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伤怀一愣，反而更举棋不定，心道：罢了罢了，我可不想无辜背上一个拐骗弱女的罪名，还是另谋他路吧。想到这，他豁然一笑，伸手抚了抚姑娘的头道：“我走了。”哪知那姑娘伸手握住他的手腕，还是神情专注、慢条斯理地道：“小贼别跑。”秦伤怀无奈笑道：“我没拿…”话未说完，眼前黑影袭来，好在他看见在先，反映也不慢，闪身一躲，耳边风声呼啸，就听“砰”的一声。秦伤怀回头望去，竟是枚荷叶包裹的水弹，顿时一阵腥臭味扑鼻而来，也不知水弹里装了什么，黑水飞溅四射。思量间，又一枚水弹飞了过来，“砰”的砸中他身后不远的一颗梨树，这下黄汁飞溅恶臭扑鼻。秦伤怀大惊心道：粪汁！那还了得。急忙挣脱那姑娘，再度发足狂奔，不敢跑直线，忽左忽右跑斜线，跑出半里地放慢脚步，才确定没人追来。见前面树林中有堆草剁，也顾不得许多，一头扎了进去，又累又困又饿又渴，外加一肚子怨恼。秦伤怀眼前金星乱舞，接着一黑，已是坚持不住，晕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朦朦胧胧间，秦伤怀睁开眼睛，身前竟然站着一个人，那人裹着件宽大的披风，却隐约间仍能窥见里面纤细的身段，是个女子，看不清脸的模样，可唯独那双眼睛，红和蓝不同的色彩，映射出深邃而神秘的光芒，天地因此失色一片昏暗。秦伤怀被她的目光所震撼，可脑中仍惦记着守宫砂的事，恍惚问道：“你几岁了？”那神秘的女子似乎轻轻一笑，淡淡道：“学什么不好，要学巫术。”说着扬手一挥。秦伤怀怀里震动，那本《灵山巫术大全》已到了女子手中。秦伤怀怎肯丢了这书，赶紧起身去夺，却眼睁睁看着书在女子手中化成粉末…
秦伤怀大叫一声：“还我书来！”朝前猛扑，眼前一片光明，神秘女子消失不见，竟然是个梦。噩梦惊醒，秦伤怀就见自己双手朝前伸展，正做一个扑的姿势，不可思议的是他身前真真切切地站着一位姑娘，自己的手指还差一点就要碰上她了。那姑娘倒也不惊，一脸从容淡定，仿佛秦伤怀的手永远也碰不到她似的。秦伤怀回手一摸，总算安心，书、钱、守宫砂都还在，一样都不少，这才仔细望向那姑娘，心头咯噔一沉，好漂亮的姑娘，漂亮到足以让自己神魂颠倒，一见钟情。
姑娘不说话，好奇又谨慎地望着他。秦伤怀心里砰砰直跳，被姑娘瞧得有些心虚，忐忑道：“你…你是谁？”姑娘一扬眉，颇有三分怒色道：“我是你！”秦伤怀身子不由自主朝后挪了挪，定睛细看，这姑娘和刚才梨园里的姑娘果然有几分相似，只是那姑娘傻，这姑娘不傻，目光犀利，咄咄逼人。姑娘接着道：“怎么？接下来是不是该问我几岁了？那我回答你我今年刚好十八，你又想怎样？想带我上山是不是？去帮你完成万毕观那守宫砂的任务是不是？”
秦伤怀点点头道：“你都知道。”姑娘道：“废话，你这样的纨绔子弟、好色之徒，我们这隔三差五就会来几个，每个都是一样理由，却包藏祸心，假借任务之名，来欺负调戏拐骗良家妇女是不是？”秦伤怀摆手摇头道：“不不，我没有。”姑娘嘿嘿两声，拎出一个荷叶包的水弹在秦伤怀面前一晃，语带恐吓道：“今天被本姑娘逮到，看我如何惩治你。”秦伤怀又冤又气，原来就是这姑娘暗中下的手，还穷追不舍到了这，此时实在没能耐再跑了，索性一吼道：“胡说什么？谁欺负调戏拐骗良家妇女了，那万毕观和牛香阁相互勾结，要我花五两银子雇个姑娘上山交差，我实在不舍得这钱，才来这里碰碰运气，想找个通情达理、善解人意、乐意助人的好姑娘帮帮忙，可前一个村还没说几句话，就被全村人群起而攻，害得落荒而逃。梨园里，我实在不忍去骗那傻姑娘，这才要走，你又不分青红皂白的来偷袭我，我惹不起，跑到这躲起来，你怎么还不依不饶，我只是想完成入门任务，只是想学点巫术将来出人头地、登堂入室、入阁拜相，怎么就这么难？”
