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光天下做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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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德润忧心忡忡了两天,把侯保东的这个笔记本的“复制”内容,反来复去地看完了
看完后,他吁出了一口长气。人在倒灶的时候,叹出的气都是苦酸酸的。
这使他立刻想起了背诵“小红书”时的苦读与苦背那时的“读”与“背”啊。唉唉,背到后来,那还有丁点兴趣?时自觉诵读古文读诗词有兴趣,那是有头有尾抑扬顿挫有滋有味的。可那会儿的“背”呢?就像那早早晚晚必定要做的、和尚念经般的枯燥无味的“早请示晚汇报”,那真是人人心里都有数人人嘴上不肯讲出来的滑稽和尴尬,是你做给大家看大家也做给你看的假面舞会,人人学会作假,人人都在作秀,什么样的政治就造就了什么样的民众心理,真是可怕的民众心理可怕的社会现象啊!他呢?他应德润还不是一样?虽然心里也有数,他也照做不误,而且他还不能不比别人更下功夫,谁教他当时还是县科一级的领导?他要不带这个头,他要不努力推行坚持这个形式,随便哪个人去什么“司令部”汇报一下,他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他这是怎么啦?为什么动不动就想起那些糟心年月糟心事?应德润,你眼下的事,那乱爪挠心窝的事,还不够烦的吗?
一波未平一波起,一灾未灭一灾生……真叫个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你看,刚为筹谋一乐那边的急需款项寻到了一点口子,这不,“919”的这个“笔记本”麻烦,眼看又要找上门了!
这个事,要是与他应德润没有丁点关系也不打紧,偏偏,这第一条写的那个“Y某”,不就是他么?因为,这两句至理明言,就是他应德润说的嘛!幸亏,他说的是好话,至理明言,不光他于津生心服口服,还将这两条至理明言,当作“座右铭”记录了,不管怎么说,这总不算坏事吧?
可是,那条……那条记着什么“给了老爷子那么一个大家伙,心定了。他肯定不知道我花的钱。是的,就是不能让他知道。送礼要让人家知道价钱,这还叫礼吗?……”
天!这老爷子,不就是说的我吗?这是不是说的那个洮砚的事?我知道这小子到处送礼,在这上头他根本没有吝过钱,也许,说的是别人?也许,根本不是指买洮砚而是别的东西?别别,别抱侥倖心理,应德润,你可不能糊涂到像鸵鸟一样撅着腚钻进沙漠堆里就以为没有危险了啊!
那怎么办?怎么办?这事儿,现在看来,还只有江日宾隐隐约约有点知道,幸亏他还不清楚于津生买的这洮砚到底送给了谁,幸亏那天我也没有财迷心窍把这洮砚拿回来让江日宾去代售代销……现在,这个大家伙,总还摆在联谊会里,进可进,退可退,两说着呢!我干吗要这么庸人自扰自寻烦恼?
对了,他下面不是也没有点出是什么东西么?只要没写明,那就完全可以作其它别的种种猜测,这叫“死”无对证!除非他于津生马上清醒,坐起来指认:那就是!
哦,真要到这时候,你应德润就难看了!你这老脸往哪搁?……这真叫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啊!应德润,你这老脸……
我的天!这么说来你还巴不得他于津生不要醒来最好?!
我的天!说一百圈,你应德润还真成了心肠歹毒的小人一个了?!真是这样,可真让天下人耻笑啊!应德润呀应德润,你怎么成了这样的人了??
别别,怎么这么沉不住气哪?通篇看来,并没有什么很多与你应德润有关的事啊?没有。因此你完全可以装聋作哑。他记那个宁可,倒是记了不少,且都是指名道姓的,那宁可难道就成了什么坏蛋了么?不会不会,通篇看来,骂街次数很多,有很多脏话屁话,很多模棱两可的话,但没有什么政治问题,经济问题也看不出来多严重……至多也是往谁谁那里给了啥啥啥,且又都不十分明确,数字又没写出来,关键的东西一个也没有,有的什么数字号码也莫名其妙!连于津生自己都骂自己是莫名其妙,你能抓它个啥毛病?基本是真实的,说到底,这笔记本就是于津生自描了一个真实的于津生!不错,就是于津生的最真实自描!
