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知青终于在县煤炭公司上班了，只不过是实习，每个月只有200块钱的生活费。虽然如此，王知青还是像抓住了一根救命草，生命的阳光终于伸入到这个贫酸的家庭，只是有些苍白罢了。
伯伯嬷嬷见王知青在县里找到工作了，几年来被自己孩子犯法的委屈压低了头的农民终于又仰起头，走起路来给人一种昂首挺胸的感觉。
“大伯，王知青这书没有白读，终于摊上工作了，以后就吃国家粮了。你也该享清福，你就坐在家里数票子吧。”
过去曾讥笑过王知青找不到工作的婆娘们现在遇到王伯伯都微笑地打招呼。
王伯伯微微地点点头，眼神露出蔑视的光芒，他几乎懒得理这些乱嚼嘴皮的婆娘。他装着笑的样子哼两声，理直气壮地从她们身边走了过去。
王伯伯现在最担心的就是来春要找耕牛耕田的事了，借人家的牛每天15元钱不说，也得看别人愿不愿意。农村的人爱自家的牛胜过生命，谁愿意将自家的牛放到别人田里糟踏。
王伯伯抽着“老不死”的烟，这烟有些劲道，呛得他剧烈地咳嗽起来。他心里也闷，眼泪差点就掉了出来。
他进了家门，随便找了一把椅子坐下来，嬷嬷正在灶前烧饭，他冲着她喊：“喂，牛没了，明年开春怎么办？你也出出主意嘛！”
“你是大男人，主意由你拿。我们妇道人家知道什么？”嬷嬷慌忙地朝灶堂里塞了一把楂子草，又急忙地转过灶沿看看可不可以滗米汤了。
“喂，两个人过日子，分啥男人女人的，现在不是到处讲人人平等吗？”
嬷嬷“扑哧”笑出声来，没想到老头子这么没主意。
“你看你还笑，怎么一点也不知愁？”王伯伯有些生气了。
“周四毛家不是有牛吗？咱们两家关系好，又没有什么过节，经常来往。去找他家说，不至于会推辞。”
“对，对，我怎么没有想到这骨节上呢？周四毛娶媳妇都是咱做的媒哩！”王伯伯越想越兴奋，抬腿就走出门了。
“喂，你现在干啥去？”嬷嬷跑到门口。
王伯伯回答：“我这就去跟周四毛说说。”
“这时候跑去，这不是赶人家的饭吗？”
“哦！”王伯伯又转过身来，“也是，我还是在家里吃饭吧！问人家借东西还吃人家的饭，情理上过不去，那我还是晚上去吧。”
嬷嬷笑了：“你真是越来越糊涂了。”
“是糊涂了，大概是照青这孩子有工作了，脑子高兴的都使不过来。”王伯伯憨厚地搓了搓手。
“不是使不过，是昏了头。”嬷嬷用手指头按了一下他的脑袋。
王伯伯“嘿嘿”地傻笑，又搓了搓手。
月亮升起来了，王伯伯这才去周四毛家。嬷嬷想了想家里着实没有什么可拿做礼物的，只好从鸡窝里摸了十二个鸡蛋让王伯伯提着。王伯伯有些豪迈地走在山间小路上，山风阵阵地抚摸着他宽厚的胸膛——他最喜欢听这种风吹草动发出的声音，最喜欢闻这土地散发的芬香。
到了周四毛家，他一家大小刚吃过饭，大儿子被周四毛叫到灶前烧洗澡水，二儿子端端正正地坐在电视机前看电视。
“大伯，快到家里坐。”周四毛的堂客热情地招呼王伯伯坐下了。
王伯伯把手中的鸡蛋递过去：“咱家的鸡养得多，再也没别的啥了？就给孩子们打个荷包蛋吧！”
“大伯，怎么这么客气，你这不是把我周四毛当外人么？”周四毛给王伯伯递了一支烟。
“没啥的，没啥的，一点心意。”
周四毛的堂客只好把鸡蛋收下，转身进了屋里。
“大伯，你今天到这里来，一定有事叫我帮忙，你就直说了吧！”
王伯伯只好说实话：“王知青参加工作，我们是否把耕牛卖了，给那个经理送了礼？这才让王知青这孩子上班的。王知青的父母都不在了，我当伯伯的不管他谁来管他呢？”
“是缺钱用吗？借多少？”
“不不不，不是借钱。”伯伯慌忙摇摇头，“我是和你商量个事儿的。”
“什么事儿，尽管开口。”
“我家没了耕牛，明年开春生产就成了问题，不知到那时能不能借你家的牛用用？”
“这件事好说。”周四毛特别爽快，“我正想找个没牛的人家把牛分出去呢！我过不了几天就下广东去，家里的堂客也忙不过来，又要带孩子又要放牛。大伯，你看这样要不要得？牛牵到你家喂养，你要怎么使就怎么使，我家要的时候就到你家牵过来。”
“要得。”王伯伯也没有其它办法，只好硬着头皮应了下来。
“明天你就来牵牛吧！”周四毛见大伯应了下来，心里也高兴，他最烦的就是放牛，每天都要把它放出去，最重要的是要一个人来侍候它。
“好吧！”王伯伯猛抽了一口烟。
王伯伯走回家里，嬷嬷还没睡，撑着灯等他回来：“怎么样？”
王伯伯耷拉着脑袋：“不怎么样，又要花一个劳力了。”
嬷嬷有些着急：“你说明白点。”
“周四毛要我们给他喂牛，这样我们才好使他的牛。”
“你应了？”
“应了。”
“唉，也好，不然也没有啥法子，只好应急了。”嬷嬷无可奈何地说。
“可是苦了你，我常在外做副业，家里全靠你一个人操劳。”王伯伯有些抱歉地说。
“苦习惯了，只要照青这孩子有出息，苦一些也是值得的。”
“吱——”门被推开了，王知青站在门外，激动地眼睛有些潮湿。
“孩子，你怎么回来了？咋一声招呼也不打？”王伯伯和嬷嬷都慌张起来。
王知青一下子扑进王伯伯的怀里：“伯伯，嬷嬷，我拖累你们了。”
“孩子，你说这话咋的？”王伯伯把王知青紧紧地搂住，“你也是我的孩子呀！”
“孩子呀！你不要过意不去，你父母去世早，咱从没有把你当外人看。你现在有工作了，要好好地工作，争取更加有出息，当个什么一官半职的，我们也跟着你沾光。可不要因为感情的事而内责，经常跑回来看我们，耽误了工作，我和你伯伯都是不同意的。”嬷嬷一边说一边抹眼泪。
“明天是星期六，放假，所以我晚上便赶回来，还走了三十多里山路。”王知青小心地解释道。
“脚板走痛了不？现在你不同往常了，是城市人，不要再学家里那一套，免得被别人看不起。”嬷嬷给王知青打一盆洗脚水，“烫烫脚吧，可以解疲劳的。”
王知青依言把脚放进温热水里，双脚的疲劳马上消失了。透过昏暗的灯光，他深情地望着伯伯和嬷嬷越来越清瘦的面庞，泪水不由自主地流了出来。
“爸爸——妈妈——”王知青差点叫了出来，但忍住了，他怕让伯伯嬷嬷又落起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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