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凡人指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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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中旬,北方的酷暑还没有来。
正午时分,阳光不如何强烈,J省省会春城市,南湖公园,一处地面被晨练的人们踩得光溜溜的树林里,一棵千年古树下,正围着一群人。
人群中,一个穿着暗红色短袖唐装的青年男子背靠古树端然而坐。
就见这人正闭着眼睛,朝天短发根根挺立,一张大脸棱角模糊,嘴巴上下的小胡子修饰得一丝不苟,一把二胡立在怀中,悠扬的“二泉映月”在琴弦上缓缓流淌。
而围观众人很有点如醉如痴的模样。
曲子很快就要进入尾声,青年开始摇头晃脑,似乎自己也被琴弦上的音符打动,而那双狭长的眼睛不为人知地偷偷张开一道缝隙,一丝狡黠一闪而过。
二胡曲终了,青年在乐曲的余音将了时朗声唱到:“人人命里有乾坤,凡人指路得窥之!”
这时,人们方从沉迷中清醒,就见青年已经放下二胡,从脖颈后抽出一把折扇捏在左手,右手不时虚捻下巴,目光扫向众人时轻轻颔首,真个得道高人的模样。
这个年轻的“高人”身前摆着一张折叠方桌,身边戳着一根枯枝,上面挑着一道白幡,上书四个颇有气势的大字——凡人指路。方桌左手一边摆着几个小玩意和两个小木筒,其中一个木筒中插着十几根木签;右手一边摆着几沓五颜六色的纸张、一摞纸杯、一瓶墨汁、一个巴掌大小的砚台、几支粗粗细细的毛笔、一把黝黑的短剑和几瓶矿泉水;砚台下镇着一张红纸,上面几溜工整的毛笔小楷字,分别是:测字一百元,看相二百元,抽签五百元,批卦一千元。
青年的开场白及整套装束提醒大家:加演曲目结束,正戏开始。
大家对这个时候这个地方出现的新鲜景充满好奇:摆摊算卦的通常都集中在市中心几处人流较集中的街道附近,算命先生也大都是上了年纪的仙风道骨模样的人,而面前这个故作姿态的男子脸上再怎么说也难见多少岁月的痕迹,并且街头卦摊也很少有明码标价的,更没有如此狮子口大开的。
在人们交头接耳的时候,一个一身时尚装束的年轻貌美的女孩走上前,白嫩的小手轻拂前胸,小心翼翼地提防着弯腰的过程中走光的可能,之后有惊无险地坐到方桌前那个圆形泡沫垫子上,并自顾自地给自己倒了一杯矿泉水放在一边,也不言语,还略带挑衅地盯着青年。
人群安静下来,有人不屑地冷笑,那表情是“托儿”终于登场了!
但谁都没有散去,大家几乎抱着一样的心思:这等热闹不是总能见到的,尤其,这个扮相不错的小伙子真拉得一手好二胡呢!
女孩儿向两旁看了两眼,终于开口:“喂,算命的——”
“停!”青年摆出个暂停的手势,之后微笑着道:“初次接触,所以不求您称呼我为大师或什么半仙,但卦师应该是个大家都能接受的称呼,您以为然否?”
人群发出善意的笑声,只是一句略带调侃的玩笑话,彼此的距离似乎一下子拉近了不少。
女孩儿也笑了,但仍有些咄咄逼人:“好吧,小卦师,如果能蒙对我的身份,我就掏钱捧你的场,怎么样?”
“卦师就是卦师,干嘛非加个‘小’?还有,算卦怎么能说蒙呢?不是要砸场子吧?”卦师不满地看着女孩,轻声抱怨道。
女孩儿被逗得哈哈大笑,漂亮的眉毛肆无忌惮地扬了两下。
小卦师求援状看向众人,见大家仍在善意地微笑,于是无奈摇头,并在众目睽睽之下伸出右手,大拇指在食指和中指上轻轻捻了几下。
人群立刻开始嗡嗡,这等不加掩饰的要钱的动作可是俗得不能再俗,更与有所修养的得道高人的形象格格不入!
