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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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上黄昏
路上,高纯把车开得很快,他从后视镜中看到,后座上的那个女孩始终双目紧闭。那位中年女教练扶着她满目焦急。
医院急诊部晚上
直到进了医院的急诊室受伤女孩也没有睁开双眼。看来那黄色的液体毒性不浅。教练问她要不要通知家人,女孩摇头不答,问她要不要通知朋友,女孩依然摇头不答。
但那天晚上还是有个神秘的人物赶到医院,高纯拿了教练垫的钱去给女孩交费,回来时看到负责救治的医生正向一个中年男人介绍着女孩的伤情,高纯没有看到那人面孔,但能感觉出他倾听的认真。
医生:“不要紧,她没有太大问题。等把眼睛清洗完再打一针抗生素就可以回去了。你们不用着急。”
高纯看到,中年人的背影阴沉,医生走后,那背影显然看到了站在门口的高纯,于是,他开口向高纯表示了感谢:“谢谢你啦。是你把她送到医院的吧,谢谢啊。”
高纯说:“啊,不客气,应该的。”
背影还想说什么,却又止住声音,想了一下,伸手从怀里拿出钱夹,从里边抽出了一叠钞票。
高纯连忙摆手:“不用不用,不用客气。”
背影执意要给,高纯执意不收。中年人执拗不过,只好把钱收回。“好,那以后再谢你们吧。”他问高纯:“你叫什么,怎么称呼?”
高纯说:“我叫高纯。”
背影问:“你是开出租车的?”
高纯说:“啊,是。”又说:“我在北京劲舞团工作,兼职开车。”
背影备觉惊讶:“劲舞团?哦,看你这形象,倒像搞艺术的,你是演员吗?”
高纯说:“我是跳舞的。”
背影惊讶不已:“跳舞的,也能兼职开出租车?”
高纯尴尬地笑一下:“啊,多挣点钱呗。”
背影马上点头:“对,跳舞是挣得不多。”这句之后,他似乎才想起问了高纯半天,竟忘了自我介绍:“啊,我姓陆,是和周欣一个公司的……”背影指指治疗室,显然是指那个眼睛受伤的女孩,他说:“好,那你以后有什么事可以找我联系。”背影在小纸上写了一个电话留给高纯,说:“如果……你要想找个工资高一点的工作的话,我也许可以帮忙。跳舞是吃青春饭的,早点转行也不错呀。”
高纯说:“噢。”
背影向急诊室内走去:“后会有期,再见。”
高纯说:“再见。”
出租车公司晚上
姓陆的男人走了,高纯也匆匆赶回公司还车。公司的调度又是一通埋怨:“你这都晚了几个小时啦,夜班的司机等于少上了两个小时班,究竟怎么算你们两个自己商量去吧。”
高纯说:“行行,我赔他不就行了。”
街边小餐厅夜
当高纯和金葵在路边一家小餐厅里吃完晚饭时,已是夜里十点钟了。
车库晚上
高纯和金葵一边聊着天一边走回住处。
高纯:“那个男的可能是她公司的头头,不太像是她家里的人。她是你的学员你不认识?”
金葵:“我还没上岗呢,还没和学员见面呢,我怎么认识。”
高纯:“噢。有钱的人,也许多少都有几个仇人。”
金葵:“你老爸也是有钱人!不会也有仇人吧?”
他们用钥匙打开车库大门时,突然发现门边的石礅上蹲着一个黑乎乎的人影,金葵吓了一跳,尖叫了一声。高纯还算镇静,乍着胆子喝问:“谁?”
那人扔了手上的烟头,慢慢站起身来,说了声:“我。”
金葵一听声音就听出来了:“老方!”
高纯也看清了,黑暗中的那个人影,正是云朗歌舞团的经理方圆。
车库晚上
方圆是他们在他乡遇到的第一个故知,音容笑貌备感亲切。他们高高兴兴把方圆请进车库在灯下坐定,方圆重新点起一支香烟,把高纯递来一瓶矿泉水一仰而尽。他给金葵带来一个不好的消息,那就是金葵的工作单位──云朗歌舞剧团──已经气数耗尽,宣告散伙了。
“什么,云朗歌舞剧团散伙了!为什么?”对金葵来说,剧团的兴衰已经无关于己,但她对云朗歌舞剧团的解体,还是感到了意外。
方圆说:“剧团这几个月一直接不到能赚钱的演出,工资都发不出了,文化局还天天催着交房租。剧团他们文化局自己管的时候怎么不交房租呀,所以我不干了!”
金葵急着问:“你不干了,那咱们团那些人呢?”
方圆说:“爹死娘嫁人,各人顾各人呗,老孙小裴他们说到广东去,陈露说要考北京电影学院。她也不想想她那文化程度,怎么考得上北京电影学院!”
高纯并不是云朗歌舞剧团的成员,但对于云朗歌舞剧团的解散,竟也有一丝丧家之感:“那咱们云朗以后就没有歌舞团了吗?”感叹之后他又问方圆:“那你来北京……来干什么?”
方圆一脸茫然:“我还没想好呢,先过来看看,北京演出公司的刘总一直请我过来帮忙的,我明天过去跟他谈谈。”
金葵说:“对,老方,你要去演出公司的话,就多给高纯他们团拉点演出吧,高纯他们团要是知道是高纯的朋友拉的演出,高纯在团里就能站稳了。”
方圆问高纯:“你上次电话里不是说不打算在这个团长呆吗,你们不是还想去考北京舞蹈学院吗。”
高纯和金葵对视一眼,接不上话来。
方圆又把话题转向金葵:“哎,我这次来北京,你们家让我找找你,劝劝你,问你什么时候回家。”
金葵看了一眼高纯,嘟囔一声:“我不回去。”
方圆也看了一眼高纯,继续劝道:“你爸说了,他和那台湾人已经不合作了,他不会再逼你和他好了,你就回去吧,你爸你妈挺想你的。你老这么在外面飘着也不是个办法。你和高纯不一样,高纯是个男的。”
金葵说:“我过些天再回去。我现在也找到工作了,我和高纯得抓紧挣钱,攒够钱我们还是想考学去。”
方圆看看高纯的床铺,又歪头看看隔壁那边金葵的床铺,笑着疑问:“你们现在是异性合租啊还是谈上恋爱了?”见两人不语,方圆故作惊奇:“哟,不是都一块过上日子了吧!孤男寡女这也够快的……”他的目光再次从被高高的隔墙分在两边的地铺上扫过,随即又自我否定:“不像啊。”
高纯说:“老方你别乱扯。”
金葵笑道:“我们多正统啊,男女授受不亲,我们一直分着住。”
方圆指指屋顶:“这不是一个屋吗!”
