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恰如挚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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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知道是你。”不甚在意地摆手挥退一众伺候她的宫人和保护她的侍卫,皇后并不太意外地看着我道。
这反倒让我觉得意外。“你知道我会来?”
“明人不说暗话,巧。”习惯了用“乔”称呼她所熟悉的另一个人,她也就习惯化地将类似的叫法用到我身上。“皇上找了人与你为难,虽然那派去的人不会留下什么线索,但我相信以你的本事,早晚能知道这与你为难的幕后主使是谁。你这次来,就是为了找我算帐吧?”
这个…说实话,我倒真不是为这个来的。
不过嘛,真要扯起来,我的来意,倒也是因此事而起,说是为此而来,勉勉强强倒来掰得过去。
“皇后言重了,民女不过是一介布衣,岂敢与皇后娘娘算什么帐?”
皇后闻言,牵强一笑,落寞地垂下眼睑,低声叹道:“我倒真想听你说你确实是来找我算帐的,也好过此刻这般…”
她说着,从金迷奢华的凤座之上起身,款步缓行,鬓边珠翠随之微颤,腰侧环佩叮当作声。
只见她极其缓慢地环顾了四周,迷蒙的眼光一一掠过殿内名贵的陈设,温柔的语调低低婉转,似是对我倾诉,却更似自言自语:
“从我懂事起,我就知道,人的感情,是世上最不可捉摸的东西,看不见,摸不着,没有人能抓得住它,更没有人能留得住它。反倒是那人人心中渴望的却又虚伪地不敢宣之于口的金钱权势,才是真正能掌握在自己手中的东西…那些‘圣人’、‘君子’所谓的腌臜之物,竟能反过来帮人们得到那些捉摸不定的东西。说什么‘金钱不是万能的’,哼,那是因为他们的钱不够多!”
她极为讽刺地一笑,回忆着过去:“我的一位老师,曾举过一个例子来说明:有一个富翁,看上了一个漂亮的女孩,但那女孩却是有男朋友的。为了得到那个女孩,富翁就约了她的男友谈条件:‘我给你一笔钱,请把你女朋友让给我。’毫无意外,那个男孩拒绝了这个提议。但那富翁却并未因此而放弃,不停地加大筹码。一万两万不肯,五万十万不肯,即使富翁开价到一百万,那男孩仍然能够坚持自己的立场。但一千万呢?一亿呢?男孩就不会动摇?就不会想着有了这笔巨款他可以获得更好的生活,到时候何愁没有更年轻更漂亮的女孩贴上去?而男孩的妥协,不就是金钱买了爱情的证明吗?无论是什么,都有自己的价值,你买不到,只是因为没有出到那个价码而已…”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这种惊世骇俗的言论,即使有些名词不清楚,也不妨碍我理解这整个故事背后的含义。
真的很难想象,私塾里那些迂腐的老夫子们,竟会向年幼的孩童,灌输这种叛逆的思想。
更让我难以想象的是,她,竟然是在这样的思想环境中成长起来的。
揣摩她的语意…没想到,她竟比从前的我,更不相信——爱情。
联想到颐岚雅筑那一日,无意间听到的她与皇帝的争吵,难道她…
“我本来还想试一下…不过还是算了…我,累了。”皇后连扯出一丝苦笑的力气都没有,“还不如从不曾窥探过感情的端倪,不明白它的好,也就不会感受到它的苦…我不想搬到凤仪宫,不是因为怕被人讽刺嘲笑,只是不想就此放弃机会…因为直觉告诉我,我一旦搬过去,我和他只见,就真的完了…但偌大一个龙德宫,只有我一个人住,又有什么意思?”
“皇后…?”
“啊,抱歉,无缘无故地跟你抱怨了那么多。”皇后仿佛突然醒过来一样地道着歉,双眼连续眨动,眨掉了眼中晶莹水亮之光,“很抱歉,我答应你的事情,没能做到。出了这样的差错,都是我的责任。你放心,我一定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
“哎…”我叹了口气,即使是国母之尊,也有着旁人看不到的苦恼,“阳阳…”我想,此刻的她,更希望听到的就是这个阔别已久的称呼吧,“事情,没你想得那么糟,皇上他不过来,大概,使怕你还在生气,又不知道该怎样去讨好你吧。”
竟然像鬼上身一样,说出这种没上没下的话来,却不想,这种闺中密友般的话语,反而更能合她心意。想来,她也是…太孤单了…
“乔,你…”
看,皇后一激动,又把我叫错成“乔”了。
“其实那天,我也去了颐岚雅筑。”关于这点,我不想隐瞒,当然,也因为我接下来要说的事情,无法去隐瞒。
“我是跟踪那人而去的。没想到会听到你…和皇帝的对话。”说到这里,我不由得暗地里吐了下舌头。听墙根,总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听得出来,皇帝他,很在乎你,你也不必想得太多了。”
“如果说关于皇帝派去的那个人的事,你也不必烦恼,更不必因此而与皇帝冷战。其实说起来,也真是多亏了皇帝的突来一笔。”我笑道,“让我得以在十九年之后,再次见到我的父母——那位先帝的内卫,正是家父;而他为之付出的女子,正是家母。”
“啊?!”皇后脸上的震惊,完全不下于初知此事的我。
“这次来,我是来求皇后帮忙的。念在我爹年事已高,就请恩准让他辞官告老吧…”
听到这里,皇后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据我所知,那个内卫——也就是令尊,今年不过四十出头,正当壮年,告什么老呀?更何况,自我国开国至今,还没听说过,内卫能辞官告老的呢!”说到后面这句,似乎想到了什么,神色复杂地看向我。

我猜,她可能是想到了内卫的最终结局是为皇帝殉葬吧。
“这个,我自然知道。”爹曾经提过,“皇室朝廷定下这样的规矩,当然有它的理由(内卫常年跟在帝王身边,知道了太多不能为世人所知的所谓皇室密辛,为了保全皇室朝廷的‘体面’,灭口,就是最好的选择。只有死人,才不会说话,也才能让人放心。)。我并无意为难皇后,只是现在牵扯的人是我爹,为人子女,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父亲,走向那样悲凉的结局吧?”