女孩儿也炸了,瞪圆了眼睛,略带夸张地看着卦师道:“你的意思是先交钱后算卦?有这个规矩吗?另外,如果算的不准,你敢承诺退钱吗?”
卦师理所当然模样点头,之后又摇头,手中折扇轻轻开合,并继续轻捻下巴,微笑着不言不语。
女孩儿略作思索,皱着眉头道:“你是怕我事后不认账?可是最便宜的也要一百块,这可不是十块八块,所以谁都得慎重,而做善事还能落个心安呢!”
大家纷纷点头,也不怎么觉得女孩儿是托儿了,更生了同仇敌忾的情绪,可不是吗,一百块说多不多,但猪肉也能称上六七斤呢。
卦师放下折扇,认真展开一张白纸,操起一支中号的毛笔在砚台上沾了沾,气定神闲地挥手写就一个大字——耻,字迹与那道白布以及“价目表”上的有几分相似,很有些功底的感觉。
放下笔,卦师向周围扫了一眼,之后不冷不热地道:“这位姑娘,你是目前为止围观时间最长的几个人中的一个,也就是说完整地听到了我拉的开场曲,那么你觉得我这么个确实有点手艺的人,如果到哪个天桥下面拉二胡,身前再摆个破罐子,一天下来能要到多少钱呢?”
“我,我没有说你是要饭的,真的,是,是你自己太敏感了。”女孩儿多少有些局促,结结巴巴起来,四下看时表情有些不自然。
听了小卦师的话,围观的人中有面露思索的了:年轻卦师的装束以及那些道具应该值些钱,那手二胡没有几年功夫也达不到那种水准,那手漂亮的书法更可见了深厚的功底,在这个浮躁的年代,这两种所谓的“手艺”在年轻人那里真不可多见了,综合这些来看,也许小卦师真不是骗子?
“我没有别的意思,姑娘也不要觉得伤害了谁的自尊,如果我真如此不堪一击,还不如直接滚蛋的好!”卦师不为己甚,无比认真地道,说完,若有还无地扫了众人一眼。
众人有些失神,似乎,卦师的目光中有种看破世事的超然?
“说实话,今天不是我第一次出来算卦,也不是第一次受怀疑和奚落,在我的不算多悠久的卦师生涯中更碰到过各种心态的人,有确实需要帮助的,有希望得到简单祝福的,也有不过是找乐儿甚或找麻烦的,这都没有关系,我基本上能够做到一视同仁,也就是用心对待每个人。但我确实在一开始就定了个规矩,不管是想要从我这里得到简单祝福的,还是确实有些难解问题的,都必须先买单,并且不二价,还概不退还。”小卦师继续道,语气中有种波澜不惊的老道。

人群又开始窃窃私语,小卦师话中的意思再清楚不过了:算卦这等事情很多时候就是周瑜打黄盖,或者姜太公钓鱼。
女孩儿沉默了片刻,似乎受到了周围人情绪的影响,于是小心地问到:“那么,先生真能算出些什么吗?我的意思是你能做出一定承诺吗?”
小卦师似乎对女孩儿对他称谓上的改变大是满意,微笑着诚恳地道:“我不敢说自己有什么大神通,对于博大精深的乾坤之术更只是知道了些皮毛,并且命运是非常神秘的东西,每个人都有自己既定的轨迹,强行改变是逆天的,我做不到更不敢做,所以就像我的招牌上说的,我是个凡人,也只能给凡人一定的指引,如此而已。说到承诺,我只能保证真心对待每一个客户——将批卦测字的人称为‘客户’绝不是为了故弄玄虚,对我而言为客户服务绝对不该是一槌子买卖,这是我的理念。”
说着,卦师从桌上的名片盒中拿起一张名片递给女孩儿,“不管你是不是真想算卦,总是今天第一个与我交谈的,那么,以后有什么问题可以找我,但仍然不打折。”
女孩儿接过名片,仔细看了两眼,随手放在皮夹里,之后立刻掏出两张百元大钞递过去,微笑着道:“说的挺像那么回事,那么陈先生,小大师,您就给我相相面吧。”
“不,不!”小陈大师急忙摆手,“我还有个规矩,就是不给年轻女孩儿看相,手相和面相都不行,那,那多少有些唐突!说实话,我的修养还没达到将年纪差不多的异性等闲视之的程度!”
