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毒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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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那一刹那,李维城半掩至谢水照身前,袍袖轻舒,使出卸字诀,一卷一送,那些短箭凌空改变了方向,尽数钉入了谢水照身侧不远的一株树上。
地上那人看一击不中,又抬起右臂,原来他两袖皆藏有暗弩。这次却不等他按下机括,一道银光飞来,贯胸而过,生生将他钉于地上。那人扭动了几下,随即气绝。
谢水照盯着他身上不住颤动的剑柄,脸色煞白。
那剑柄,刚才还握在他的手里。
看着那人的惨状,他几乎忍不住想将手藏到身后去。
“不好!”有护卫低呼。
大家循声望去。
地上躺倒的另外几个刺客,突然都有血丝从七窍之中缓缓流出。那些人,因被卸掉了下巴而张大了嘴巴,此时又加上七窍流血,看起来即诡谲又可怖。
察罕眉头深锁,亲自上前检视,却见那些人嘴唇的外缘,隐隐有磷光泛起,原来他们早已做了必死的打算,将毒涂在嘴唇外侧,这样即便下巴被卸,也一样能自裁。
此时前来接应的护卫已飞奔而至,领头的是一个二十五、六岁左右的青年,面庞冷峻,眼神坚毅。
“属下来迟,请王爷责罚!”那人躬身施礼。看到场内局势,便知道一切都已平定了。
“此事无关元璐。”察罕轻轻挥了挥手。原来这个人是倪商之子倪元璐。倪商是察罕从贫贱之时就一起共患难的兄弟,交情匪浅。以前沙场搏命之时身体损伤过剧,不堪负重,因此目下只挂了个闲职在家颐养天年。其子倪元璐、倪元珽具是察罕手下的得力干将。
倪元璐站直了身子,扫视场中一周,最后一双眼睛直向谢水照望了过去。
谢水照往阴影里躲了躲。
目下的世子还是谢水云,谢水照不想让旁人多注意到他。再者,这人的眼光不知道为什么,让他觉得特别的不舒服。
似乎是感觉到了谢水照的不快,那人收回了目光,开始指挥手下护卫搬运尸体、打扫战场。
谢水照和李维城趁乱悄悄退出了圈外。
察罕瞥了一眼,并没有做声。其他的人虽然对这两个突然出现的年轻人充满好奇,尤其是那个酷似世子的少年,但察罕面前,没有人敢议论。
跃下了西院的院墙,谢水照就要往母亲那边奔去,突见李维城脚下一个踉跄。
谢水照反手去扶,却触手湿润。是血!
原来那连发弩劲道甚大,远比一般暗器迅猛,那刺客偷袭时距离又近,因此李维城用袍袖卷送之时,小臂上被划出了一个深深的口子。被划破时,李维城并没有感到疼痛,而是又麻又痒,随即明白是箭上有毒。不愿声张,他暗自运功逼住了毒素,又连封了自己小臂的两处**道,使毒不能随血液上行。但方才发力奔跑,却又将毒引动了起来。
李维城刚想说不妨事,一会运功驱毒就好,谢水照突然弯腰一把抱起了李维城,向自己的房间奔去。
李维城大惊,随即又觉得哭笑不得,这情形就好像一头小鹿驮着一匹大马飞跑那般滑稽。欲待挺身跃起,却看到谢水照紧抿着嘴唇,满脸都是担忧之色,就觉得有些不忍心。只好自欺欺人地把眼睛闭上。但又忍不住露出一条缝来左右打量,只怕在路上会碰到什么人。
还好还好,幸亏西院本来就清静得很,一路奔来也没有看见什么人。也许人手都调去阿斯朵夫人房外护卫了吧。
来到房中,谢水照将李维城扶到床上,拿出他的药囊。
谢水照在灯下细细看了伤口,“城哥哥,呆会清理伤口的时会很痛,所以你……”