金葵指指隔墙:“这不是两个屋吗!”
方圆笑笑,不再问了。
车库外晚上
方圆的眼光是何等老辣,金葵与高纯的关系,已经不言自明。送方圆离开的时候,高纯意识到自己在金葵是否回家的问题上,似乎应该当着方圆的面,有一个态度为好。
“要不你和你们俱乐部请几天假回家看看吧,别让你爸爸妈妈太着急了。”
高纯即这样表态,金葵就想了一下,说道:“那我这两天先给家里打个电话吧。”她又问方圆:“我爸真不生我气了?”
方圆说:“真不生了。你爸好像又找到一家公司愿意给你们家酒楼还贷款了,所以最近心情挺好的。你赶快趁他心情好的时候打个电话吧,先把关系缓和下来。父女之间,没什么说不开的。”
出租车载着方圆走了。高纯和金葵站在空荡荡的马路边上,互相看了一眼,心里都有些话,但谁也没有再说。
街道白天
高纯驾车拉客。在一座大厦门口放下一个客人后,他抬手看了看手表。
观湖俱乐部白天
每天傍晚时分,高纯照例空出车子,去观湖俱乐部接金葵下班。金葵这时已经正式接班教练的职务,高纯照例会站在练功房的门口,看着金葵一招一式的给那些“婶婶”“嫂嫂”们上课。不知有意无意,他的目光照例会往练功房的深处投去,那位年轻女孩练功的位置,如今已经物是人非。
街边电话亭傍晚
这一天金葵终于给家里打电话了,在下课后,在晚饭前,在街边电话亭里,她拨通了那个已经感觉陌生的号码。
金葵:“妈……”
高纯把车停在路边,他站在车子的一侧,面目甚至比金葵还要紧张。那个亲情电话打的时间很长,先是母亲,后是父亲,然后又是母亲,一家人似乎尽弃前嫌。挂了电话之后,金葵的表情真的轻松下来,走到车前说了句:“没事了,我爸和我妈都不生气了。”高纯的面孔这才如释重负。
车库晚上
那天晚上金葵与高纯在他们巨大的车库里跳起了“冰火之恋”,这是金葵病后第一次恢复舞蹈训练,丝般的长发在幽暗的车库中风一样的飞旋……
高招办白天
高纯从高招办的办公楼里跑出,上了停在路边的汽车。
网吧白天
高纯去了一家网吧,在网上查看了高考招生的资料。
观湖俱乐部傍晚
高纯接了金葵下班,一上了车子,高纯便把一份招生简章拿了出来。
高纯:“看,北京舞蹈学院的招生简章。”
金葵惊讶万分:“是吗,是今年的吗?”
高纯:“当然是,你看这不写着呢吗。”
金葵一边看一边高兴地问:“你在哪搞到的?你真有本事!”
高纯开动了车子:“去高招办要了网址,从网上宕下来的……”
金葵:“上面写了一年要多少学费了吗……”
车库晚上
生活的心情安定之后,理想也就变得更加具体。高纯和金葵一起把那份招生简章研究了好几个晚上,计算了考学和上学所需的费用和时间。算清了账他们才知道现实距离理想有多么遥远。
高纯和金葵偎在铺上,两人的心情渐渐从兴奋变成了忧愁。
金葵说:“原来只想着准备好了就可以去考了,一直没算清上学到底需要多少钱。现在看来,就咱们这么攒钱今年肯定考不了啦,你考得再好也没用啊。”
高纯说:“要不然,今年你先去考。反正离上学也还有一段时间。咱俩再加把劲,先把你一个人第一年的学费凑出来,应该有希望的。”
金葵怀疑:“凑不出来吧,这还有几个月呀,再说第一年上完第二年怎么办呀?”
高纯鼓气说:“第二年我再挣啊,只要保证你一个人把学上下来就行。反正我已经在劲舞团上班了,在实践中学就行。等你毕业了就在北京找个好一点的团,到那时候我也考那个团去,咱俩不又能在一起了吗。”
金葵说:“你想得真美,天下哪有那么多好事都按你想的安排呀。”
高纯说:“连想都不敢想不就更没希望啦,咱们就这么说定了。”
金葵礼让:“要不你先去考。”
高纯执意:“你先考,你文化课和专业课都比我好,再说,我不是还能打两份工吗。”
金葵很感动,真的感动,她抱了高纯:“可我不想让你那么辛苦怎么办。”
高纯笑道:“心不苦命苦。”
金葵没笑:“真的,这一阵我看你白天练功晚上开车,我特别心疼……”
高纯说:“也没见你怎么疼我呀?”
金葵说:“我不知道该怎么疼你啊。”
高纯与金葵凝视片刻,轻声道:“我教你。”
高纯吻了金葵的嘴唇,又吻了金葵的脖子,又吻了……
金葵轻声问道:“噢,这就算疼你了吗?”
高纯说:“就算了。”
出租车公司晚上
为了金葵,为了理想,为了两人的未来,起早贪黑地挣钱对高纯来说,已经是一个崇高的目标,已经是一个幸福的过程。公司的调度知道他肥客瘦客都不挑的,所以常常把一些一般司机都不愿意拉的微利小活儿分配给他。
“明天有一单去天津的活,往返客人只愿意付五百,你去不去?”