人们哄笑,陈姓小卦师的言行在一定程度上已经引起大家的好感了。
女孩儿也笑了,向周围看了看,见还真没有几个是她这个年龄的,就故作生气地道:“女人的年龄永远是秘密,可你这人真是过分,难道说我像你一样也有四十好几了吗?”
“我可不是要冒犯你,并且,虽然这个时代女人们的年龄都越来越难以琢磨,可你应该和我差不多大,顶多二十一二岁,但如果你觉得我有不惑之年的模样,也挺好。”卦师急忙辩解,说着似乎意识到话中有问题,急急忙忙地伸手去捂住那两道小胡子,马上又意识到这个动作有欲盖弥彰的嫌疑,于是尴尬地笑着补充:“这个,没错,我确实只有二十多岁,胡子也是假的,可谁让大家普遍接受的只是那些看起来老成的卦师呢?并且说到道行,本人绝对不是大家通常见到的那些人可以比拟的,所以在装束上弄些手脚不能看成是彻头彻尾的欺骗!”
人们仔细看向小卦师的小胡子时,果然发现整齐得古怪,于是大家会心地一笑,场中气氛也就更融洽了。
女孩儿更笑得就要抽筋的模样,可这姑娘谨慎得很,白嫩的小手仍死死地捂在胸前,片刻后恢复过来,调皮地挤了挤眼睛,一本正经地道:“可抽签和批卦确实太贵,你又不打折,那么好吧,姐姐就不难为你了,给我测字吧。”说着,女孩儿将一百块放到桌上,操起毛笔下了一个字——苦。
“当下的年轻人对于老祖宗传下的瑰宝是越来越不重视了,甚至,连毛笔该怎么握都不知道了呢!不过也可以理解,本人从事的乾坤之术的历史更悠久,现在不也落得普遍受怀疑的境地吗?”小卦师嘀咕着,举起女孩儿写就的虽工整却别扭的毛笔字向四下展示了一番,之后认真看了看那个“苦”字,又快速看了女孩儿一眼,闭上眼睛思索起来。
人们的表情都开始严肃了,因为在那一刻,大家分明感到仿佛初夏的风也停了,小卦师的身影更有那么点庄重,难道这小子开始“运功”了吗?
片刻,卦师张开眼睛,缓缓说到:“这位姑娘,我看到了一些不简单的东西,但我只能简单说点儿,毕竟,这是你的私事。当然,事后可以给我电话,那个时候我们再详谈,不过可能会增加费用。”
女孩儿略显惊讶,小心地四下看后,迟疑着慢慢点头。
卦师缓缓吐了口气,悠悠地道:“‘古来芳草皆寂寞’,这是字面中的一层意义,从中可以看出你是个非常自信的女孩儿,孤芳自赏之外,生活的不如意并没有给你挫败感,你也没有觉得任何凄苦。不过,多重身份的反差确也给你带来了内心的困惑,这是一种危险的信号,我只想对你说:有时候成功失败只在一念之间,且莫自怜自艾!”
女孩儿霍地起身,走光的危险早抛到了一边,双手撑着还算结实的方桌,大瞪着眼睛,略带气急败坏地道:“你是说你知道了。。。。。。”
卦师摆手截断女孩的话,目光轻松跨过女孩白花花的部位,直视着女孩惊慌的眼睛道:“你这身成熟中略带性感的装扮说明你是个职业女性,但并不能掩饰你天之骄子的身份,这不矛盾,现在很多大学生都像你一样喜欢业余时间出来打工。我只想说什么事情都要有个度,过犹不及绝对不是虚言,所以希望你今后将更多的时间和精力用在学业上,这才是正道。不要说你身不由己,那是自欺欺人!”
女孩儿呆呆地看了看小卦师,在莫名其妙的人们的注视下,慌不择路地跑了开去,之前还不忘从钱包里掏出又一张百元钞票扔在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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