而且,你若是往另一方面细想细看,这于津生不就是敢说大实话的人啊!他也是见好就学啊!比方,他见那个东林书院的那副对联,不也很有心的记下了么!还记得是谁撰的联,记得好!
记得好!“光天下做个人,须循着规规矩矩;落地来有场事,须识得高高巍巍!”真是又一种“‘某氏’家训”!对了,我何不把这两句话也引到那篇《长河赋》中,这可是有文采且有哲理的话语,用进去,承泽先人,警示后人,好!
现在看到这份材料的,都是知情人,老祁、一凡,难道他们就不加分析吗?所以,你别过于紧张,应德润,你就再稳稳心,权当自己没看到这份东西,你就不能倚老卖老装一点糊涂吗?反正,又不是潘一凡送来让你看,要你表态,你慌什么?猴子也不见得去报告说给了我看了……不不,就是说了又怎的?作为与“919”相关、不,作为关心“919”事态的人,我看一看又怎样?
那么,要不要再与小侯联络联络呢?这小子早解了套,这一阵尽忙他的三把火了,他现在哪还有心管这些,笔记本里又没有他的丁点屁事……
应德润,是的,你先定定心,别太与自己过不去了,光你那宝贝儿子你都够……
电话突然又着火似的响了起来。
应德润微微一怔,这些日子,他见电话响就烦就胆战心惊,简直成了条件反射了。但你又不能不教它响。
“老爸,是我!”
狗小子!他松了口气。“一乐!到底怎么样了,你?!”
“哎,老爸,我人是早出来了,现在与对方的条件也谈好了,反正,警察局那边……对了,这边很讲究公平的,他们给我们办的是,嗯,还是调解的方式,只要双方认可,就签字生效。爸,那个女的家里人还算不错,人家大概看在我也是学生……”
“你小子先别绕圈了,到底要赔多少?你说……”
“爸,我要同你说的就是这嘛!现在,赔款算出来了,还有我借的那车,总数是……好,这个我等会再告诉你。嗨,爸,你自己来不了,你不是说过让我姐或姐夫来,怎么还不来呢?”
应德润虽然一直嘴唇发着抖,但好在儿子看不见,他想尽量做到平心静气一点,要是把一乐惹急了,谁知道他还会做出什么事来?“一乐呀,你也不想想,这是去英国,出国,不是去内地那个市,那有这么容易的?他们就是走,也要申请,手续一大堆呢!我是省管干部,退休了又不能办‘公出’这你都是知道的,一乐,你姐那头,我刚给她透了信,我同她说过还不能让你妈知道,所以你要设身处地替我想一想……你怎么这么不懂事?”
“我不懂事?老爸,你要准备好大约……对了,老爸,我忘了你对换算不太在行,反正原先估计的一百来万人民币肯定不够的,肯定还要超过十万二十万的……”
应德润的手,立刻就凉了。
“喂,我说老爸,怎么不说话呀?!”
“我说什么?一乐,你也不想想,当初送你出去,我是想着大家都说的那句话实在有道理:给你鱼,不如给你鱼竿!可是,你,你这么不争气!你闯这么大祸,你爸我就是个印钞机也来不及呢!你要让你老爸我骨头熬油是不是?”