高纯说:“天津?我要回来没活儿怎么办?”
调度说:“所以我问你呀,你去不去?”
高纯说:“连过桥费我要拉不上回来的活儿不就赔了。”
调度说:“要拉上回来的活儿你不就赚了。”
高纯想了想:“那好吧。”
调度递过条子:“这是客人地址,哎,早上六点,你别起不来!”
车库清晨
高纯早早起床,轻手轻脚梳洗打扮。
金葵熟睡未醒,高纯悄悄出门。
京津公路早上
在高纯拉着乘客,把车开上通往天津的高速公路时,灰白的太阳刚刚跳出东方。
车库早上
这个时辰金葵醒了,跑过隔墙在高纯的铺上躺下,把高纯的被子盖在自己身上,闻着被头上的气味,身心被幸福笼罩。
天津白天
当高纯的车子驶离高速公路,驶入天津市区时,金葵主持的形体训练课准时开始。
观湖俱乐部白天
金葵仔细为学员们做着示范,纠正着学员动作的瑕疵。
天津白天
高纯在天津海港码头外吃完一份盒饭,便站在旅客出口等客,他不住地询问:“有去北京的吗,有去北京的吗,去北京吗?”
一个胖旅客走过来反问:“去北京吗?”
高纯喜出往外:“去呀,您去北京?车在这边。”
他伸手去接客人的行李,客人却警惕地侧身躲开:“不用不用,你车呢?”
高纯领着客人向路边的车子走去。
公路白天
高纯如愿揽到客人,在飞车返回京城的途中,他心情的愉悦,仿佛听到了金葵练功房里钢琴的律动。
观湖俱乐部白天
金葵和她的学员们恰正踩着钢琴弹出的节奏翩跹起舞。
公路黄昏
黄昏时高纯返回北京。他的车子在心中的音乐伴奏下从观湖俱乐部的大楼前驶过。
观湖俱乐部黄昏
钢琴弹奏终了,金葵的训练课也就此结束。
金葵做着训练小结:“好!今天大家的动作都不错,下一段我们要把重点放在更细微的地方,比如:手型,再比如:颈部,大家回去先自己体会一下,看看什么样的手型最美。今天的课就到这儿吧,下课!”
学员们散场向门外走去,一个杂工进来收拾东西,看到金葵便说:“门外有人等你呢。”
金葵笑笑答了句:“我知道。”便向门口走去。但她在门外看到的,并不是每天都来接她的高纯,而是第一次造访此处的方圆。
金葵当然惊讶:“老方,你怎么来了?”
某酒楼黄昏
方圆带金葵去了观湖俱乐部旁边的一家酒楼,在这家酒楼的一间包房里,金葵见到了她的父亲。
金葵惊讶地:“爸!”
和父亲坐在一起的,还有一个三十多岁的风度翩翩的男人。
某居民小区傍晚
高纯开车驶进一片居民楼,在一个楼门口放下客人,计价器上显示的金额为三百六十五元。
高纯说:“三百六十五元。”
胖旅客瞪了眼:“什么,三百六十五?你跑长途怎么还走表啊,你懂不懂规矩?”
高纯说:“走车不都走表吗,按表收钱,还有什么规矩?”
胖旅客说:“我从天津到北京走了上百次了,都是三百块,走长途你给人走表,哪有人要坐你的车呀!就是三百块,多一分钱也没有!”
胖旅客扔下三张票子,拎着皮箱就走,高纯动作敏捷,下车拦住他理论:“这已经走了表了我自己回去还得交公司的车份钱,三百肯定不行啊。”
胖旅客脸红脖子粗地抬高嗓门:“你这不是成心敲我竹杠吗,我给三百块还是多给呢,一般车子到北京都收二百八!”
高纯说:“我是正规公司的车子,就是按计价器收钱呀,我又不是黑车……”
他们的争吵引来楼前的邻居,胖旅客的家人也下楼助阵,对方人多势众七嘴八舌,很快压住了高纯,护着胖旅客走进门去。高纯无奈,只得回到车上,气得脸色发白,几次打不着车子。
出租车公司晚上
高纯把车子送回公司,和夜班司机做了交接,交完车份钱自己所剩无几。
公司财务看他脸色疲倦,不知实情,还一通安慰:“这种大活儿累是累点,可挣的也多呀。”
高纯没做解释,应景地笑笑,走了。
车库晚上
从公司出来,高纯赶回住处,身上真的有点累了,可心里还是盼着金葵最好还没吃饭,正在等着和他共进晚餐。但他打开车库大门时发现车库的灯黑着,金葵并没回来。
观湖俱乐部晚上
他马上赶到观湖俱乐部去,可俱乐部的练功房里早已人去屋空,他向一位杂工打听,杂工说:“金葵呀,早就下班了,下班后跟着一个男的走了。
高纯有点恍神:“跟一个男的走了?”
杂工说:“对呀,金老师今天可能有事吧,下课挺早的,下了课连澡都没洗,就跟一个男的走了。”
高纯疑问:“什么样的男的?”
杂工连回忆带比划:“比你大,长得……哎呀我也形容不好。”
高纯满脸猜疑,不知还能问出什么。
街上晚上
高纯身心交瘁,乘公共汽车回家,汽车从一家酒楼门前经过时,方圆和金葵的父亲刚刚搭上一辆出租汽车离开酒楼大门。高纯目光无意地移向车窗,他没有看到方圆他们,却看到了金葵。金葵满脸带笑地和一位风度翩翩的男子从酒楼出来,乘上一辆出租车一同走了。高纯全身神经不知是被燃烧了还是被冰冻了,总之如同跌入世界末日。他双目充血,眼睁睁地看着金葵与那男子的车子拐向一条拥挤的道路,遁入车海。
车库外晚上
载了金葵和那男子的出租车并未走远,而是径直去了金葵与高纯的住处,在他们住的那个车库的巷口,金葵下车与那男子道别。
“我到了,谢谢你送我回家。”
男子伸头往巷口探看:“你就住这儿?”