姑娘听他说完，忽地咯咯笑了起来，转而笑得前仰后合、花枝摇曳，笑过才想起举止不雅，佯装捂了捂嘴道：“就你，出人头地、登堂入室或许还有可能，还奢望入阁拜相，五两银子都花不起，入什么阁？拜什么相？省省吧，学巫有什么好，还不如学武。”秦伤怀见那姑娘笑了，语气也缓转下来，更显得可爱，心里好是舒畅，接着道：“姑娘想必也知道，当今世道上巫下蛊，巫蛊成风，多少有名的巫觋都是风光无限，荣华富贵，我想学巫，就是一条出仕入仕的最好途径，所以再苦再难，我也要去努力。”姑娘斜了他一眼道：“归根到底还是想荣华富贵是不是？”
秦伤怀朗朗一笑道：“钱够一日三餐、娶妻生子、养儿育女就行，我只想做点事，至少为别人做点好事而已。”姑娘赫赫一笑，上下打量了秦伤怀一番道：“少来花言巧语，我告诉你吧，这里的几个村子都知道万毕观的事，绝对没有一个姑娘会跟你走，你连入门任务都完不成，还谈什么将来，还是一句话，省省吧，回家抱锄头去，”秦伤怀心头一热，真心诚意道：“那姑娘能不能帮我这个忙？”
姑娘霎时一愣，万没料到秦伤怀会提出这请求，脸上神情犹豫，又瞅了瞅秦伤怀道：“你想问我借五两银子？”秦伤怀哈哈一笑，坦然道：“姑娘真会开玩笑，我秦伤怀若是真有那个念头，今天也碰不上姑娘了。”姑娘道：“秦伤怀？伤心的伤，怀念的怀。”秦伤怀道：“正是。”姑娘点点头，噘了噘嘴道：“那好吧，本姑娘我通情达理、善解人意、乐意助人外加乐善好施，就答应帮你这个忙。”秦伤怀喜出望外，连连称谢，激动道：“我想好了，守宫砂也不用点，姑娘用胭脂摁个印，能过关就行。”姑娘嫣然一笑，“哼”了一声道：“我走了，明天在这等我。”
秦伤怀点点头，目送姑娘远去，心里分外高兴，这两天的郁闷和烦恼统统抛到九霄云外去了，这才想起肚子正饿，晃晃悠悠回到牛肠镇，也不敢再去卖馄饨面的大姐那，另找了家面馆，要了碗排骨面打牙祭，也算慰劳自己这两天的辛苦，最便宜的客栈里打通铺，早早睡下。第二天一早梳洗完毕，精神特别好，买了个馒头喝了碗豆浆，兴冲冲地直朝树林的草垛赶去。时辰尚早，姑娘还没到，秦伤怀坐在草垛上满心期待，但见蓝天白云，悠悠然然，恰如自己的心情，一片爽朗，心念道：待会交了任务，先生定有难度更高的任务交待我，那时更要全力完成。想到这，他取出怀里的《灵山巫术大全》，咋一瞧，怎么感觉有些不对？这书似乎颜色稍暗了一点，和第一次翻看的时候略有不同，旧了许多，皱眉寻思，是不是第一次在课堂之中故而光线较暗，也不对啊，懒得再想，漫不经心一页页翻阅起来。
这一等，竟等了一上午，转眼烈日当空，骄阳似火，秦伤怀的心情亦开始烦躁起来，姑娘怎么还没来，都已是中午了，自己肚子饿的咕咕叫，又不敢离开怕错过姑娘，跳下草垛围着圈转，也无心再看书，感觉就像困在油锅里三天的蚂蚁，又饿、又热、又急，抓耳挠腮不知所措。正这时，身后脚步身响，秦伤怀大喜回头，姑娘迎面走来，可却不是昨天那位，而是个小丫鬟，双手托着个捧盘，笑嘻嘻走近秦伤怀道：“我家小姐上午有事赶不过来，特意送来亲手炒的蛋炒饭给未来的大巫师品尝，她说下午一定来。”
丫鬟说完，放下蛋炒饭转身就走。秦伤怀一脸莫名，想叫住那丫鬟问问清楚，可那丫鬟走得飞快，转眼人影都不见了。秦伤怀挠挠头，真是怪事，小丫鬟难道会法术不成，一转眼怎么就没了呢？再看那碗蛋炒饭，白饭颗颗饱满如玉，蛋花碎如细金，小葱青润如翠，色香俱全，正好饿了，秦伤怀拿起一同送来的筷子狼吞虎咽，感觉好久没吃到这么好吃的蛋炒饭了，吃完碗里连滴剩油都没有，可见炒饭之人手艺之高神乎其技。
看在这一碗绝世蛋炒饭的份上，秦伤怀跳上草垛继续等待，日光暖暖，又正饱闲，倦意袭来，他强行睁开眼皮，生怕自己睡着，人家姑娘到来又看见自己在睡觉，印象不好，接着翻书，翻了几页心道：奇怪，这穷乡僻壤怎么会出了个小姐，还有丫鬟伺候，丫鬟打扮的也很光鲜，反倒是昨天的小姐朴素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诸多困惑一涌而上，秦伤怀又心不宁道：不会是谁开我玩笑吧，还是我大白天撞见鬼了，故意寻我开心。