李维城还没来得及说不要紧,却见谢水照手一扬,一股花香扑面而来,李维城向后慢慢软倒在枕头上。
“……你睡着了就不会痛了。”谢水照轻轻说。

小孩子太有主见了也不好……
这是李维城失去意识之前的最后一个念头。
李维城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夜半了。一灯如豆,昏黄的光晕静静播散在室内。
就在李维城身侧,谢水照抱膝坐在床沿上,眼睛迷茫地望着前方。
还没有睡吗?李维城看到他满怀心事的样子,自己也清醒了起来。
“保保……”。
“城哥哥,天还早,你睡吧。我睡不着……。”谢水照低声说。
李维城抬起右手想要拍拍他的背,突然臂上一痛,才记起自己受伤了。细看时才发现,伤口已经被用白棉布仔细地包好了,连绳结都打得十分整齐漂亮。
“我、我今天杀人了……”过了一会,谢水照突然低声说到,尾音轻轻发颤。“师傅总是教我救人,但我今天却杀了人……。”
一闭上眼睛,那人长剑贯胸,鲜血飞溅的样子就在眼前。
“如果你不出手,他一样会死。”李维城开解道。同时心里不由回想起自己第一次杀人的情形。是十岁那年向东南方向流浪的时候,杀死的那个想要切断自己脖子,取下金项圈的乞丐吗?不对,是七岁时同父亲一起逃避西察合台汗王的追捕,用匕首刺杀了受伤倒在自己身边的那个兵士……
那时,也有惊慌,但更多的是仇恨和求生的渴望。
自小从血与火中成长,看杀戮也是平常。而这个孩子,他的眼睛太过清澈,现在却也不得不直视血污和阴谋。
“不一样。不管他会不会像其他人一样服毒自尽,他的命终究是断送在我手里的。”谢水照依旧郁郁。
他虽然自小也是听江湖故事长大,但那些快意恩仇的事迹,对他来说也仅仅只是好听的故事而已。那次他行医回来被水鬼所掳,后来又用计逃脱,事后想来似乎只是一个好玩的游戏,他至今仍旧不明白那些人为什么要抓他,也从来没有真正意识到其中的危险。在七星教被胁迫,虽然让他初次见识了江湖的冷酷,却是有惊无险。
但今天,却是实实在在的血腥,实实在在的死亡。
作为医者,他并非没有见识过死亡。但不是这种人和人之间的相互残杀。
甚至,自己的手,如今也牵系了一条人命!
难道,这就是人生的真相?难道,人非要以这种残酷的方式长大?
谢水照把头深深埋在臂弯里。
正自困惑的时候,突听见李维城低声说:“万法皆空,因果不空。”
谢水照疑惑地抬起头。
“他之所以会收得这个果,因为他早已种下了那个因。所以即便不假你之手,也会是这个结果。”
“城哥哥是在说因果报应么?”
“是因果,却不是报应。”李维城面色平静:“现在你结果了他的性命,种下因来,来日必定也有你的结果。现在不必懊悔,来日勇于承担就是。”
谢水照皱眉沉思:“城哥哥的意思就是,大丈夫要敢做敢当吗?”
“是。”李维城微笑,“不过不是向世人承当,是向神明承当。”
谢水照望着他,突然觉得李维城的微笑就像灯盏里跳动的灯花那样飘忽不定。
初到木兰岛木讷寡言的李维城;七星教精明强干的李维城;此刻如佛陀一般静默微笑的李维城。哪一个才是他认识的那个城哥哥?
李维城却不容他再发呆,挥手熄灭灯盏。
“这禅明日再参也不迟,天都快亮了,安歇吧。”
谢水照躺了下来。右臂挨住了李维城的左臂,那臂膀温暖而有力。
听着身边少年静静的呼吸,李维城心里也安宁下来。
在七星教中因猜疑和不信而引起的隔膜,不知什么时候已渐渐消散了。有什么温暖而明亮的东西,慢慢地在两人之间燃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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