金葵说:“我住里面,走几步就到。再见。”
男子朝司机扔了一张钞票,下车跟在金葵身后走来:“啊,我送你进去。”
金葵拦之不及:“哎,不用了不用了。”
男子已经率先走进巷内。“没事没事,我正好也想看看你住的地方。”
公共汽车上晚上
公共汽车开到终点站了,乘客都下光了。售票员以为坐在最后一排的高纯睡着了,过去捅他,才发现这个低头呆坐的年轻男孩已经泪流满面。
车库晚上
男子跟着金葵走进了车库,他对这里的简陋大为吃惊:“你就住这儿吗,这儿怎么住啊?”
而金葵却说:“挺好的呀,我都习惯了,这儿地方大,这儿也算是我们的练功房了,这儿跳得开。”
男子敏感地问道:“你们?”他很快看到隔墙的一边,铺着另一个地铺,他疑惑地问:“你和谁一起住,怎么有两个床?”
金葵的神态则平平常常:“啊,是我们一块跳舞的。”
男子问:“是女的?”金葵张开嘴还未回答,男子却自己笑了一下:“咳,废话,当然是女的。”
金葵支吾了下,没有明说。
车库外晚上
公共汽车的终点也是它的起点,如同无数事物的往复循环。高纯乘坐同一辆车原路返回。与金葵私下来往的男人,也许他早来了一步,他在接近巷口时,恰巧看到了金葵把那男人送上一辆出租汽车,当金葵低着头正要返身进巷时,她也看见了高纯。
高纯非常敏感,他感觉金葵的表情很不自然,她不自然地问他:“高纯?你回来啦?”高纯没有答话,对金葵视而不见,径自朝巷内走去。金葵不知他生什么气了,跟在他身后走进车库,一路还问:“你怎么啦,你今天没去俱乐部接我吧?”
高纯进屋,走到自己铺前,用愤恨的动作,将自己的衣物胡乱塞进一只旅行包内。金葵预感出了情况,急得眉眼错位:“到底怎么啦,你是要出门吗,出什么事啦?”
高纯尽量控制自己,让自己看上去心平气和:“你今天……今天下班比往常早啊。”
金葵点头说:“啊,我今天下课比往常早。”
高纯的声音,怎么也控制不住地抖动起来:“我去接你了,我和往常一样去接你……”
金葵说:“你今天不是去天津了吗,我没想到你回来的这么早。”
高纯恶狠狠地说:“对,你没想到我回来的这么早,你没想到吧!”
高纯的脸色、声音,金葵越来越弄不懂了,她问:“到底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高纯说:“金葵,我想问你一句话,我求你说真话,行吗?”
金葵说:“行呀,怎么了?”
高纯说:“在北京,你还有别的男人吗?”
金葵说:“没有啊。什么叫别的男人呀?”
高纯说:“除我之外,你还和其他男人单独来往吗?”
金葵说:“我和谁呀,你怎么那么讨厌!”
高纯说:“是真话吗?”
金葵说:“我发誓还不行吗?”
在高纯听来,金葵当然是在说谎,他沉默片刻,说:“我问完了。”
高纯转身,拉上旅行包的拉锁,金葵有点慌了,想生气却又不敢,“那你收拾东西干什么?”她问:“你要上哪去呀?”
高纯不答一言,拎着旅行包起身就走。金葵上去拉住旅行包大声哭问:“高纯,你今天怎么啦,你跟我说话!你上哪儿去?”
高纯两眼赤红,饱含热泪,他挣了一下没有挣脱,旅行包被金葵死死抱住。高纯扔下旅行包,夺门就走。金葵在他身后哭喊:“高纯你上哪儿去?高纯……我做错了什么……”
金葵追出巷口,高纯已经去影无踪。
路上晚上
高纯乘坐的出租车,在夜间的城市里盲目飞驰。
出租车公司晚上
金葵跌跌撞撞追到出租汽车公司,推开值班室的门就问:“高纯来了吗?”
值班员正在看报,茫然抬头。
方圆住处夜
金葵用街头的公用电话,拨通了方圆的手机。
方圆表示,在电话中的回答让金葵感到失望:“高纯?没有啊。今天晚饭后我送你父亲去火车站,然后就直接回家了。高纯我电话号码,但今晚没给我打过。你们怎么了,吵架了?”
街边公用电话亭夜
金葵没多解释,她谢了方圆,挂了电话。
车库夜
说不清半夜几点,金葵回到车库。车库静得让人心痛。金葵坐在高纯的铺上,把高纯没能带走的那只旅行袋里的衣服,一样一样取出来,重新叠好,放回原位。门外稍有响动,她就惊起察看,但外面只有风,只有月光。月光隐去的那刻,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
车库清晨
金葵和衣蜷在高纯床上,已经睡过去了。
劲舞团排练厅清晨
小雨下到清晨才停,太阳的光芒依然蒙昧不明,但劲舞团排练厅胡乱堆放的布景道具,还是被窗外的晨曦勾出了轮廓。门外,一辆汽车无声无息地停住,一个瘦高的男子走下车来,走进空旷的排练厅里。他在屋角的布景堆中,看到了刚刚惊醒的高纯。
高纯睡眼朦胧,惊恐地盯着这位高高的男子。清晨的阳光在那人的身后渐渐明朗,而男子背光的面容却越发昏暗不清。
湖边码头游艇上白天
清晨的京郊雾气弥漫,浓雾包围着一片湖泊,云层压在水平线上,看不清湖面多么辽阔。瘦高男人的汽车驶入游艇码头。码头上泊着一艘白色的游艇,游艇鹤立于周围的船舶当中,显得有些卓尔不群。

高纯跟随瘦高的背影弃车登船,走进游艇华丽的客舱,舱内四壁饰以深色桃木,沙发也是一派老式的深红,高纯在这里见到了游艇的主人,正是前几日在医院有过一面之交的中年男子。当瘦高男子把高纯带到书桌的面前,那男子恰正从一台手提电脑的屏幕上抬起了面孔。
他说:“请坐。”
高纯没坐,他似乎不愿在这里过久耽搁:“是你找我?”