“什么鱼竿不鱼竿的?什么骨头熬油?我说老爸,你就别吓我了!你不会还找找你那些部下让他们给想想办法?还有你那么多朋友?!那个‘宏翔’的于老板不是同你挺好的么?你就跟他明说,你跟他要也好,借也好,再弄他三百万,反正这是五十步与百步的问题,对他来说,三百万不也就是拔根毛,小菜一碟!你说是不是?反正你也知道的,前年我来时交的那个担保,说是那个什么长,其实不就是他于津生给垫的钱么?这于老板真是个阔佬,出手又大方,我也是听这边的人说的,挂的是那个长的名,其实都是于老板的钱,他们有交情!他在这里不光为我,也为黄平平、裘佳还有霍力都出了担保,总数都有一千九百多万了,老爸你都不知道?……”
这小子,他是打哪里听来这些个搅七搅八的事?要是在家,应德润真恨不能一个嘴巴掌过去!他咬咬牙咽下一口气,只听一乐又在那头说了:
“怎么不说话呀?老爸,我在这里急得要命,你倒好,这么长时间了,没事儿似的,患难见人心,你对亲儿子这样冷漠,你以后别后悔!……”
应德润一下嘴唇乌紫,恨不得掼了电话!可是,没等他掼,那边呜的一长音——断线了!
全身的血都冲上脑门来了……应德润气恨了半天,想想还是不能不管,只得忍下这口气,长叹一声。心想:一欢那边的电话,今天是非打不可了,豁着让她妈觉出动静,也得催催她,还有女婿,怎么办事老这么粘柔,怎么就没有个回音啊……
他正要拨号,电话却又响……他以为还是一乐,却是……宁可!
“应主席,您有空吗?您方便吗?我想找您聊一聊……对,有关于津生,是的,有关那个笔记本的事,您知道不?有件事,我想同您核对一下……是的,我出院了,在家里……”
应德润想也不想地回答说:“宁可,你别动,我来看你!不管怎么说,你刚痊癒,我再老,总还四肢康健……好,就这样,你等着,我来看你!”
从宁可小小的家出来,应德润却像瘫了似的,要不是他叫了车子,这一程路,他是无论如何走不回来的了!
宁可想问的——想与他“核对”的问题,本来很简单——
她请应主席帮她回忆一下,前些日子里,于津生有没有专意向他请教过“魂与色授”这个成语?
宁可问的虽然简单,但一字一句,却都有扳有眼,很有准头。
她说:“是这么回事。有天,我说‘有天’,是确实记不得准确时间了。对了,那天,我与于津生在政协的小会堂听报告碰见了,他突然问我,‘魂与色授’是什么意思?他当时说得很快,我一时没听清,但他又不说了,还自言自语的说:没关系,回头我问应主席好了,他会告诉我的。后来,他又自言自语的说了一句,法华寺里有一副联……和尚告诉我……我昨天还上去看过的……再后来,他说了什么,我也想不起来了……他好像就是在自言自语。我觉得,于津生这人,有时是有点神神道道的,有时他突然问你个什么事,会教你愣怔半天……他那笔记本里,就记了这‘魂与色授’……我不知道他是不是也有感而发的?也许,提供了什么有价值的信息也未可知……”
应德润很认真的听着宁可讲的一切,突然,他心头一惊。
问成语?自言自语?好像……是的,他想起来了。于津生是有这么个习惯,见了他也一样,总在表示恭敬亲热的同时,这这那那的问个什么。应德润明白于津生的心思,这与其说是他是有点好学,倒不如说他希望他“好学”的一面能被对方察知,被对方认同。这,自然也是他为人向好的一面,是好品质的反映。现在,不学无术光凭钱多混充大头鬼的人,难道还少吗?说实在,当初他兴致勃勃为他保媒,不就是觉察并欣赏他的这点好品性吗?
那么,他是否问过这‘魂与色授’?应德润想起来了。问过,问过的。倒是自己,因为他问得突兀,一时答不上来,细想想,这个词好像应该颠倒过来的吧,应该是:“色授魂与”。他拿不准,却又怕对方小看了自己,便说等会我帮你再查查词典,看看真正的出处是哪里……后来,他还真的认真地查了,原来,出处是司马相如的《上林赋》:“长眉连娟,微睇绵藐,色授魂与,心愉一侧。”喔呵,这词义他当然是清楚的:色,就是神色;授,那也是与,给予。形容彼此用眉目传情,心意投合的男女双方。

当下,他兴致勃勃的打过电话过去,对方却回说于总出门在外了。
此后,对方没再问,他也没再提。谁还拿这样的事当事?他应德润乐做诸如此类的义务教师,不止多少人次了!