怀揣这念头，下午时光更是难熬，秦伤怀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躺也不是，看着日头渐渐下沉，只觉自己的希望越来越渺茫，最后时近黄昏，他索性安静了，坐在草垛上凝望夕阳西下，心道：算了，看在蛋炒饭的情义上，不想责怪姑娘，人家姑娘说不定也有难处，天无绝人之路，万毕观不行我找别家去学，天下之大总有地方能学到巫术，就算真没人肯教，我怀里不还有本《灵山巫术大全》嘛，自学成才也未尝不可。想到这，他刚想走，又想起姑娘顾盼生姿的一颦一笑，心叹道：既然已经等了一天，那不如就等到海枯石烂、山穷水尽，过了午夜她还不来，若是它日有幸再遇上，也无愧于心。
等吧，等吧，秦伤怀坐望黄昏落日，晚霞映红天际，太阳就要下山了。忽然，就听身后有个熟悉的声音好不耐烦道：“秦伤怀，你想什么呢？万毕观还去不去？”秦伤怀先是一愣神，怀疑是错觉，猛然回头，自己朝思暮想的人儿就在眼前。他欣喜却故作平静，微叹摇头道：“你终于来了。”姑娘横了他一眼道：“怎么？不想我来，我在你身后站了好久，你一点感觉都没有，打什么坏主意呢？”秦伤怀道：“是吗？我真没感觉，连脚步声都没听到。”姑娘哼哼两声，气愤道：“心不在焉。”
秦伤怀笑道：“还是多谢姑娘，咱们这就走吧。”姑娘道：“怎么？守宫砂不点了？”秦伤怀奇道：“我不是叫姑娘自己摁个胭脂印嘛。”姑娘目光一聚道：“不行，要真点！”秦伤怀皱眉心道：她怎么还认真起来了。于是道：“可是我不知点在哪？”姑娘不屑地瞧了他一眼道：“我知道，你把守宫砂拿出来。”秦伤怀取出那包红色粉末，找了些水，手指蘸湿触了触粉末道：“这样行吧？”姑娘微一皱眉，忐忑了片刻卷起衣袖，指了指道：伤怀小心翼翼地一戳。那姑娘手臂上赫然多了一个红印，她忽地呵呵一笑，露出寻常姑娘少有的豪爽。
姑娘放下衣袖挥手道：“走吧，再不走都天黑了。”秦伤怀点点头，两人直奔卧牛山，到了山门下，秦伤怀走得气喘如牛，再瞧那姑娘，气定神闲，他不由笑道：“姑娘好身体。”姑娘轻声一笑，迈步上山。这下可苦了秦伤怀，跟着姑娘的步伐到了万毕观门前，累得弯腰直喘。就这会，万毕观里出来个人，边剔牙边哼哼，抬头见到秦伤怀，又瞧了瞧那姑娘，愣了半晌才道：“呦，你回来了。”正是尤三九。秦伤怀勉强笑道：“还赶得及吧。”尤三九道：“好好，我这就禀告先生去。”转身一溜烟跑进观里。秦伤怀朝姑娘笑道：“同窗，同窗。”姑娘哼了声道：“怎么各个都贼眉鼠眼。”秦伤怀挠头一笑，两人步入学堂。学员们这一看，立刻有人嘀咕道：“喂喂，牛香阁几时来了新姑娘。”姑娘听见这话，瞪了那人一眼，那人不寒而栗。
先生端坐堂上，满嘴油腻，显然还正吃着，却已打量了那姑娘数遍，微微一咳道：“你们过来。”秦伤怀和姑娘走到他面前，姑娘卷起衣袖。先生瞄了一眼忽道：“你新来的？”秦伤怀还以为问自己，忙道：“是是，学生三天前才来。”先生冷嗤道：“没问你。”姑娘冷笑一声道：“谁新来的？”目光中满是讥讽之意，又道，“怎么样，能通过了吧。”先生忽然站起身，捏住姑娘手腕细瞧。姑娘只觉手腕上点点微麻，急忙抽手道：“看什么看！”先生拿捏不住，古怪一笑，转朝秦伤怀道：“新学员秦伤怀，入门任务通过。”
秦伤怀一躬到地道：“多谢先生。”先生淡淡一笑，又瞥了瞥姑娘，才道，“你明早来领下一个任务吧。”说吧，拂袖而去，转入后堂。秦伤怀满心欢喜，回头要谢姑娘，姑娘早就出了门去，追出门外要送她，姑娘耸肩道：“好事做完了，我要回家了。”秦伤怀道：“那我送你。”姑娘瞅了瞅他笑道：“省省吧，送完我怕你自己都回不来了。”秦伤怀不明其意，转念间姑娘三晃两晃，已没入夜色之中消失不见。还正纳闷，尤三九在他身后一拍道：“哪找来的漂亮姑娘，真不是牛香阁的？”秦伤怀道：“牛香阁我付不起钱，这姑娘是在村子里找的。”尤三九嘴张得老大，不信道：“怎么可能？怎么可能？”秦伤怀得意笑道：“怎么不可能，这是缘份。对了，晚上睡哪？”尤三九仍是不信，摇头道：“跟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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