男子面目严肃,慢条斯理:“你还记得我吗?前几天你帮过我的忙,我至今心存感激。”
高纯点了下头,表示记得:“是你们公司的职员受伤那件事吧,那事您已经道过谢了。”
男子琢磨了一下措辞,并未转移话题:“几天前你帮忙送到医院的那个人,是我的私人助理。对你的见义勇为,我想再次表达一下谢意。”
高纯说:“好,那我再次接受你的谢意。”又说:“如果你能让汽车送我回去,那我就更要谢谢您了。”
男子笑了笑,说:“不,我请你来不仅仅是道谢。我还想让你再帮我一个忙,不知你是否愿意。”
高纯说:“什么忙?”
男子想了一下,开口:“昨天我才听医院的医生说,我的助理那天被人泼在脸上的,并不是什么化学毒液。”高纯稍稍好奇:“那是什么,是脏水吗?”
男子摇了下头颅,停顿了半天,才缓缓说道:“是尿,是人的尿!”
高纯怔了一下,有点惊讶,不知说什么好了。
男子接着说道:“我想你也许能详细告诉我泼尿的那个女人是个什么样人物。我想知道她的相貌,还有她的年龄。”
高纯回忆:“大约三十左右吧,也可能二十**……”
“长什么样子?”
高纯答:“不胖不瘦,个子……有这么高吧。”他比划了一下,“好像挺壮实的。”
“梳什么头发?”
高纯想:“梳……就是一般头吧,当时场面挺乱的,我记不清了。”
“她泼的时候说了什么?你听见她说什么了吗?”
高纯答:“没听见,她进去,泼完了就走,挺干脆的。”
男子看着高纯,似乎思索着高纯的回答,又似乎在琢磨另外的提问。不料,他忽然又把话头转开,说起了别的。
“我记得几天前我答应过你,如果你想要找一个挣钱更多的工作,我可以帮忙。”
高纯迟疑了一下,问:“你能帮我……找什么工作?”
男子未即回答,抬手从写字台的抽屉里取出两叠钱来,放在了高纯的眼前。“这是一个很有趣的工作,待遇优厚,而且充满挑战。”
高纯满脸疑惑,只听这位男子继续说道:“这是你的第一笔酬劳,我想这笔钱大概是你靠跳舞一年才能挣到的数额。”
高纯的目光落在那两叠钱上,那两万元钱崭新硬挺,看上去几乎从未用过。
车库晚上
高纯回到了车库。
他从挎包里变魔术似的拿出了两万块钱,放在了金葵的铺上。
“你怎么有这么多钱?”金葵看得吃惊。
高纯答非所问:“我说过,我要挣钱让你去考舞蹈学院……”
高纯的话未说完,金葵已经感动地从铺上跃起把他抱住:“你不生气了吗……”但高纯却转了身子。
他推开了金葵,说道:“我不原谅你,我不原谅!但我会履行对你的承诺。这钱你拿去,去上学吧,上本科也好,上大专也好,上进修班也好,看你的本事吧,不论你学多少年,我会一直供你,到你毕业。”
金葵哭了,再次扑上来抱住高纯:“不,我们一起去考,我不想和你分开。”
高纯眼圈也红了:“我也不想……不想分开,就像我不愿意离开舞蹈一样。我把我的整个……整个心,都交给你了。所以、所以我不能接受……不能接受你和别人……”
金葵叫道:“我没和别人,我没有!我没和任何人……”
高纯打断:“我相信我的眼睛,我相信我的感觉,你要是真的和那个人什么事都没有的话,为什么要对我撒谎?你撒谎,以为我听不出来?”
金葵哭道:“我撒谎是因为我怕你心眼小,我怕你生气,我怕解释不清楚你生气。”
高纯眼圈也红了:“对,我生气,任何人做了错事我都可以原谅,我自己做了错事我也可以原谅,可我就是原谅不了你,我心里过不了这一关。”
金葵抱着高纯不放手:“那个人是我爸爸带来的,是我爸给我介绍的对象。”
高纯背对着金葵,有些吃惊:“你爸爸,你爸爸来了?”
金葵说:“我绝不骗你,我爸陪那个姓杨的一起来的。他让我和那姓杨的……”
高纯说:“那姓杨的也是台湾人?”
金葵说:“不是,就是我们云朗人,开公司的,特别有钱。”
高纯说:“他能帮你爸的酒楼还钱?”
金葵说:“可能是吧,我爸没说。”
高纯说:“你答应你爸了?”
金葵说:“我只爱你,我怎么会答应他呢?”
高纯说:“可你们有说有笑。”
金葵说:“我送我爸和他去飞机场,他带我爸去上海,说要去考察餐饮。我爸让我对他好点,我就客客气气把他们送走呗。”
高纯说:“那个姓杨的,有钱!有风度。能帮助你们家的生意。你就随了你爸的愿吧。你爸爸妈妈把你养这么大了,现在该是你回报他们的时候了。”
金葵抱着高纯的腰身,把脸贴在高纯的背上,她说:“我爸我妈把我养大,我肯定要回报他们。但不是现在。现在我要去上学,我要学习舞蹈!我要按照我自己的心愿,选择我爱的人。”
金葵的拥抱,早把高纯瓦解,金葵继续说道:“我要让我爱的人知道,他不会白爱我的。”
高纯转身,他抓着金葵的双手,他说:“好,现在,你可以去学习舞蹈了,你拿上这笔钱,可以去完成你的心愿了!”
