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病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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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亏,我还没有背到极点。远远看到小鹃被苏碧卿教训着什么“主次不分,竟然留小姐一个人”,其他人自然也被训斥着“庭院居然比没打扫之前还要乱”之类的。
此刻的万俟夕,居然会对身旁一个富态的中年男子和颜悦色地表示着歉意,这可真是千年难得的事情。这份殊荣,可不是每个人都承受得起的,那男子受宠若惊地点头哈腰,连说着“盟主大人真是太客气了……”之类的客套到近乎谄媚的话,看来,这位就是朝廷中专门为皇室督造衣物的织造官了吧。
我无暇多看,趁现在小鹃他们正忙着整理打扫,万俟夕和苏碧卿又为了避灰尘而躲的远远的,我小心绕到另外一侧,从窗户翻入房中。
梳妆台仍然维持着我离开时的凌乱,看来,还没人进来过。
低下头,我看了看此刻的装容,这一路赶来,走的急了,衣裙上无可避免的沾了些草屑污渍,还被刮开了条口子,鞋底不用看,肯定是沾满了泥土,这一切,一再昭示了我曾出去过的事实。打开衣柜,随便拿了套衫裙,刚想换上,却听到门栓响动的声音,意识到有人要进来,我只得抱着衣服,鞋也不脱地跳上床,扯过被子把自己盖了起来。想想不行,这样还是太明显了,幸亏从门口看来,床在死角位置,又有屏风遮挡,我衡量了一下,起来迅速地放下床帷。
刚松了口气,小鹃的声音从门边传了过来:“小姐,小姐……”声音越来越近,音落处,她已站在床头。
哎,不能怪她走得太快,实在是,这房间实在太小了!
我叹了口气,看来是没时间换衣服了。
当小鹃小心翼翼地揭开床帷的时候,我还有一只袖子没有脱掉,最糟糕的是,腰间衣绳的系带更因我过于急切的扯动而不小心打了死结!这下……可更不容易脱了……
我苦笑,只能庆幸露出被子的,是正常睡眠时穿的中衣,至于被子里面,噢,天,我自己都不敢想象那全是破绽的画面!
装作迷迷糊糊刚睡醒的样子,我迷惑地看向小鹃,略带鼻音地问道:“嗯……什么事儿啊?”
“小姐,你不舒服吗?”小鹃很自然地伸手过来,摸向我额头,半晌,突然叫道,“小姐,你……你怎么了?”
小鹃突然拔高的声音吓了我一跳,出什么事儿了?我疑惑地看去,小鹃微拈的拇指和食指,以及额头微粘的触感告诉我——我,出汗了。
这不废话吗?跑了那么远的路,刚才又一阵手忙脚乱的动作,神经又一度紧张,不出汗才怪!问题是,我该怎么向小鹃解释?
还没等我想好词,听到小鹃声音的苏碧卿已经紧张地赶了过来:“什么,意儿,你怎么了?”放大的盈满担忧的美人的脸,我却无福消受,只觉得就连恶魔都在朝我微笑了……虽然,我也不是什么天使。
“我……小鹃出去后,我觉得有点乏力,就歇了一会儿……”怯懦的声音,把自己紧紧缩在被子里。
苏碧卿仔细地看了看我,心疼地说道:“瞧,都出汗了,脸上却一点血色也没有(那是吓的!),这可不能大意!”说完,也不征求我的意见,自顾自地叫人请大夫去了。
这下好了,什么衣服都甭换了,就这么别扭地待着吧!
不一会儿,大夫被请(扯?)了来,真可怜他那么大的年纪,刚给万俟夕行完礼,就被催着一个踉跄,来到我床前。
放好了枕木,老大夫躬了身子,对我恭敬地说道:“请苏二小姐伸手。”
还好,我右手的胳膊是脱了外衣的,不怕露破绽,但我还是小心翼翼地从被沿伸了一点,露出手腕就停止。
虽说江湖儿女没那么多忌讳,但苏雅意毕竟是未出阁的千金,又是武林盟主的贵戚,老大夫谨慎地覆了条丝绢在我腕上,然后才将食指中指并拢,隔着丝绢搭到我腕上。
看这老大夫的年纪,定是经验老道之人,就这样让他诊,铁定瞒不过去。我藏在被子里的左手,此刻可不能闲着,偷偷地放到右臂内侧,在经脉的上游有节奏地按压着……
时间就这样悄悄流逝,就在我困地几乎要睡着的时候,老大夫才松了手,神色严肃地对一旁急着问“怎么样怎么样”的苏碧卿摇了摇手,道:“请盟主和夫人稍移尊架,让苏二小姐休息,我们出去再说。”
苏碧卿担忧的看了我一眼,被万俟夕搂着腰半强行地带了出去。
看他们终于肯离开,我做出依然困倦的样子,示意小鹃将床帷放下,一边小幅度的换着衣服,一边凝神静听他们的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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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儿到底怎么样了?”一出房门,苏碧卿就忍不住急切地问道。
老大夫摸了摸花白的胡子,安慰道:“夫人也不必过分忧心,虽然苏二小姐脉象稍弱,又有些沉滞,但却不是什么大病,稍加调理,再安心静养,即可无恙。可能是苏二小姐并非习武之人,身体底子本就不好,长途劳顿,也难免积了些阴霾,近日天气又变化无常,受了些凉,也在情理之中……”
老大夫说到这里,话音一顿,看了看苏碧卿,又偷瞄了眼万俟夕,谨慎地问道:“敢问夫人,苏二小姐……最近……是不是有什么心事?”也不等他们回应,急急忙忙地解释道,“在下并非有意探询苏二小姐**,只是苏二小姐心脉有凝滞之相,显见有心事郁结,难以舒展……容在下多言,在下最初所言之身体基础、旅途劳顿以及天气变化,凡此种种,乃是苏二小姐得病之诱因,苏二小姐心中有事难以舒展才是根结所在……若不能让苏二小姐解开心结,再好的良药,也不过是治标不治本罢了……”

万俟夕闻言,凑到苏碧卿耳边,低声询问道:“莫不是与睿儿有关?”
