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超级任务
万毕观的住宿条件简陋得很，好在秦伤怀过惯了苦日子，且心情不错，睡到天亮，洗梳完毕，吃了点观里免费提供的点心，早早来到学堂。坐在最后翻看《灵山巫术大全》，直等到学员们陆续到齐，先生才姗姗来迟。秦伤怀心道：不知今天先生会布置什么任务给我？想到新任务，便觉得浑身来劲，有任务做总比天天念书强。先生斜靠在椅背上，目光倦怠地缓缓扫过堂下，也没瞧见秦伤怀，品了几口茶，捧着卷书，装模做样看，没一会就睡着了。堂下众多学员也不管，自顾自干什么的都有。秦伤怀心道：这算怎么回事？等了一个时辰实在绷不住，想上去叫醒先生，又怕不妥。四下一瞧，在先生面前头一排，有几个学员正在那起劲读书，声音还挺响。
秦伤怀一想有了主意，拿着书凑到第一排，跟着一起读，读的也不是同一章同一节，他乱翻，正巧翻到咒语这章，挑了条咒大声念道：“太灵玉女，侍真卫魂。六宫金童，来守生门。化恶返善，上书三元。使我长生，乘景驾云。”他念的声音奇大，还念出高低音，念的抑扬顿挫，念完一瞧，后面还要咽唾七过，叩齿七通，他更是来劲，大声地唾，站起身朝四周“呸呸呸呸呸呸呸…”
这咒乃是“青童君口诀”，是条禳除恶梦的咒语。可这会，那先生正做美梦，被秦伤怀这么一吵一闹，不醒才怪，猛然惊醒，吓得不轻，恶狠狠瞪着秦伤怀。秦伤怀咧嘴笑道：“先生早。”先生微微沉吟，认出是秦伤怀，也想起自己昨晚的话，心头嘿嘿冷笑，起身道：“跟我来吧。”秦伤怀一阵兴奋，跟着先生转到后堂。先生也爽快，提笔掌上，布置下第二道任务。
秦伤怀接到任务，转出后堂，神情颇是古怪，出了学堂正巧又遇上尤三九，一股浓烈的脂粉味扑鼻而来。尤三九招呼道：“秦兄弟，一大早去哪？”秦伤怀道：“我去做任务。”尤三九奇道：“啊？又有任务，不可能吧，啥任务，我瞧瞧，我瞧瞧。”秦伤怀摊开掌心，尤三九一瞧大呼小叫道：“什么？捉鬼！”叫罢一个劲地摇头道，“唉，秦兄弟，看来这万毕观是容不下你了。”秦伤怀挠头道：“什么？”
尤三九道：“只怪你不听我话，叫你去牛香阁包个姑娘为啥不去？你不去找牛香阁的姑娘，先生就赚不到牛香阁的好处，你自己找来的姑娘还对先生不敬，先生这是不想留你要赶你走了。”秦伤怀不解道：“赶我走，那为啥还布置下这门任务？”尤三九冷笑两声道：“嘿嘿，捉鬼，这是高级班都不会有的任务，不仅给我们的书上没有这条，我看就连先生自己都没见过鬼！简直就是一项超级任务！”
秦伤怀神情落寞，从怀里取出一枚竹签道：“那他为什么还给了我一枚签。”尤三九瞧也不瞧道：“就这签，那边铺子里十枚一捆，才卖两文钱。唉，先生给你几天时间？”秦伤怀道：“十天。”尤三九无奈瞧了他一眼道：“你就在这住上最后十天吧，兄弟告辞，看来将来是无缘相见了。”说罢长叹一声道，“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扬长而去。秦伤怀仰天唏嘘，摇了摇头，心却道：不就是捉鬼嘛，不就想赶我走嘛，十天就十天，我跑遍附近坟头野地，掘地三尺，就不信撞不见鬼！挖不到鬼！
将竹签揣进怀里，秦伤怀昂首阔步出了万毕观，最后回望一眼，来了这趟，得了一本《灵山巫术大全》上册、一包守宫砂、一枚竹签总算有所收获。下的山来，东南西北只觉前路茫茫，不知何去何从。正不知所往，迎面走来个樵夫，秦伤怀拦路问道：“这位大叔，你们这哪里有鬼？”樵夫一愣神，退了半步手已摸在了斧子上，警惕地瞪着秦伤怀。秦伤怀尴尬一笑，也是后退道：“不不，请问大叔这里哪有坟地，越荒凉的越好。”