金葵的声音,还带着哽咽:“我的心愿是和你一起上学,如果你不能和我一起上学,我宁愿放弃所有机会,也不要自己单飞。”
高纯把金葵拉向自己,他抱住了这个女孩。“我们从小……都立过一个誓言,”他说:“为了跳舞,可以放弃一切。”
金葵说:“现在,我要立下另一个誓言,为了我们不再分开,我可以放弃跳舞!”
他们紧紧拥抱,高纯也喃喃发誓:“我一定会挣到很多钱的,我们一起去考舞蹈学院,我们永远都在一起,一起跳舞。”
金葵忽然松开高纯,她想起那两万块钱来了:“哎,你刚才还没说呢,你哪来那么多钱?”
劲舞团白天
高纯去找劲舞团的头头辞职,是由金葵陪着一起去的。金葵比高纯嘴巴利索,所以执意前来帮腔。
对于高纯的请辞,劲舞团的头头颇为不解:“这才干了几天呀就不干了。”头头皱着眉毛,不解中还有几分不悦:“过几天就演出了,你这时候辞职我可决定不了。”
高纯果真口齿不灵,幸有金葵从旁使劲:“他现在手受伤了反正也参加不了演出了,正好找了个别的工作,所以……”
高纯和金葵还没坐稳**,头头就要出门,他们只能跟着他一起出来,话题从楼里一直延续到院里。
头头问:“找什么工作了?”
高纯没有吭声。金葵也没说高纯找到什么工作了。开出租在艺术圈里的人听来,毕竟也不太风光,金葵含糊其辞:“咳,就是找个单位跑跑业务呗,先什么都干呗……”
路上白天
好歹总算把辞职的事情谈好。两人走出劲舞团大门。
金葵止步不前:“你真的要去开出租车呀,我不想你这么委屈自己。”
高纯拉她:“行啦,不都跟你说了一晚上啦,这不是为了挣钱吗,我又不是不练舞了。再说除了开车我也不会别的呀。”
出租车公司白天
他们到出租汽车公司来,是来谈调班的事情。但公司负责人对高纯再次要求调换班次,似乎已经失去耐心。
“你才来几天呀都换几次班啦,一会儿白班一会儿夜班,你再这么折腾我看咱们就算了,我们跟你搭不起精神。”
高纯低声下气:“这次就定了,以后保证不换班了。而且这次是全班呀,公司不是鼓励司机上全班吗。”
负责人带着高纯金葵向停车场走去。他说:“上全班你们挣得也多呀,个人,企业,国家三满意,当然鼓励呀。”
到了停车场高纯和金葵打开车门,负责人又说:“哎,她是你女朋友吧?公司有规定啊,载客的时候不能让亲戚朋友坐顺风车啊,要是有乘客投诉,咱们可该咋办咋办。”
金葵刚想顶嘴,高纯已应诺连声:“行,行,我知道,我知道。”
他们上了车子,高纯当着公司头头的面,自觉地把空车的标志牌按了下来。
百货商场白天
他把出租车开出公司,带着金葵先去商场,他们在饰品柜台停下脚步,柜台里的珠宝水晶冰清玉洁,高纯挑了一只心形琉璃戴在金葵颈上,雪白的皮肤衬着琉璃的碧绿,让镜中的金葵大放异彩。
金葵惊叹:“太好看了,我好喜欢这个!”
高纯问服务员:“多少钱?”
他们又去服装柜台挑了一条白纱长裙,金葵穿了性感飘逸。
他们随后光顾的是箱包柜台,金葵的目光被一只精巧的女包吸引住了,凑近距离看个没完。
高纯于是问她:“你喜欢?”
金葵马上摇头:“倒是挺好看的,那个台湾人就送了我一个这样的包。”
高纯不悦:“怎么又想起台湾人了,睹物思人呀?”
金葵嗔道:“瞧你,什么醋都吃。”
高纯的确认了真:“多少钱,咱们买了!”
金葵按住高纯掏钱的手:“不要不要,别再乱花钱了。”
高纯执意掏钱:“过些天你要过生日了,就买了做你生日礼物吧。”
金葵还是把钱按着:“你真没发过财呀,非得尝尝大把花钱的滋味呀,你刚才不是刚送我项坠和裙子了吗,已经够了。”
高纯说:“送项坠是另一个意思。”
金葵说:“什么意思?”
高纯说:“自己想去。”
高纯还是往外掏钱,金葵再次按住:“真的别买了,省下钱咱们买两双跳舞的鞋吧。”
高纯一下没听懂似的:“鞋?”
舞蹈用品店白天
整个北京大概只有一家专营舞蹈用品的商店,那商店就在劲舞团的大院不远。金葵和高纯掉头回去,反正有车倒也方便。金葵在商店里买了一男一女两双舞鞋,还盯上了货架上挂着的一块红色绸巾……
金葵跑出舞蹈用品商店,上了等在路边的高纯的汽车。
车库晚上
晚上,高纯坐在铺上,为那块心型琉璃穿入一根红线,金葵就在灯下展开了那块红绸方巾,用金色的细线在上面绣了两颗相依的心瓣……
金葵的疑惑仍然未了:“那老板就因为你帮忙把他们公司的人往医院送了一趟,就一下给了你两万?这也太大方了吧。我还以为你找到你爸了呢。”
高纯怔了一下,说:“我爸要给我两万我还不要呢。”
金葵笑道:“哟,那么有骨气。”
高纯说:“不是骨气,你爸要是找你帮个什么忙你还收他钱呀。”
金葵又笑:“哟,人还没找着呢就这么亲啦。哎,你要找到你爸了你怎么叫他?是叫爸呢,还是叫爸爸,还是叫老爸,还是叫爹,还是叫父亲,还是什么都不叫?”
高纯皱眉:“别贫了,你不睡吗,明天你不想早起练舞啦?”
