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喜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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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为根据从六圣庵得到的线索,推断出霍老板处的根由在冀州的祁岗村。于是,便将善后工作安排妥当。又回到霍老板的小饭馆安排收拾一下这便要动身。
无为和老道那都是白衣如雪来去如风之人,除了身上常用的家什也没什么好收拾的,沏了壶茶坐那等着。就见霍老板里里外外可忙活开了,先将小饭馆的生意托给那个精明的小伙计,要他好生照料。又折身走进里间去收拾细软,收拾一会儿不放心又跑出来交代一番,接着又回去继续收拾。直到鸡叫三遍天都蒙蒙亮了,他才算折腾完了。无为看他大包小包的弄了一堆,也不知是什么东西,便上前来查看。打开一看却尽是些锅碗瓢盆等做饭的家什,还有一干换洗的衣物铺盖洗漱用品等无用的东西。
无为抬头道:“我说霍老板,你得先明白,咱这可不是搬家也不是出去游山玩水,你带上这些没用的东西干什么?”
霍老板道:“你二位都是有功夫修行的人,我寻思这一路上我也干不了什么,给你们做做饭什么的也不致成了个废物累赘。”
老道道:“霍老板又何必如是费周章?我们得了这许多的皮毛,你还怕路上饿着冻着吗?带上这许多的东西反倒麻烦!”
霍老板听如是说,只得又将东西放了回去,只带上了一个贴身的小包。可这前路漫漫,走着去是又费时又费力。搭那西洋传过来的大铁蛇(早期对火车的称呼)吧,又舍不得这许多的钱财。三人这正发愁呢,忽听外面铃儿叮咚有人喊他们,出门一看却是小三儿。原来,他们为黄家庄铲除了这祸害,庄里的人自是感激不尽。知道他们要远行,故此特意让小三儿将那辆瘦驴板车赶来相赠。
小三儿放下车兀自而回,老道上前两步,口中道:“这却也算是雪中送炭了!我来赶车,二位赶紧上车吧!”
他这一往前走那匹瘦驴直往旁边躲,这边霍老板也一把拉住了他:“杆儿爷你还是歇歇吧,你那车赶起来我实在是受不了!”
于是,霍老板赶车,无为老道坐在后面,仨人便出城奔冀州方向而去。那驴虽是瘦,可是平时干惯了这拉脚儿的营生,跑起来倒也不慢。将将天黑的时候,已经走了有个七八十里的路程。但见左右是山,只有中间这一条蜿蜒夹道,落日昏黄,是马瘦人长,几声昏鸦归巢,一缕炊烟袅袅,眼下这景色是着实的不错。三人正在这车上无聊闲唠,抬头见迎面远远地来了一路人马。走近些看原来是十六个人抬着一顶大红的花轿,花轿四四方方足有一间小屋子大小,上面是描龙绣凤。
霍老板赶着车扭头道:“呵呵,刚一出来就碰见了迎亲的队伍,也算是出门见喜了。这可是个好兆头,我看我们此去也必会有惊无险。”
老道道:“无量天尊,霍老板这话说的顺耳,看来不看黄历也不见得就是凶日。”
无为自然也看到了,可总觉着这迎亲的队伍似乎哪里有些不对劲。越走越近才发现,这队伍虽是抬着那新娘的花轿,可并没有那欢喜的鼓乐齐鸣,反倒是无声无息死气沉沉。并且,那前面抬轿的轿夫个个皂衣素帽,脸上还罩着一层薄薄的黑纱!
他这正在纳闷,驴车和那队伍也走了个照面。霍老板忙将车哄到一边谦让,不想那驴却不听使唤了,呼哧呼哧光在路中间折腾就是不往边儿上靠。霍老板这急得直冒汗,那抬轿的人却并没有着急。连话都没说一句,停下来直挺挺的站在那等候。
无为偷眼看了两眼,见黑纱掩映之下,那轿夫个个面色铁青表情麻木。更奇怪的是,他们双目无神直勾勾地盯着前面,这半天居然连眨都没眨一下!无为伸手扯扯老道的衣角,见老道也是一脸疑惑,正目不转睛盯着那花轿。霍老板忙了半天驴也不动,索性跳下车将驴硬生生地拉到了道边儿。
道儿一让开,那轿夫随即便继续向前走去。经过的时候,那花轿中似乎隐隐传来几声低低地啜泣之声。但是明明只有这一轿帘儿之隔,却怎么也听不真切!无为正待仔细的辩听,这时忽而一阵风起,将个轿帘儿吹起了一角。无为忙定睛观瞧,看的清楚,那花轿里面分明是一口乌黑锃亮的棺材!