樵夫皱眉更紧，朝西一指，古怪地又瞧了秦伤怀一眼，避道而行，嘟囔道：“有病。”秦伤怀听而不闻，深吸口气，壮了壮胆，直朝西去，转眼钻进一片密林，头上树荫斑驳，四下虫鸟咕咕，颇有几分阴森，他折了根树枝提在手中，心却忐忑道：要命了，若是真遇上鬼我可怎么办？转念想起小时候听过的故事，说是宋定伯遇鬼，最后骗了鬼朝它吐唾沫，鬼变成羊，还当街卖钱。秦伤怀打定主意，嘴里含了口水，缓缓朝前走，走慢了总觉得身后冷风阵阵，走快了心却发慌，口水咽了好几回，仿佛身后总有人跟着，几次回头都没瞧见。
终于，前面出现一片空地，地上几个隆起，遍地藤蔓野草。秦伤怀小心靠近，在土堆上东踩西踏，用树枝拨开藤蔓，朝土里掘了几下，连根骨头都没翻出来，四下悄无声息。这时他冷不防朝深处瞧去，还有座较高的土堆，隐约能瞧见残砖破碑，秦伤怀左绕右转来到碑前一瞧，果然是墓，墓碑上字迹模糊却还能辨，凑近吹散尘土，蓦然一愣，自言自语道：“聂小倩。”接着轻笑几声，心道：不会吧，这可是有名的女鬼，难道附近还有兰若寺不成，不行不行，这个鬼我可捉不了。
只觉自己可笑，竟然会找到这么个坟，秦伤怀长吁一声，甩了手里的树枝，扫去碑上尘土，依碑而座，左右环顾，朗朗乾坤，这里幽静安逸，与世隔绝，四周松柏竹林环绕，郁郁葱葱，隐隐还能听见溪水潺潺，到是个不错的风水之地，没有活人相伴，却也不知有没有死人相随。秦伤怀忽地大声叫道：“有人吗？”只听四周莫名其妙地起了回声，“有人吗？有人吗？”的声音仿佛转成女音，越传越远。秦伤怀奇道：这声音不像自己的，却有些耳熟。
百无聊赖，抽出《灵山巫术大全》，记得早上见过“招魂”这节，秦伤怀心道：反正是死马当活马医，不如试试。翻开这节才读几句就觉头疼，书中记：招魂需用死者生前穿过的最华丽的衣服“爵弁服”。可这聂小倩死了好些年，哪里去找她生前的衣服，就算埋在墓下也早已腐朽。秦伤怀低头四下寻找，心道：自己总不成把人坟刨了找烂衣服。随手捡了根树枝在脚边漫无目的地刨了几下，忽然就见泥里有东西一闪，他心头猛然一动，掘出来竟是枚白玉簪。
秦伤怀捏着簪细瞧，分辨不出好坏价值，却异常激动，心道：这难道会是她的遗物？招魂术里要死者身前的衣服，显然认为与死者接触过的东西和亡灵之间仍旧保持着密切的联系，衣服可以的话，簪子也一定可用，姑且就当这簪子是她的遗物，试一试又何妨。秦伤怀打定注意，左手捏白玉簪，右手捧着书，按部就班，化繁为简，从东南方爬上坟头，面朝北方，举起白玉簪道：“皋！聂小倩复！”连喊三遍，转身朝南，将白玉簪扔了下去，自己则从西北方下了坟头，找回刚才那根树枝，在坟的西北角捅了个洞，一直捅到捅不进去为止，他捡回白玉簪，来到那洞前朝里张望，轻轻呼唤道：“聂小倩，出来喽…”叫了几声，感觉自己叫得异常恐怖，挠挠头，全无反映，别说招魂，连缕青烟都招不出来。
苦苦一叹，秦伤怀自言自语轻笑道：“嗬嗬，功力不够。”才说完，就听不远处有人“噗哧”一笑。“谁？”秦伤怀吓了一跳，想过去又没敢，心道：不会是她真出来了吧。犹豫片刻，深吸口气，猛走几步，笑声处根本无人。秦伤怀只觉浑身发冷，招魂招魂，差点把自己魂吓跑了，心里越来越怕，直朝溪水的方向走，远离了坟地。平抚了些许心惊，秦伤怀还是不忍离开，心道：自己将来要成为大巫师，免不了和神鬼打交道，区区招魂就把自己吓成这样将来可成不了大事，听说那些鬼都是晚上才出来，不妨等到晚上再去招魂，不行再想别的办法。
就此决定，秦伤怀枕着石头睡了一会，醒来时已是满天星斗，夜色更是瘆人，给自己打了打气，摸了摸身上，钱、书、守宫砂、竹签、白玉簪都在，捏着白玉簪，秦伤怀心道：漆黑夜色，谁也瞧不见人，别人遇上我还以为我是鬼，也不知道谁吓谁。大步流星走到聂小倩的坟前，继续白天的步骤，站在坟头高喊：“皋！聂小倩复！”连喊三声，这次索性也不扔簪了，怕扔了找不到，直接来到那小洞前，晚上更黑，还瞧什么瞧。