车库清晨
清晨第一道阳光投入车库上方的窗口,金葵将绣好的方巾系在高纯干净的额头。他们在晨光的朦胧中翩翩起舞,舞起行云流水的‘冰火之恋’。高纯红色的头巾和金葵白色的裙摆,在旋转中此起彼伏依依纠缠,如冰火相融,难解难分。
他们的**被不客气的推门声凭空打断,他们喘息着看到方圆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门前。
车库清晨
方圆是来找高纯的。几句话下来,高纯和金葵就知道他在演出公司的那个打算,算是黄了。
“演出公司你不去了?”高纯问,“怎么又想去我们劲舞团了?”
方圆说:“演出公司的刘总本来一直想让我去,可我真去找他了,他自己倒辞职了。高纯你跟你们团哪个领导熟给我引见一下,我做演出策划,演出营销不说多牛掰,至少有经验吧。你给我引见一下我自己去谈,谈成谈不成不用你管。”
高纯和金葵对视一眼,表情似是爱莫能助,他说:“我跟演出公司那个刘总的情况差不太多,我也辞了。”
方圆大为意外:“哟,怎么你也辞了,为什么,是你们团把你炒了吧?”
金葵插话:“不是,真是他自己辞的,他嫌在歌舞团上班钱太少了,非辞职开出租车去!”
方圆很惊讶:“开出租车?”
高纯回避了方圆疑问的目光,没有答言。
一座崭新的公寓楼早上
第一个早上,天刚刚放亮,一辆出租车静静地停在了一座公寓的楼外,高纯坐在驾驶座上,从他所处的这个视野无碍的角落,盯住了这座楼房的出口。
早上八点整,陆老板的那位私人助理,也就是自泼尿事件后即从观湖俱乐部里失踪的女孩周欣在这幢公寓楼的门口现身。高纯紧张起来,启动引擎,周欣走到街边,搭上了一辆出租汽车匆匆离去,高纯才犹豫着从角落里姗姗亮出自己的车子。
路上、东方大厦早上
高纯跟着前方的出租车左拐右拐,中途未做任何逗留,一直跟到位于市中心的东方大厦。东方大厦的十八楼,就是陆子强公司的住所。周欣在大厦门口下车,在高纯远远的监视之下,走进大厦的正门。
高纯把车停在大厦楼外的停车场上,在车里熬过了漫长的一个上午。中午他刚刚下车到街边的小商亭里买了矿泉水和面包,就接到了一个电话。那电话显然是在提醒他一件什么事情,他抱着水瓶和面包刚刚跑回停车场,就看见周欣出现在大厦的门口,等高纯手忙脚乱地开出自己的车子,周欣乘坐的出租车已经汇入了大路上的滚滚车流。
路上、独木画坊白天
二十分钟后,出租车进入一条小路。路边一个无门的大院,院内一座水泥的大屋,似乎就是周欣的去处。周欣在大屋的门口下车进门之后,高纯的车子才从院墙的豁口缓缓划过。
大屋简朴的外观在视线中划过的瞬间似乎并未留给高纯太深的印象。他把车子在对面停好,目光穿过整个闹中取静的院落。大屋的门边,一块边缘残缺的铜牌首先入目,他用相机的长焦调近铜牌,上面用火烧出的字迹非常显赫。
─—独木画坊
高纯拍下了这块招牌,拍下了整座水泥大屋,还拍下了院子所在的街区路景。然后,他开始吃午饭,水和面包很快下肚。靠这顿饭一直捱到傍晚,周欣才从大屋走出。陪她一起出来的还有几个衣衫落拓的男子,有秃瓢有长发还有扎小辫的,造型不羁摆明就是一群艺术先锋。唯一一位衣着周正些的,二十**的精壮年龄,两腮的胡须也多少显得不修边幅。
画家们在院子豁口分手告别做鸟兽散。周欣也和那位蓄了胡须的青年画家同乘一辆出租沿来路走了。高纯经过一天的跟踪蹲守,不知是倦了还是镇定下来了,他的车子远远地跟在后面,看上去已经从容不迫。
小餐厅傍晚
行之不远,他看到周欣和青年画家在途中的一家小餐厅前下了车子,进去找了个临窗的座位共进晚餐。高纯拍了他们进门及入座的几张照片,放下相机才觉出饥渴交加,环顾周围并无买食物饮料之处,只好在车中耐心熬着。不时有人过来敲窗要求打车,高纯一边指着按倒的空车灯解释,一边盯着餐厅窗内周欣的动静。周欣吃完饭又和她的同伴聊了一会儿。看上去是在讨论什么事情。
周欣所住公寓外晚上
晚上九点半钟,周欣饭毕回到所住的公寓,而同车的青年画家则继续前行。高纯没有再跟,他拨通了一个电话。
“喂,是我……”
车库晚上
回到住处时已是晚上十点多钟,吃完金葵泡的两碗方便面,高纯仰天躺在铺上,睁着眼回想白天的每个情形。
金葵帮他递了一块湿毛巾,试探着问道:“今天拉了几个活啊,生意好吗?”
高纯:“啊,生意?”
公寓、大厦、商场……早上、白天、晚上
一连数日,高纯照例早早等在周新的公寓门口,开始一天的秘密勾当。周欣每日准时上班,午饭之后即下班。或去商店,或去画坊。去商店主要是买颜料和油画专用的刮刀之类,还买了些口服液之类的营养品。去画坊也是和那些画家们碰头闲谈,日落即散。大多与那位青年画家同车而返。除了跟踪周欣进入商场近身察看她购买的物品外,高纯大都仅是跟到地方,守在一边,并不深入,切实执行了宁丢勿暴的跟踪原则。
路边夜
高纯的出租车停在一条夜深人静的僻静小路上。但出租车上空无一人。高纯鬼鬼祟祟的声音,是从不远处停泊着的一辆奔驰轿车里传出。他在那辆奔驰车里,向陆老板报告着周欣这几日的行踪。
高纯说:“除了画画颜料和工具,还去了商场的一楼,买了两盒口服液。”
陆老板问:“什么口服液?”
高纯说:“就是补充营养的吧,我没看清。”
陆老板问:“除了那些画家,她这些天从没跟其他人接触过?”
高纯说:“没有,我没看见。”
陆老板:“你没看见,还是没有?”
