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魂梦难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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牡丹独自呆在冰冷的小房间里,只有一烛灯火映照着她那略显苍白且有些白得透明的脸庞,思绪近乎凝固,倾听着隔壁房间里的动静,那边的沉寂或者对语,都牵动着她那颗脆弱易感的心,她明确地感觉到自己的心像一只悬浮着的空体,在别人乐融融的亲人团聚中孤独地流浪着,同着孤独一同消长着的,是同对生活的颓败和嫌恶感。
“在这个世界上,只有我是孤零零的一个,没有谁能够在我的身边安慰我,了解我,只有大哥,而他也许不久之后也会离我而去。到那个时候,我就真的一无所有了,生有何趣!”没有归依的失落感与茫然感让她六神无主,而过度的思虑与忧伤更让她疲惫不堪,她昏沉沉地趴在桌子上,竟然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冷清清的夜,飘过几阵凉风,送出几声对生命的叹息,牡丹蓦然惊醒,屋子里暗暗的蓄下了一片漆黑,原来不知什么时候,蜡烛已经熄灭,望望窗外,阴沉的天空,只留下一两点星星的眼睛,眨着幽灵般的眼眸,仿佛暗夜里的皱澜,这样诡异的夜晚,不禁令她有些心寒。朦胧的困意随着幽幽而生的胆怯消散无踪。默默地走到窗前,打开本微微敞开的窗户,一阵冷风的刺伤扑面而来,别看白天很热,到了晚上原来还是有着深深的凉意!正想把窗关上,一个晃动的人影忽然出现在窗口,吓得她失声尖叫起来:“救命啊!有贼啊!”
窗外的人影显然被吓到了,他跌跌撞撞地往后退去,开始在楼道上狂奔起来。
“抓贼!抓贼!”客栈里升腾起一阵吵闹声,顿时灯火通明,小贼隐晦的身影到处乱撞,如同无头的苍蝇,如此的惊惶不安、手足无措,可见,这并不是一个什么厉害的角色。
在慌乱的追逐与逃跑中,一个旋舞着的身形急速地朝小贼掠去,手臂轻捷地一提,小贼连决斗的机会也没有,就给拎出来扔到了众人的眼前,接受众人的审判。
只见他年纪四十上下,灰色的满身补丁的粗布衣裳,灰色的脸,因为受到了惊吓没有了血色,睁大惊恐的眼睛看看周遭的人们,他慢慢地颓丧地低下了头。
“你这个小偷,真是可恶。大家快来揍他。”一个投宿的客人先动起了手,随后有好几个客人也参与了上来,一阵拳打脚踢,殷红的血一滴滴地从他的嘴角、鼻子里滑落,跌在冰冷的地面上。
“各位别打了!”程开怀看到中年男子的惨状,于心不忍,上前拦开了众人,众人见是刚才抓小偷的少年发了话,有一股无形的力量让他们自然地收了手脚。
“也许他有苦衷,大家不妨听一听。”那双如同跌落深谷的绝望的眼睛让他深深的怜悯。
中年男子一听这话,他心中的满腹悲愤也就倾泄而出:“如果不是生活逼得我活不下去了,我又何必干这种令自己都羞耻的行当!我和女儿离开家乡,到处流浪,靠卖艺勉强糊口,如今,这天下大乱,哪还有我们这些人的容身之处啊,我女儿又病重在身,眼看着没钱治病,我只好------我不能失去我的女儿啊!”说罢,堂堂男子居然涕泪交流,呜咽不止。
围观的客人闻罢,一个个摇头叹息,这在地上痛哭流泪的只是一个无奈无助的父亲罢了,又何必多作为难呢?想想这天下大势,想起自身的前途也是茫茫然如在大海飘荡,看不清楚未来的方向,想到这里,只有无声地落魄地离开。
中年男子瑟缩枯坐在地上,像一片枯萎凋零的落叶,眼里的太息如夜色的苍茫,郁郁而深沉。
“这点银子,拿去救治你的女儿吧。”程开怀沉静平缓的语调里蕴蓄着沉埋的悲哀。
蓦然抬头,中年男子在一瞬的震颤中凝神,原本呆滞的眼神有了一丝明亮的光彩,颤抖着双手接过沉甸甸的银子,动容地说:“公子,你可真是个好人啊,我代女儿谢过你了。”
“快别谢了,走吧。你的女儿需要你的照顾。”
一句善意的提醒让中年男子立刻起身,脚步急促地消失在灰色的天幕下。
程开怀默默地对着中年男子远去的方向,眼前仿佛看到了百姓们流离失所、饥寒交迫的惨相,尝尽了人生的滋味后还是要无奈地到处漂泊。
程敬容目睹了刚才的一幕,看着儿子冥想的模样,也不上前打搅,只是向他投了几许赞赏的目光,然后满意地回了房间。
“扬扬,刚才吓着你了吧。”推开牡丹房门,看到惊魂未定的她,对她有了些许的愧疚。
“大哥!我好怕啊!”牡丹一个激动,扑进了程开怀的怀抱,双肩忍不住瑟瑟地发抖。
程开怀清笑着扶持住牡丹的肩头,仿佛要给她力量似的,温和的眼睛如同白日的暖阳,奕奕发光:“你别害怕,他只是个走投无路的父亲而已,并不是什么坏人。”

牡丹闻言几分伤感,毕竟,他还不知道自己害怕的不仅仅是这个,毕竟,他的怀抱也不是她所能停留和留恋的------他,把她当作是妹妹,他们中间有着不可逾越的距离,相隔如重山,这座座沉甸甸的大山,她没法子搬,也搬不动。
“休息吧。”看她不说话,以为她是累了。
“哦。”无意识地应了一声,既然不能从他的怀里得到安慰,近距离的相对反而成了一种煎熬。
寂寞的夜晚,无情的风,窒息着呼吸的是沉沉的黑暗,牡丹看到自己的心因为希望的落空而有了更多的倦怠,自己和他几年来的相交,在他的心目中,竟不如他儿时的记忆来得深刻,提到雪儿时他脸上凝固着的热切和幸福是最生动也最伤人的色彩,那一刻,她明白了自己笔立的生长着的孤独的爱情是多么的单薄和无力!