秦伤怀后退几步，心里已是失望，可猛然间有人拍了拍他的后背，他只觉自己三魂七魄吓飞了一半，赫然回头，身后根本没人，又是回头间，再度有人拍他的背。“谁？！”秦伤怀惊吼一声，声音都已发颤。蓦然，空中月光显现，就见坟头上站着一道人影，俨然是个女子的身形。秦伤怀退了两步，感觉自己都快僵硬了，憋了半晌才道：“你…是…谁…？”
那人影压低声音道：“聂小倩。”秦伤怀听这声音，倏然愣住，感觉别扭，仓惶道：“你来干吗？”聂小倩噗哧笑了半声道：“你半夜鬼叫叫魂，把我招出来却问我出来干吗。”秦伤怀挠挠头道：“是啊，我招的你哦…”聂小倩嗔道：“说什么呢？招妓啊？你招的我？”她这一句，声音没压住，露出几分顽皮。秦伤怀又是一阵诧异，这声音好熟悉，走近道：“你到底是谁？”那聂小倩自知露了馅，索性放开声音咯咯笑道：“我是你！”秦伤怀欣喜道：“姑娘是你。”那女子跃下坟头，正是昨天那位姑娘。
秦伤怀又惊又喜道：“你，你怎么在这？”月光下，那姑娘的眼睛如星星般闪亮，一闪一眨，又是压低声音道：“因为，我就是鬼喽。”秦伤怀走近细瞧，果然是她，乐呵呵道：“不可能，你若是鬼，那我也不是人了。”姑娘咯咯笑道：“怎么样？未来入阁拜相的大巫师，招魂招到没？”秦伤怀双手一摊，忽地问道：“你还没回答我，深更半夜你怎么会在这？你胆子也太大了。”
姑娘哼了一声，颇为得意道：“胆子不大怎么敢跟你去万毕观？胆子不大怎么敢彻夜不归？胆子不大怎么敢跟踪了你一天？”秦伤怀听了瞠目结舌，又恍然悟道：“你昨晚没回家去，今天就是你一直跟着我，还装神弄鬼的戏弄我，那回声是你叫的，那笑的也是你，刚才拍我的还是你，你到底是谁啊？是人是鬼啊？”姑娘更是得意，神秘一笑道：“还记得我跟你说过什么？”秦伤怀摇头道：“什么？”姑娘道：“我第一天遇上你就和你说了，学巫有什么好，学巫不如学武，武功的武。”
秦伤怀大呼道：“你，你是侠女？”姑娘点点头，骄傲道：“不错，本姑娘更喜欢别人叫我女侠。”秦伤怀摇头苦笑道：“女侠，跟在我身后吓唬我很好玩吗？”姑娘嘻嘻笑道：“那倒不是，只是好奇你先生又布置什么任务给你，所以就没回去，现在我知道了，你的第二项任务是招魂。”秦伤怀叹了叹，又是依在墓碑上道：“招什么魂，我没去找牛香阁的姑娘，万毕观的先生不高兴了，想将我扫地出门，给我了一个不可能完成的超级任务。”
姑娘奇道：“哦？什么？”秦伤怀道：“捉鬼！”姑娘拍手叫道：“啊？那么好玩。”秦伤怀瞪了她一眼道：“好玩？你见过鬼吗？你知道怎么捉鬼吗？”姑娘摇摇头，却道：“可你干嘛在这招魂？”秦伤怀道：“这不是闲来无事，招个魂玩玩呗。”姑娘呵呵笑道：“还招魂玩玩，连名字都叫错，你仔细看看，你招的到底是谁？”她晃亮了一个火折，递到碑前，秦伤怀仔细一瞧，吃惊道：“聂小情，不是聂小倩啊？”姑娘半嘲道：“还说什么功力不够，我看你再修一百年，也招不出这个魂来。”
秦伤怀好一阵窘迫，嘟囔道：“聂小情，聂小情…”只听身后有人阴冷道：“主人，我已经来了。”秦伤怀笑道：“姑娘，你还装。”却听姑娘惊惶道：“不是我！”两人同时一震，肩靠肩贴在一起，秦伤怀只觉自己浑身寒毛都竖了起来。那姑娘从腰间抽出一把长剑，剑光在月色下不停地颤抖，也是害怕地紧。两人循声望去，就见不远处有道淡淡的人影，又是名披头散发的女子。
女子悬空而来，渐渐靠近，竟只有上半身没有下半身。姑娘惊叱道：“别过来！”女子果真停下，伸手撩开遮住脸的长发，那长发在月光下盈盈放光，却是异常的飘逸。而她苍白的脸，更是一种叫人惊艳的美，五官仿佛玉琢般的标致精美，一双眼睛深蓝色的，如夜色下的湖水般清澈深邃。