无为不禁一拍脑门,道一声错了!原来这并不是花轿,而是罩!这罩和轿外观颜色修饰基本差不多,只是比轿要大上许多,因为它是专门用来抬死人棺材的!河北民谚:抬媳妇的是轿,抬奶奶的叫罩。这媳妇是媳妇,可这里的奶奶却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奶奶,而是专指一些年岁大死去的人!
此风在河北一带颇为盛行,人死后要先在当屋(正房正门之内)用板凳和门板搭一个临时的床,将死人放在上面供自个儿的至亲吊唁。第二天入殓,就是将死人装进棺材。然后在外面街上搭棂棚,供父老乡亲平时不离儿不错的人吊唁。第三天才出殡,不过也不能将个棺材光杆儿抬出去,得先用一个大号的花轿罩上,这才摔瓦盆起棂发丧,这大号花轿便是刚才看见的那罩了。
但是这个罩却有许多的古怪之处。首先就时候而言不对,一般发丧都是在午后三四点的时候,而现在眼瞅这天儿就黑了。再者按照规矩来说不对,这罩应该是抬到那庄边村口没有了人家的所在便要撤掉的,没理由一直抬到这荒无人烟的地界儿。还有阵势上不合乎情理,这发丧乃是死去之人很重要的一个时刻,亲朋好友是都要跟到坟地来送他这最后一程的。本应长子打幡儿开道,长女兜灌儿(将一碗米饭并些青菜装到一个小陶罐中,等下葬时放到棺材前头事先掏好的小龛中一并掩埋,寓意死者下去后亦生活富足,不会忍饥挨饿。)趴杠后行,其余男女宾客分前后扶棂相随,可这个却孤伶伶并无那孝子贤孙相从。又那罩中的啜泣之声又是怎么回事儿?这只有两种可能:一,自个儿听错了。二,棺材里是个活人!
这个时候,那瘦驴被霍老板好言安抚了一番也平静了下来,霍老板爬上车,扬鞭这就要继续赶路。无为惦记着那古怪丧罩之事,心道留在心里终归是个疙瘩,倒不如下去弄个清楚在上路不迟!于是便伸手将霍老板拦住,让他先在道儿边等候,自个儿和老道便尾随那丧罩而去。

此时那丧罩并没有走出多远,无为和老道借助道儿边的树石蔽身,悄悄跟在后面。见那丧罩走起来不急不缓,抬罩的十六个人步履整齐就和喊着号子一般,但一路上并没见他们相互说一句话,甚至都没相互看上一眼!走出了有一里路左右,那丧罩向左一拐奔旁边的山上走去。无为和老道紧走了两步,见是一条不起眼的羊肠小道。小道儿崎岖,但那抬轿之人仍旧如履平地一般,连行走的速度步伐都不曾有一点的变化。这路越往上遮蔽物越少,最后无为和老道基本都是拿跟草挡自个儿前面了,所幸那些轿夫头也不回倒也毫无觉察。
就这样七拐八拐走了阵子,前面突然出现了一片开阔的平地,平地的那头是一片苍劲的树林。无为和老道见实在是没什么东西掩护了,只得等丧罩抬进了树林才又疾步跟了过去。进了树林一看,那丧罩早不知所踪。低头想找点踪迹吧,但见厚厚一层树叶别说是人了,就是进来一群牲口也不见得能留下什么痕迹!俩人在林子里转了一转也没什么收获,展眼见林子一望无边不知其深几何。抬头看天色渐晚,这人生地不熟的可能是找不到了。二人无法只得作罢,又原路返回。
霍老板见二人远远走来,上前几步道:“哎呀,二位怎么一去就这么长时间,这眼瞅天都黑了,此地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连夜赶路咱是没事儿,可这驴它受不了呀!”