小鸟用动听的歌喉唱出了又一个黎明,阳光照得大地一片绚烂,程开怀敲了敲牡丹的房门,想带她出来享受一下早晨的阳光,轻轻一用力,门居然推开了,原来是虚掩着的,走进房间,没有牡丹的影子,看看行李已经不在,他心里一沉,立刻责备起自己来,一定是自己哪里做得不够好,才使得她不告而别。
“什么?这孩子走了。才丢了燕飞,她又失踪了。”阮明霞一脸的不可置信,脸上是明显的担忧。
“这里乱糟糟的,姑娘家孤身一人能去哪里呢?这孩子怎么那么不让人放心!”程敬容也是忧心忡忡的样子,他凝视着妻子,对她说,“可能因为我们的原因,让她觉得有些尴尬吧,所以躲开了。”
“爹娘,扬扬、燕飞的事你们就不要操心了,现在我很担心你们的安全,所以想你们还是先回杭州吧,等我找到了她们,就立刻回去。”
程开怀经过一番深思才开口道。
“那你自己要小心啊!”程敬容叮嘱道,虽然这个儿子行事一向有分寸,但在这兵荒马乱的地方,还是有不少的担心。
“孩儿明白。”
程开怀将父母送出青溪县城后,又相送了十里,才转身返回青溪。这里的草和树,云和天,看起来很动人,也很沉重。对着无穷的天空短暂地踌躇后,他更加挺起胸,伸直腰,迈开自信的步伐,他要在这片充满挑战的土地上寻找曾被岁月遮断了的魂梦!
晌午的阳光,照着地面的影子很是娇小。
生活,生活,竟是这样的寂寞长途无人伴!开始有些后悔自己的选择,但是不能回去,只有咽泪吞声,把辛酸的滋味狠狠地压制在心头。
牡丹艰难地行走在路上,好不容易才来到了一处小镇,买了两个馒头在手里无味地嚼着,勉强拖着又酸又痛的双脚,一步一步地朝前行走。眼睛渐渐地迷蒙,午日的阳光也如同失去了光芒,在她的心头暗淡下来。
突然,她被什么绊了一下,一个站立不稳,就要向前跌去,一只有力的胳膊拉住了她的手,随即响起一声问候:“姑娘,你小心了。”
站稳身子,感激地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他,而立的年纪,长相端庄,有书卷气,但脸上的深沉和老成超出这个年纪应有的程度,该是哪家的落魄公子吧。
“谢谢公子。”她回他一笑,却是带着满身的凄凉,恍然间,他竟看得有些触动。
“姑娘,看你又累又渴的样子,应该赶了不少的路吧。”青年递上自己手里的一壶水,说,“不如,这瓶水送给姑娘喝吧,也好解解渴!”
牡丹看他一脸的真心,盛情难却,自己也正需要些水,就接了下来:“谢谢!”
“姑娘真是客气了!不知姑娘孤身一人要赶往何处呢?”不无关切地问了一句。
牡丹苦笑着摇摇头:“只是走我要走的路。”
青年指了指前方的路:“姑娘是往帮源方向赶吗?”
“恩!”随意地点头,其实她发现自己是毫无方向感的。
“那我们同路,不如一起走一程吧。”
漫漫长路横在眼前,看看他也不像是个坏人,牡丹也没拒绝或是答应,只是含笑着加快了步伐,不管前路是何方,既然当了漂泊无归的寒鸦,就要将选择的方向前进到底。
青年男子看到牡丹单薄却毅然的身影,紧敛了眉头在思索,这个夹杂着阴霾和愁苦却装作坚强的女子,如此执著着自己的狭小天地------人正因为有了有份可以执著追求的信念而活着,他,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一路的相随,从开始的无言到慢慢地聊起了些不痛不痒的闲话,除了告知对方自己的姓名外,其他的私人信息彼此都没提起。只知道,她叫牡丹,他叫耿方。他们来到河边,拘一口水润润喉,看到一只不知名的白色水鸟飞快地掠过水面,零乱了水面的波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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