高纯说:“没有。”
陆老板想了一下,说:“你继续跟,别走神。”
车库夜
高纯回到车库。吃完之后,睡觉之前,金葵看着高纯疲惫的样子,问:“特别累吗?”见高纯半睡,又说:“要不咱们别去考舞院了,咱们俩去考个歌舞团吧,不也能跳舞吗。或者咱们好好练练‘冰火之恋’,到时参加全国电视舞蹈大赛去。靠你这么挣钱考舞院,太辛苦了。条条大陆通罗马,这事我都想好久了……”
高纯白她一眼:“你别自恋了,‘冰火之恋’也就咱俩喜欢,连劲舞团都看不上,就别说到全国参赛去了。”
金葵说:“谁说劲舞团不喜欢呀,咱们考试那天那些老师不都鼓掌了吗,不都说不错吗。”
高纯说:“要真觉得不错干吗不把咱们都要下来,干吗只要我一个。”
金葵语塞:“他们……他们不是主要选男的吗,女的只要两个……”
高纯说:“所以他们看上的是人,不是冰火之恋!”
金葵噘嘴:“你不就是说看上你了没看上我吗。”
高纯说:“我是说‘冰火之恋’。‘冰火之恋’只是咱们自己的宝贝,咱们跳的久了,对它有了特殊的感情,咱们自己得清楚!”
两人像是吵了架,金葵的委屈挂在脸上,不知是因为高纯声音过大,还是他贬低了‘冰火之恋’,伤及金葵自尊。她抖着声音问道:“‘冰火之恋’你不喜欢了吗?”
高纯沉默了一下,他说:“我喜欢。我喜欢是因为这个舞蹈也是我的一段感情,是这段感情的开始,所以我喜欢。可别人如果没有我这样的感情,如果只把她当成艺术,她可能就不一定那么艺术了。”
金葵:“不,她感动过很多人,包括我。我第一次跳她的时候,就爱上她了。她让我相信这世界上真的会有那种特别干净,特别纯洁,特别缠绵的爱情。这段‘冰火之恋’,让我想要这种爱情。”
高纯躺在床上,没再争吵:“也许我们都还年轻,‘冰火之恋’能满足我们对爱情的想象。可我们总得长大,**的世界,太现实了。”
金葵说:“所以,你就不想跳舞了,是不是?因为跳舞并不挣钱,是不是?”
高纯翻过身去,没精打采地回了一句:“睡觉吧。”
金葵追问:“你是说,你已经长大了,是不是?”
高纯半天才回了一句:“你不困啊?”
金葵看着高纯似睡将睡,她在他身后小心探问了一句:“那,明天早上,咱们还练吗?”
车库清晨
曙光初照,空气清新。高纯的额头上,扎起了红色的绸巾,金葵亭亭玉立,一袭雪白的长裙,‘冰火之恋’的音乐从录音机中放送出来。又一个舞者的清晨,在缠绵多情的舞蹈中,陪伴着墙上的太阳由冷变暖,由青变红。
公寓外早上
当太阳由红变黄,由黄变白的时刻,周欣乘坐的出租车驶离公寓。
高纯的车子从角落开出,跟得从从容容。
东方大厦白天
上午,周欣与陆老板并肩走出东方大厦,乘坐陆老板的轿车一同离开。高纯驾车跟在后面,两辆车若即若离,拉开间距,穿越长街短巷,向东出了城区。
游艇码头白天
奔驰轿车行驶的方向,是城郊的游艇码头。一小时后,陆老板和周欣在码头上下了车子,被等在这里的几个属下引领着,登上了一艘漂亮的游艇。他们在游艇的甲板上与几个宾客握手寒暄,其状甚欢。唯有周欣一人不苟言笑,勉强敷衍。高纯看得出来,在这艘游艇上将要进行的,大概是一场商务会谈。
主宾相见之后,鱼贯进入客舱,游艇随即起锚离岸,向远处开阔的水域驶去。高纯把车停在码头外面,歪在座上打熬时间。
正午时分,游艇返航,主宾谈笑风生地离艇上岸,分乘四五辆车子离开码头。周欣依然和陆老板乘坐那辆奔驰,慢悠悠地走在最后,仿佛故意给高纯留出跟上来的时间。
某酒楼白天
离开码头后,陆子强和周欣在不远的一家酒楼里共进了午餐。高纯则在酒楼门外的车上,用早上从家里**来的一瓶矿泉水和一只面包,潦草果腹。
高尔夫球场白天
饭后,周欣又陪陆老板去了郊外的高尔夫球场。未载客的出租车不被球场准入,高纯就把车子停在外面一条岔路的路口,等着陆老板和周欣玩完了出来。
路口黄昏
三个小时之后,太阳西斜,这一男一女从高尔夫球场出来,返回了市区。周欣在市区的一个路口下车,换乘出租车拐向另一条道路。留在奔驰车上的陆老板目视着高纯驾驶的车子从自己身后超过,看着他闪着拐弯灯紧追上去,才缓缓踩下油门,向相反的方向开走。
某大厦黄昏
周欣去的地方,是一座高纯叫不出名字的大厦,她在这座大厦的一个茶座里,与几个画家会合。和画家在一起的还有两个洋人,他们似是在讨论什么事情。高纯看到,那位青年画家言辞激动,比比划划地与洋人争论着什么,另一位年长些的画家则在中间做些调和,周欣始终不动声色地两面倾听。高纯远远坐在茶座的另一个角落,要了一听可乐,假意浏览着一份杂志,表面漫不经心,实则耳目倾注。
大厦外傍晚
天黑下来的时候,高纯跟在画家们的身后走出大厦。青年画家还在和同伴们争论着什么,一起走到街边去等出租汽车。高纯连忙跑向路边,这时他看到一辆印着公安执法字样的拖车,正将他的车子从停靠的路边拖走。
高纯追上去喊了一声,但为时已晚,拖车已经拖着他的车子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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