,奉命在这一天驳斥海瑞在奏疏里攻击皇上的言辞,然后论罪。嘉靖暗访诏狱,海瑞直言以对、心血潮涌,声若洪钟,将一座镇抚司诏狱震得嗡嗡直响,嘉靖帝顿时口吐鲜血激怒而去。
陈洪明白,徐阶也明白,当今皇上所用的每一个字其实都暗含深意,必须体会精微。眼下让百官给海瑞“论罪”,就二字而言,若落在一个“罪”字上,就必然要刑部大理寺都察院堂官会审。可“论罪”时,三法司无一堂官在场,满堂官员皆是文苑理学之臣,可见只能从“论”字上立说了。圣意很明白,海瑞虽然没有押来,却仍然要让这些官员们驳他,这是让天下人都知道,群臣认为他有罪!
三法司会审,照例最后由刑部将结果写成罪案呈奏嘉靖帝。海瑞以儿子辱骂父亲大不敬的罪名判了绞刑,秋后处决。明制处决人犯分为两种:一为“决不待时”,朱笔一勾立刻处死,又称“斩立”、“绞立决”;一为“秋决”,便是在立秋这一天处死人犯,又称“斩监候”、“绞监候”。刑部定了海瑞死刑属秋后处决,这一天便是立秋了。
广东报来的海瑞妻子死在雷州的奏本和谭纶报来的那份送上十万匹棉布的奏本,一道是报丧,一道是报喜。这样报上来显然是商量好了,在这个时候用这种手段来使嘉靖帝改变主意,要嘉靖帝赦免了海瑞的死罪。徐阶、内阁和南直隶、广东竟如此上下默契,人心向背昭然若见。
处决人犯选在立秋,定在午时三刻,皆与天象有关:秋风已起肃杀,日光依然蒸烁,极阳转阴之际,人命归于天谴,合于当死之义,因此日期时辰分毫都不能差错。嘉靖帝最后下旨勾决罪官海瑞一名,着黄锦传旨,不许骑马,不许乘坐车轿,午时正步行至诏狱。若午时三刻旨意未能送达,是天命赦免海瑞。

谭纶和高翰文已在几天前派急递告诉张居正,喜获一只神物:背刻“汉后元初年戊寅”七个隶书大字的金甲大龟。张居正立刻敏锐感到,一件埋藏在心底多时的谋划,有了一个最好的契机,汉文帝无为而治,史称贤君,嘉靖二十年不上朝,常常自比文帝以自慰。这时让裕王将这只祥瑞敬献上去,对裕王继位后推行大政将起到未雨绸缪的妙用。
镇抚司诏狱里嘉靖大口吐血,坐下了病根,海瑞的奏疏时刻在他的心头萦绕,忧郁成疾,身体身体就一天不如一天了。从立秋开始,就再也没有见过内阁,太医院发布布告说皇帝身体违和。于是各地请安的折子,又像雪片似的飞进北京。北京暗地里传来消息,说嘉靖快不行了。景王和裕王都翘首以盼,希望这一天早日到来。景王早已被封为番王还想做最后的努力。谁知,天不助他,竟然在十月突然暴病身亡。裕王朱载垕成了唯一的继承人,得到内阁的密报星夜兼程赶回了北京。
公元1566年,明嘉靖四十五年十二月十五日,裕王朱载垕继位,国号隆庆。奉先帝世宗皇帝遗诏,“存者召用,殁者恤录,见监者即先释放复职”。以海瑞为代表,赦免了所有谏言诸臣。
嘉靖帝倾诉了自己的治国之道:黄河水浊,长江水清,但长江之水灌溉数省两岸之田地,黄河水也灌溉两岸数省之田地,不能只因水清而偏用,也不能只因水浊而偏废,自古皆然。反之,黄河一旦泛滥,便需治理,这就是自己为什么罢黜严嵩、杀严世蕃等人的道理。再反之,长江一旦泛滥,也要治理,治国用人都是这个道理。嘉靖帝称海瑞是大明朝一把神剑,唯有德者方可执之,留给儿子裕王将来对付那些贪臣墨吏,或要推行新制,并称海瑞可一往无前,所向披靡。
在嘉靖临终之前,从皇宫里传出了一道道的旨意,他身边的所有重臣,都受到了撤职、降级的处分,让名不见经传的徐介担任了内阁首辅大臣,栗人杰、张巨正为顾命大臣,高力宝也升任司礼监秉笔大太监,换了一拨新人。这一连串的诏书从皇宫出来,把朝廷的官员都给击懵了,人人都胆颤心惊。
裕王府里再也没了过去的尴尬,朱载垕没了竞争对手,尽管到现在嘉靖还未召见他,没有封他为太子。但他已成为事实上的太子,高朋满座,门庭若市,连过去拥护景王的官员都来凑热闹。
面对从宫内传出了的皇帝病情和一连串旨意,龙庆心里也在发抖,害怕有一天灾难再次降临在自己头上,小心翼翼,每天都在祷告。张居正此时已成为吏部尚书,由于和裕王的亲密关系已成为亲信,经常在裕王府里走动。一日,裕王与张居正讨论朝政。看到裕王忧心忡忡,魂不守舍,问道:“裕王为什么不开心?”
裕王就把自己的担心说了:“父皇危在旦夕,却不召见儿臣,李春芳等人接连被罢职,恐怕有什么不测。”
张居正看了一眼龙庆,笑了:“裕王,恕我直言,您真应该好好学习一下帝王心术!”
裕王不解,两眼充满疑惑。
张居正浅笑道:“皇上这是在预备后事。龙体欠安自知不久与人世,当然要把身后之事安排一下。皇上百年之后,裕王继位,一帮老臣劳苦功高,权重镇主,现在不除去,将来必成祸患。如有可用之臣,裕王登基后再行复用,哪有不感恩戴德之理。皇上是在为新皇帝扫清道路,以保大明的万代江山。至于,不予裕王见面,难道没有听说:‘二龙不能见面吗?’,皇上是怕你们父子受到伤害,在保全与你。”
“然而,罢免了这么多的大臣,不怕引起朝局混乱吗?”裕王有点担心地问。
张居正说:“不会的!栗人杰是个治世之材,由他理政,朝局不会乱的。”
听着张巨正侃侃而谈,分析的鞭辟入里,入木三分,一种敬佩之情油然而生,心里感谢苍天让他的身边有了栗人杰、张居正这样一批干世之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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