苏碧卿抬了抬紧锁的娥眉,忧愁地缓缓摇了摇头,自责的神色尽现,喃喃低语:“要是我那时候坚持,不让她来就好了……”
万俟夕动了动嘴唇,到最后,却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看苏碧卿的眼神,竟混杂着不甘和伤心,只是,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苏碧卿,什么也没有发现。
老大夫咳了咳,打断眼前这低颓的气氛:“在下即刻给苏二小姐开些治疗风寒固本培元的伤药,相信三四帖药下去,苏二小姐应当没什么大碍了。只是,再好的医术,也治不了心病,这个方面,请恕在下无能为力……”
老大夫满脸歉意地告退,万俟夕道了声“有劳”,命人支了诊费,领了老大夫下去开药。
万俟夕见苏碧卿还是沉默不语,心中一痛,将手搭上了她的肩膀。
苏碧卿下意识地一颤,竟有躲避之意。
万俟夕不甘,索性用双手握了她的肩膀,微用力将她转过来面对自己,有些气愤的情绪,在接触那一双泛起水雾的明眸时,只化成一声无奈的叹息:“你在怪我,是不是?接意儿来,我也是一片好意……且不说睿儿这般的优秀,世上难寻,得夫如此,夫复何求?而且,你也许久没见意儿了,纵使她对睿儿无意,陪陪你,也是好的……我也不曾想过,意儿会因此而心生郁结……依这些时日所见,我看,意儿这病因,只怕与睿儿脱不了干系,你放心,我这个做姑丈的,就算是不要这张老脸,倒着去求睿儿,也必定让意儿称心如意!”
苏碧卿一震,吐了口气,终于肯正视万俟夕,软声道:“你……原不必如此……意儿与你……并不亲……”
万俟夕松了口气,笑道:“意儿与你亲,这就够了……但凡你想要的,有什么,我不能为你做到!”说着,爱怜万分地将苏碧卿揽入怀中,那份小心翼翼,就仿佛怀抱着的,是什么易碎的珍宝。
苏碧卿闭上眼,头靠在万俟夕胸膛,听着那颗火热的心脏为她而跳,脸上却没有多少欣喜之情,嘴唇微微蠕动着,却没有声音。
全世界,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在说什么,那份,无人能分享的心事:
“与恶魔做了交易的她,不应该得到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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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之后,万俟夕和苏碧卿相携而来。见我的床上,帷帐低垂,苏碧卿便也不再打扰,低声吩咐小鹃妥善照料,又留下自己身边的两个丫鬟,才一步一回头地随万俟夕离开。
我松了口气,将万分艰难换下来的衣物踢到床角。我自己按压出来的脉象,就算不偷听他们的话,我也猜得到那大夫会跟他们说什么。
装病,真的是很俗的方法,但是到这一步,也只有这么做了。多了那么多“照顾”的人,要再出去找夏侯豹,听他未完的话,只怕是千难万难的了。
安心静养,安心静养,现在的我,怎么可能安得下心,静得下来?!
在仇敌的府邸,接受仇敌的照顾,与仇敌虚与委蛇强颜欢笑,这一切,都有违我的本性。每当看到那恩恩爱爱出现在我面前的一对儿,我都会忍不住替师父难过;面对苏碧卿毫无保留的关爱,我只会觉得虚伪,让我反胃到想吐!
我从来没有像此刻这般想念过留守在雾隐阁安心等着我回去的他们,想念自傲却也自卑的唐勋奇撒着娇叫着“璃儿宝贝”,想念一向霸道的步飞扬稍显羞涩地叫着“小璃”,想念显摆自己文学气质不断抛着书袋子的温儒无奈地叫着“璃”,想着总是冷了一张脸逗着他会说不出话来的严寒低声叫着“小璃”……哦,还有那个正致力于向所有人靠拢却被排在最后的慕容荻无限委屈叫着“巧儿”……就连只隔了几个院落的欧阳睿我都想。
恍惚中,没有睡意的我,眼前竟也迷离了起来,掉入了一个似乎十分甜美的梦乡,梦中,是伴随我成长的小院,我惬意地躺在卧榻上,身后,是欧阳睿温暖的胸膛,腿搭在唐勋奇膝上,让他轻轻地捶着,步飞扬在一边笨拙地剥着果皮,温儒不知讲了什么笑话,让大家都笑了起来,就连严寒都忍不住露出了些微笑意,接过我吐出来的瓜子壳,该死的慕容荻,不好好打着盖伞,笑的乱晃,居然让阳光这样直接照射我的皮肤?看我怎么罚你!慕容荻居然还恬着脸,暧昧地朝我眨了眨眼,说道:“今晚,随你怎么罚都行……”
突然,师父闯了进来,悲伤地看着我,流下泪来,那泪,竟是血的颜色!
一瞬间,周围的一切都消失了,只剩下无边无际的黑暗,我的心,莫名的恐慌起来,这时候,一个温柔地声音从远方传来,“巧璃,巧璃……”
我忍不住朝那声源走去,突然一阵天摇地动,我醒了过来,看外面,竟已是漆黑的深夜,而眼前,则是欧阳睿担忧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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