“我明白。”皇后了然地点了点头,“无论什么时候,你都是个孝顺的女儿。”
“不过,这样一来,我也轻松多了。”皇后伸了个懒腰,接着说道,“有了这番变故,我也就不必为之前的事情而愧疚了。你也不用担心,这算不得什么为难。虽然内廷有规定,但‘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总有漏洞可钻的。当年母后(指皇帝之母苏太后)不也成功地制造了一起‘内卫假死’事件吗?如果以母后当年的贵妃身份都能做得到,那么以我今日皇后的身份坐起来,不是更加容易吗?”
“所以,你放心,这件事就包在我身上了。”皇后做着承诺,“跟涛要块刻着那些‘如朕亲临’之类的牌子就好了…啊,不!哼,他既然做事都不想让我知道,那我这次也不必让他知道,也免得他来破坏!”
呃…竟是…小女孩赌气地语调…
对此,我可不以为然。这么大的事情,怎么可能瞒过皇帝?当年苏碧岚一个贵妃敢那样做,仗的,不就是先帝的宠爱吗?若说先帝对那“内卫假死”事件一无所知,我才不相信呢!
不过,这并不是我的问题。既然她已经答应了,我就相信她会帮我解决这个问题,不管她采用的是什么方式。
“巧…”她舍弃自己的凤座,在我身边的位子坐下,看了看我,吞吞吐吐欲言又止的模样。
被她这么盯着,我可有些受不住了。
“怎么了?”我忍不住开口问道。
“其实…一直以来…我都想问你一个问题。”
“嗯?”
“你身边…围绕着那么多当世才俊…一个个的还都是江湖上顶尖的人物…我很好奇…你…是如何…叫那些世人眼中可望而不可及的神祗般存在的人物…如此甘心地…蛰伏在你的身边?”
我听得差点打跌。
什么嘛…堂堂一国国母,竟也如此八卦?
同时,我又有着疑问。这种问题,若是别人问倒也罢了,而她…
“皇后客气了,我那不过是江湖上的小打小闹,上不得台面…皇后您就不同了…薛远尘薛统领也就不说了,光是皇帝和废帝,就够瞧的了。”她会去调查我,知道我的事,我并不意外。我又何尝不是对她的“秘闻”了解一二?
皇后听了这话,脸上没有愠意,亦无半分得色,反而摇着头哀叹道:“哎…他们啊,算了吧。他们的心中,远有着比我更重要的事情…无论嘴上说得怎样,一到关键时候,最先被抛下的永远都是我…我付出得再多,也得不到他们哪怕是一丁点儿的信任…”
“而你就不同了。”皇后话锋一转,看着我道,“我不止一次地听说过新武榜上排名在前十的那几位炙手可热的人物是多么多么地绝世而独立,傲视群雄,睥睨天下,难讨好得很。对旁人从不假以辞色的他们,却独独对你俯首帖耳…更难得的是,他们竟能将你放在心头首位,将你的喜怒作为他们行事的标准…能告诉我,你是怎么做到的吗?”
“嗯?…”言及于此,我若有所悟,“你…该不会是在向我讨教…该如何…与皇帝结束这次冷战吧?”
“…”
真的猜中了?不会吧?!她不是把皇帝捏在手心里,牵着团团转吗?这么点小事还能难得倒她?
“不止如此。”皇后见这旁敲侧击的办法已经失效,干脆大大方方地承认,“我还想知道,怎样让他不再这样地疑神疑鬼,老是这样有事没事地一会儿怀疑一会儿吃醋的,烦得我都快受不了了。”
“呵呵…”我笑道,“那是他在乎你的表现啊…”
见皇后气鼓鼓地睁大眼睛死瞪着我,我只得忍了笑,咳嗽了一声,道,“好吧好吧,我说就是了…你的皇帝之所以这样没信心,应该是你付出不够多的缘故吧。他感受不到你的心意,当然就没有安全感,连带着,就会这样患得患失地让你烦心啦。…你不妨试试主动示好,就拿现在来说,你为什么一定要等他来找你呢,你就不能亲自去接他回来吗?”
“…那多没面子啊…”皇后咕哝道。
“面子值多少钱一斤啊?再这样死犟下去,当心连‘里子’都保不住!”我回道,“你想想,你如果亲自去接他回来,他就能感受到你的心意…而且,你若因此而折损了面子,不是让他在满足虚荣心的同时,更加感激你理解你,同时,也会给你更多的自由…你和他之间,依然是由你占据着感情的主动,这可不会因为不明真相的人乱嚼几次舌根而改变。”
见皇后有些动摇地微微颔首,我笑着作了一番总结:
“要知道,男人,可都是好面子的。你让他在外面有面子,他就会让你有‘里子’。这点无损大局的退让和牺牲,却能让你过得更舒心,何乐而不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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