可是,宁可这一追问,倒令他颇费疑猜,莫不是他们二人也?唉,唉,不管不管,他哪还有闲心想这些?但是,宁可说“于津生有时是有点神神道道”这话,却令他想起另一件……应德润这一想,立时惊出一头冷汗!
是的,就是那天,就在那天!“919”那天——
那天,他应德润是早早就到云梦山庄的,这果然因为他在这天,是仅次于新郎的男主角,不是吗?媒人,主婚人,双重身份,今天,他理所当然也是风光人物。其二,他的朋友很多,政界的、商界的、文艺界的、书画界的,那天不说冠盖如云,也是高朋满座,他新郎于津生忙得不可开交在情在理,他应德润当主婚人且有这么多应邀而来的朋友要应酬,也是不可开交,所以,那天他也是早早就到场,到场就进入了角色。这个握手那个寒喧,在这间茶室点个卯,在那座水阁说笑两句,真是不亦悦乎,不亦乐乎!
那天,也就是那天,在于津生“失踪”前,他是与他不止一次打过照面的——即便是财大气粗的新郎,即使早已把诸事安排妥贴,手下的帮手堪称一个团队,但是毕竟客多场面大,总还有这这那那的临时儿,要补遗拾漏的。于是,他与于津生就这种补遗或拾漏的事儿不断进行磋商或者临时作出这样那样的决定……
那天,也就是那天,也就是于津生“失踪”前,他曾经从某个厅或某间茶室急匆匆穿出来,因为走得慌,差点和正好同时从另一间茶室走出的应德润撞了个满怀!
这一撞,将应德润这天特意戴上的纯粹为显示风度的双光镜撞落在地!
“哎呀,新郎倌,眼镜要是撞坏了我今天可唱不成戏了!”忙乱中,他一边弯身去捡,还没忘记与新郎倌开个玩笑。他没好意思说出来:这副双光镜可是寄单在深圳定做的,花了整整两千元呢!
“哎,哎,真对不起对不起!没撞坏吧?”于津生手疾眼快地捡起了眼镜,慌慌地就手擦了擦,交到他手里。“应主席,撞坏了我赔,赔你两副!”新郎倌虽然没忘与他开玩笑,但那神情好像特别匆忙,应德润这才注意到虽然他今天刮了胡子理过发,按理应该也化过妆,但他的脸色却有点灰,眼圈明显发青。
“你怎么——是不是太疲劳啦?津生,松着点,客人这一摊我都替你招呼着的,没事,侯秘书那边什么都会弄好的,你就放心好啦,你……”
没等他说完,于津生就打断道:“应主席,你带笔没有?”
应德润好生奇怪,要笔做什么?他当然没有带笔——现在,谁还会在口袋里插支笔?纸倒像是有……
刚才,在茶厅里有人问他醍醐灌顶的醍字,是西旁还是酉旁?他顺手就抓过电话机旁的的小记事本,写给人家看……应德润立即从裤袋里摸,没等他说完,于津生一边摸自己口袋,一边自言自语说:“我这是骑驴找驴,这不是么……”他一边从裤袋里摸出一截铅笔,接过应德润给他的那张纸,扭头就走了。
应德润现在才想起来:要是往常,他肯定会满面笑容的再跟应德润聊上两句,可那会儿,他是那样……对,他那会儿的神情,用失魂落魄来形容也不为过……
应德润现在才细想起来:于津生走了没几步,却又掉头走回来,一只手往胸袋里塞着刚才应德润递给他的那张纸片,一边顾自咕哝着:怎么又走到这边来了?!不对,不对,”说着,他掏出手机边听边咕哝:“我得记下来,记下来,嗯……139869……139869……什么什么?12119791?……12119791??到底……”
他咕哝着一串数字,视而不见地看了一眼近在咫尺的应德润,然后就脸色怪怪地朝他似笑非笑地点点头,扭头就走。那朵别着的胸花,啪的掉了下来。于津生马马虎虎地别了回去。
应德润见他这样,就说:看看,你这个大款呀,当新郎倌也当不安生!……
于津生一听,又回过头来,问:你说什么?
