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面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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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似乎下起了雨。
雨声淅淅沥沥。谢水照半梦半醒之间,似乎又回到了木兰岛。
梦中自己又变回了小时候的样子,为下雨无法到外边玩而烦恼。突然想起来屋外房檐上攀延的紫藤,此时花开得正好,不如摘些回来做紫藤花饼吃。
于是打开窗子,纵身跳到穿台上,一手勾着窗框,一手就去摘那垂累在窗边的花簇。
不顾被雨淋湿了头发、衣服,谢水照耐心寻找着新鲜的花枝。摘了几簇之后,手里拿不住了,正想着该往什么地方放,屋内一个少年向他伸出手来,帮他将他些花接住。
“哈,保保你快变成落水狗了。”那少年看着他笑道。
谢水照又摘了几把,跳回屋内,像小狗那样呼噜噜甩了甩头,将雨水溅了那少年一脸。
“敢说我是狗,花饼做好不给城哥哥吃。”
“城哥哥”几个字刚一出口,谢水照突然心头一痛,从梦中醒了过来。好久没有做这种梦了,为什么忽然又梦到小时候的事情呢?
当年李维城离开木兰岛的时候,曾经答应谢水照一定会回来看他,但别后却如黄鹤一去杳然无踪。谢水照也曾向沈秋涛问过李维城的消息,沈秋涛一开始是总是左顾而言他,胡乱支吾过去。后来,等谢水照稍大一点,却告诉他,李维城不知何故,在一次出行的时候走丢了,从此就再也没有音讯。
今夜,不知何故又在梦中梦见了他。在梦中,他依旧还是一个十五、六岁的青葱少年。要是他还在人世的话——不!是一定、一定还在人世——他也早该长成大人模样了吧?不知道会是什么样子?现在,他又会在哪里呢?谢水照迷迷糊糊地想。想了一会,翻了个身,又进入了梦乡。
早上谢水照打坐完毕收了功之后,也不见隔壁房间的秦执信起床。昨夜他好像回来得很晚。
谢水照悄悄潜入秦执信的房中,走近床边,捏过秦执信的发梢去扫他的鼻子。要在平时,秦执信早就挥拳过来了,今日,他却只是动了动鼻子,掀开眼皮懒懒地看了谢水照一眼,翻了个身,又睡过去了。谢水照又去拽他的腿,他一抬腿,似乎想要踢过来,踢到一半,却吸了口气,把腿放下了。
谢水照大觉有趣,围着秦执信左看右看打量了半天,但除了看到秦执信的脸颊和嘴唇,好像比平日更加红润之外,也没有发现更多的异常。虽然如此,但就是有什么地方让人感觉不一样了。
到底怎么不一样了?谢水照似乎很明白,但又似乎根本就不明白。揣摩了半天,觉得没有意思了,就自己出去觅食了。
到了傍晚,秦执信又跑了出去。
一连三天,皆是如此。
谢水照不禁有些替他担心起来。记得师父在为谢水照讲解药理的时候,曾一再告诫他说:用药一事最重要的是把握分寸,用得好,毒药也能成救命金丹,用得不好,灵芝、雪莲也可以害人不浅。这就是过犹不及、盈满则亏的道理。又说,做人做事,情同此理。
而眼下,秦执信却是如飞蛾扑火一般地不管不顾,怎能不令人担忧。
晚间,又是谢水照一人在家,练完了拳脚,又默习了医书,谢水照不由觉的有些百无聊赖。坐在屋顶看了会星星,又在院墙上转了几圈,然后就跳出院墙,漫无目的地往前走。
这一走,不知怎么就走到了七星教的分坛中去了。因为之前来过两次,这次可算是驾轻就熟。没有惊动哨卫,谢水照就扒进了后院小楼的窗户。

一个人正在书案前奋笔疾书,听见有人从窗进来,也不吃惊,发话到:“先请坐。稍等片刻。”挥笔写完了最后一个字。
他低头写字的时候似乎并没有戴面具,等写完转头过来的同时稍一挥手,一个银色的面具就出现在他脸上。
谢水照好不失望,本来还以为能看到他面具下的样子。
“难道你见所有人都要戴着面具不成?”谢水照好奇地问。一边说话,一边拖了一把椅子到书案前,反转过来骑坐了上去,把下巴支在椅背上。
“在三种人面前不用:家人——”,天璇稍顿,“盲人,和死人。”
“为什么?”
“本教教规。”
谢水照微微簇起眉头:“那你说狐狸和你们少主算不算是家人?”
“狐狸?”
“就是秦执信,你说的秦少侠。”
天璇沉吟不语。
“我如果看到你的模样,是不是就得被你杀死?”
天璇还是不语。
看天璇不愿回答,谢水照就抛开了这个问题。抓了一把天璇给他端过来的松子,谢水照忽然又问:“你,有没有去过鄱阳湖?有没有上过鄱阳湖心的木兰岛?”
天璇愣了一下,“木-兰-岛?”一字一顿地将这几个字念出。但终于摇了摇头。
刚才禁不住摒住了呼吸等待,在得到否定的答案后,谢水照长长叹了口气,低声道:“自然是不会去过。”
声音是少见的落寞,与其说是说给对方听,不如说是对自己的安慰。
“为何?”
谢水照调皮一笑:“我神机妙算。”然后又小声自己嘀咕道:“少主的叔父——,唉,他一定比你年轻多了。”其实也知道眼前这个人的年纪并不会太大,但在他的心目中,记挂的依然还是当年那个温和寡言的少年。
本来是没头没脑的喃喃自语,其实,却一字不漏地被身边的人听了进去。天璇像要掩饰什么似的去扶自己的额头——触手却一片冰凉。是面具,是那一张表情永远不变、只会泛着寒光的银色面具。
停了一歇,谢水照又跳到了下一个问题:“我能不能看看你的手?
手?谢水照忽左忽右、充满好奇心的问题让天璇颇有些反应不过来。虽然有疑问,还是把手伸了出来。
谢水照左手执着他的右手,右手执着他的左手,反复端详。
这双手握上去是那么的温暖。手指修长,皮肤白皙。手心和指肚都有茧子,指甲饱满整齐,呈健康的肉红色。合拢起来,手指并得紧紧的,漏不出缝隙。
谢水照把天璇的手放开。天璇停了一停,伸开的手掌轻轻握成了拳,才缓缓收了回去。
“看出了什么?”天璇问道。
“嘿嘿,你是用剑的吧?不过我看得不是这个。”谢水照故作神秘地说。
“哦?”
“这下就算不知道你的脸是什么样子,以后再见到,我也能认出你啦。”谢水照绽开了一个灿烂的笑颜。
天璇觉得胸口一热。想要笑一笑,却又马上意识到这笑容被遮挡在面具后面,对面的小孩根本就看不见。这一瞬间忽然觉得,这本来已几乎变成了他的另一重肌肤的面具,却原来是这么地累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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