秦伤怀和那姑娘瞧着皆是愣住，姑娘见秦伤怀瞧得出神，轻轻捅了他一下，还朝那女子问道：“你是谁？是人是鬼？”披发女子平静淡漠道：“我不是人，也不是鬼，我只是半缕孤魂，我叫聂小情。”秦伤怀匪夷所思道：“你就是我招的魂？”聂小情抬手一指秦伤怀身后的碑道：“不错，就是我。”姑娘道：“他招了半天都招的是聂小倩，你怎么可能出来。”聂小情目光直愣愣地望着秦伤怀，幽怨且无奈地叹了一声，低头瞧了瞧自己空荡荡的下半身道：“可我就是被你召唤出来的，丢了下半身，或许就是你叫错名字的缘故。”
秦伤怀和姑娘彼此一瞧，这也太过奇异，胡乱招魂还叫错名字，居然招出来一个只有上半身的孤魂。姑娘忽地蹭了蹭秦伤怀道：“喂喂，你运气来了，你先生不是叫你捉鬼嘛，这不现成的送上门了。”秦伤怀皱眉道：“聂小情，你说你不是鬼？”聂小情道：“主人可以叫我小情，我的确不是鬼，只是孤魂，一个只有上半身，没下半身的孤魂，你召唤我出来，就是我的主人，我今后便供你驱使，不过，我供你驱使的只有上半身而已。”
秦伤怀忍不住一笑，觉得这孤魂还蛮可爱，又有些可怜，还挺漂亮，自己胡乱招魂害得她没了下半身，畏惧之心已荡然无存，挠挠头道：“小情，我怎么才能召唤你呢？”聂小情略略皱眉道：“你是巫师，你不知道？”不等秦伤怀回答，那姑娘哼了一声道：“他算什么巫师，从学巫到现在才三天。”聂小情眨了眨眼，脸上露出茫然，缓缓一笑，指着秦伤怀手里的白玉簪道：“你用我生前的白云簪替我招魂，我的魂魄便进入簪内，今后每当入夜，你捏着簪呼唤我的名字，我便会出现。”秦伤怀道：“哦，原来如此，那你现在回去吧。”
聂小情点点头道：“主人万福，长勿相忘。”美目微拢，身形微转，十指交叠朝原本该是膝盖的地方深深一压，化作一缕青烟没入白玉簪里。秦伤怀看着好是激动，朝姑娘道：“你看你看，我会招魂了，我会招魂了。”姑娘没好气地“哼”了一声道：“激动啥，瞎猫遇上死耗子，看她那样，什么‘主人万福，长勿相忘’，还好没下半身，不然…”秦伤怀见她不说了，收起白玉簪道：“对了，认识姑娘也三天了，都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姑娘道：“本女侠姓柳，柳树的柳，名叶飞，叶子的叶，飞翔的飞。”她提剑在空中一阵比划。秦伤怀直朝外躲，点头赞道：“柳叶纷飞，柳叶飞，好名字，好名字。”柳叶飞横了他一眼，脸上终究是露出笑意，收起剑道：“喂，你运气好，捉鬼任务一天就完成了，明早回去交差，看看你先生什么表情，叫你的小情出来吓唬吓唬他们。”秦伤怀摇头道：“小情说她不是鬼，只是孤魂，况且我也不是捉到她，只是招到她，这怎么能算。”
柳叶飞好奇地盯着秦伤怀，凝神半晌道：“你还算个正常人吗？人家说‘孤魂野鬼’为什么会连在一起，孤魂和野鬼有什么区别，你怎么比我妹妹还傻？”秦伤怀用手指蹭了蹭鼻子道：“反正还有九天，你陪我一起去找鬼，再碰碰运气如何？”柳叶飞嘿嘿两声怪笑，扭头道：“我陪你，美得你！”说罢转身要走。秦伤怀道：“去哪？”柳叶飞道：“天快亮了，一天没吃东西，肚子饿了。”秦伤怀道：“好好，我也饿极了。”柳叶飞见他光说不走，不耐烦道：“还不走？”秦伤怀道：“等等，我想把小情的墓整整干净。”柳叶飞哼了一声，却也不催了，斜着眼道：“那快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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