我说你,就是当新郎倌也当不安生!——应德润笑着更大声地朝他说。
于津生收起手机,很茫然地朝他瞪着眼,也不知听进去了没有,依然怪怪地朝他似笑非笑地嘿了一声,走了。
于津生走出没两步,应德润就发现新郎的那朵胸花,又扑的掉在他身后,他边捡一边连忙叫住他,应德润欲将胸花帮他重新插到胸袋上,于津生却好像颇不耐烦他的两眼老花笨手笨脚。只说了句:我自己来!叫他们再找两个别针给钉上去!一边接了胸花,一边扭头就走。
匆促的脚步,使他很快消失了身影。
自此后,应德润再没有见过于津生。
直到应德润见客人俱已齐集、婚礼时间已到、直到他迟迟不见新郎出场、直到他几次打电话让男傧相小侯去寻找……后来……
后来,就发生了那个莫名其妙的“919”!
应德润现在才想起来。不,不,因为,那天,他根本没有细想于津生当时的神情,只当他是临时遇上什么烦琐而劳心的事……不是吗,正因为这样,应德润心里才闪过一念:看看,就是当大款又怎样呢?新郎倌也当不安生!
他当时还想过:等会,在主婚时,他一定要以这话题作开场白,增加一点嘻笑的成份……
谁知道后来竟会发生这样的事!
应德润现在才想起来:后来,被大家议论纷纷的那张小纸条,那张纸,就是他应德润交给他的那张!于津生怪怪而神色有异的一连串行为,就是因为那时他心绪已极度烦乱;他喃喃有词地念出的那些个数字,就是后来他写在他给的那张纸头上、后来放进胸袋的那些个数字,是的,他只听得他当时嘟嘟囔囔的连说了几遍,好像就是……对,不是1211开头,就是0986开头的那几个……
这是说,于津生最后被人所见的,就是这被大家称为魔咒似的数字,而于津生最后所见所暴露的行止,就是他这个大媒人清清楚楚面对过的!
如果说,那些那么明显的“异样”,都是蛛丝马迹的话,那么,前些日子,你为什么丁点儿也没有想起来?是压根儿忘了还是不愿意想?是不愿细想还是不敢细想?如果你当时就觉出了那么一点不对头,对,不说你料事如神,起码也是有这样明显的“迹”可寻,你为什么不警觉,不追问?你不警觉不追问,还不痛不痒地对他说了句“当新郎倌也不得安生”,你说过了吧?他当时不是还怪怪地看着你么?他怎么想、他接着怎么做,你虽然不得而知,你虽然压根儿没料到,但是,就凭这些蛛丝马迹,在某种程度上你应德润,也相当于造成“919”事件的“帮凶”!
应德润,应德润,你怎么会一而再、再而三地与这个谜一样的于津生勾连得这么紧、你与他不是一般的只是媒人和新郎的关系,而是……
不是吗?连一乐都说了:他于津生如此出手阔绰地资助你和许多在国外读书的儿女们,而且,他没用自己的名义而是让别人出面他当的是无名英雄。他这么慷慨,当然是因为那个被他借名的人对他有过太大的好处所以他投桃报李甘当这个无名英雄!商场和情场不一样,绝没有无缘无故的爱恨,绝对不会无故乱施舍乱慷慨,施恩不图报!尽管你不清楚这里面的全部明细帐,虽然,你与于津生表面上结识迟迟,交往淡淡,但是,自从充当他的大红媒起,你与他早就紧密相与,只不过你明里可以“不甚清楚”地装清高,可是,现在,你还怎么装得下去?尽管许多事非你所愿,更非你策划,但是,就像毛人老家早就说过的,事物的发展,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于津生的事只要一天不了结,你就一天不得安生!他的事只要一天不解除“警报”,应德润,你和许多人一样,也是跳进黄河洗不清!