无为上车道:“不妨,刚才我看前面炊烟袅袅,想必是有个人家。我们可以到那里借宿一宿,明早在上路。”
三人又赶车上路,果不其然走出有两里多地,前面半山腰出现了一处农家小院。走近看是三间土坯房,周围是树枝木桩编成的篱笆。院里一头老黄牛悠闲地吃着草料,几只老母鸡正来回踱步啄食。虽则简陋,但还算整洁。三人下车将驴栓好,便奔小院而去。走几步忽然闻到一股焦糊的味道,到了近前才知,在正对着小院的门口,有一堆黑乎乎灰烬,尚有火星点点几缕青烟。抬头又见那土坯房上,放着一副蓝色碎花棉被铺盖。
老道低头在那灰烬里趟了两脚,抬头道:“这是堆什么东西?驱蚊恐怕威力不够,烧烤野味儿吧看看又火力不足。”
无为道:“我说老道你一向自持遍游天下,所见广博,怎么连这个都不知道呢?看这阵势,这明明是个大丧之家!”
原来,这是中原地区颇为流行的一种风气。家里人死后,要先将其生前的铺盖扔到房顶之上,寓其已飞升上天。再将其生前所枕的枕头中的填充物(一般为荞麦皮、谷瘪子等等)取出来,放在当街门口焚烧,以告乡里。
老道一听,嘶拉嘶拉搓着脚道:“老弟怎么不早说,这东西踩上却也晦气!”
三人见人家这正在办丧事,相去搅扰似乎不太得当。于是便想另找个安身的所在。可是这扭头没走两步,却听那屋内传来几声爽朗的笑声!霍老板不禁纳闷道:“哎,我说这个地方可够古怪的。先前那花轿有人哭,现在这死了人的人家却有人笑!这婚丧之事岂是颠倒了!”
老道道:“无量天尊,十里不同风,百里不同俗。这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就指不定有个这样规矩的地方!”
霍老板道:“你快得了吧杆儿爷,这风俗再有差异,也不致荒谬至此啊!”
老道道:“管他甚么风俗不风俗的,眼下天色渐晚,我这也早饥肠辘辘,还是赶紧在找个落脚的地方为要!”
无为停了下来道:“这个地方确实有很多不对劲儿的地方,不弄清楚了我这心里实在是难受。我看咱也别忌讳顾忌的了,今儿还就在此歇上一宿,到底看看它是怎么回事儿!”
三人打定主意,又反身走了回来。柴扉轻叩,口道讨扰。只听吱扭一声,门分左右,从里边走出个笑容可掬的老汉。无为上前说明来意,荒山过客,看看天色已晚,这前后无着,想借贵地盘恒一晚。可是见家中正处丧葬之事,又怕不太合适。老汉倒也没说别的,道一声无妨,便引着三人来到了屋内。
三人跟老者来到右手边的一间屋子,见炕上盘膝坐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妪。知道是本家婆,忙上前见了礼。老者说明几人的来意,老妪倒也和善。将手底下一大盘花生瓜子推过来让众人先吃着,下炕去忙活着做了些饭菜。虽主人殷勤,可三人心里疑惑,好歹吃了几口便要休息。老汉又将他们领到左手边的那间屋子里,寒暄了几句兀自而回。
无为打量了打量这间屋子,见虽是简陋但也不失精致,并里边氤氲着一股淡淡的香气,看样子倒是一个姑娘闺房的样子。可令他不解的是,这明明是个丧葬之家的架势,但里里外外却并没看见那死者的遗体。并且,那老者和老妪也没现出什么丧亲之痛的样子。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正待扭头和老道探讨一下之时,却发现他和霍老板那早一头倒在炕上是鼾声四起了!
无为也只得躺了下来,可心中许多的疑惑翻来覆去也睡不着。闭着眼直挨到大概是午夜十分,这才恍惚睡去。也不知睡了多少时候,朦胧中似乎听到外面传来一阵窸窣的动静!他忙爬起来舔破窗户纸向外观看,见小院里是灯火通明,也不知何时点起了一圈大白灯笼。圈外面有一个三尺供桌,桌上素蜡五盏有猪头三牲。
大白灯笼是用竹竿挑起来的,上面均有一个大大的奠字,一看就是那死人时候用的。老汉和老妪并肩站在屋檐下,正笑呵呵地向院外张望。无为顺着他们的目光看去,见远远地走来一路人马。心中不禁暗道一声:这不是日间那架丧罩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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