应德润,你现在是不歹毒也得歹毒,对于你,应德润,他于津生最好是,最好是从此醒不过来!
“光天下做个人,须循着规规矩矩,”“落地来有场事,要识得高高巍巍。”是啊,高高巍巍太不易,规矩,却是起码的准则。光天下做个人,这做人就是因为在光天下做的,所以才要干干净净地做,不能有丝毫污损泥垢,不能有半点亏心的私念……光天下做个人……啊,说说容易,做起来难。难啊!
“……应主席,谢谢您。就这么件小事还劳动您亲自跑一趟。真是教我……”他与宁可道别时,宁可向他谢了又谢。最后,又诚恳地说:
“我是想,反正最近我还不能上班,我要把我所知道的、我了解的于津生的一切情况,理理清楚,这个‘理’,不仅是为了向组织、向有关的部门‘说清楚’,我还想……是的,如果有可能,日后,我还想把它变成文字……不管‘919’最后的结论是什么,应主席,我好像一直都执着于一个认识:我不太认为于津生是‘他杀’。可我又没有足够的证据,证明他是自裁。连裴蓓、烈烈她们都没有,都不明白,我怎么会……所以,我一直在想,也一直没有想通,排去外在的、通常人们所认为的所有的世俗的因素,我还总是想不明白:于津生为什么要跳楼?为什么??我不能想,一想就……是的,尽管我和他只是一种曾有交往的关系,一种在他……哦,在他,他可能认为是将我当作可信托的朋友、很知己的一种关系,不瞒您老人家说,他问的这个‘色授魂与’,也许就是他与人交往时,心里在某时的感受……这种感受,哦,也许,也包括我!”
宁可这么坦诚!她对他说出了问话问事的内在因素!
应德润在一霎那间,突然非常地感动,为宁可的这一席话。他知道,她信任他,这是打心底说出的话。坦诚透明,没有半点杂念。多好呵,宁可,他与她,以往并无什么很多交往,可她竟然如此信任他,尊重他!哦,人与人之间,就需要交流,需要这种彼此信任,开诚布公的交流。
“……所以,不瞒您说,自从‘919’这事发生以来,有一段时间我简直不能细想这个事,一想就教我太……是的,太苦恼了,应老,您是阅世很深的人,堪称洞明世事,嗯,或者应该说是‘世事练达’,在我眼里,对,你是世事洞明世事练达都得兼的长者、智者,所以,您不会像我这样,遇到这样的事就‘跳’不出来也‘拔’不出来的,您说是不是?应老,您说,他怎么会走这一步呢?”
应德润好像被问住了。颇感为难地沉默良久,最后,才徐徐吁出一口长气,说:
“宁可,古话是天经地义的: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宁可愣了一下,恍然明白:这位被大家称为“天下百晓”的应德润,这个总是喜欢明快表达见解的老会长老主席,对于突然坠楼的于津生,其实也是根本不了解、不是“百晓”而是根本“不晓”的。
应德润走了。
望着老人略见佝偻的背影,莫名的感动,再次升上宁可的心头。
她忽然为自己刚才霎那之间对他的揣度歉愧起来:是的,谁都不是圣人,老人再明白,再练达,也是凡人,又怎么能够钻到他于津生的心里,了解在外人眼里根本无法看清——就像你自己刚才说的“洞明”一切呢?
不是吗?如果不是那本夹带着许多她也无法全部看懂的笔记,你能更深刻地了解并认识他于津生吗?
就是这本笔记,才成了她渐渐认识于津生的一枚钥匙。
她已经黙记了这个笔记全部内容。更记得写在扉页上的一句话:
“为宁可、烈烈、也为裴蓓,为一切我早就应该面对的人。
我记下这些,也许,有朝一日能向你们真正赎罪。”
无论是笔迹还是话里的意思都表明,扉页上的这几句话,是后来加写上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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