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步韵声声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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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若曦已经去了,他身后的事也料理完了,至于心怡也恢复了常态,折磨她的怪梦渐渐淡去,她的生活也步入了正轨。以前的什么鬼猫啊、老榆坟啊,那也与他们目前的生活无关,也没必要去理会。所有的事都成了过去,唯一不同的默默正在一天天的长大,这个小家伙聪明劲异于常人,他在过一周岁生日时就认识了许多字,还常常捧着他妈妈的《女友》杂志看得聚精会神,一副陶然自得的样子。
而心怡,每当别人夸她的儿子聪明时虽然嘴上说着“这才哪到哪儿”的话,其实心里也是乐开了花。是啊,俗话说“从小看到大”,默默的聪颖好学就是她最大的宽慰。更令人想不到的是默默似乎对其父留下的医学书籍特别感兴趣,他居然捧着那些全是医学术语的书看得津津有味。而这时心直口快的心宁一两句诸如“这孩子象我姐夫”的话也不会勾起姐姐太大的伤心。必竟若曦已经去逝五年了。
在这五年中还有一个变化,那就是秦风现在已经是心怡的妹夫了,他与心宁刚刚完成婚礼,这样他与心宁出入心怡家就比以前频繁多了,但说来奇怪,尽管他是这里的常客,但默默对他却一直生疏得很,从来也不愿跟他玩,事实上这孩子本就不太喜欢同龄人常玩的那些玩具,他倒是对一些书啊什么的比较感兴趣。受他爸爸的遗传,默默性格很内向。
有一次,心怡姐妹俩在厨房忙着炒菜,秦风就在客厅中想着一切办法试图与“小男主人”搞好关系,他使出了浑身解数,什么糖果啊、小人书啊、芭芘娃娃啊……,可是默默连理他都不理,只顾一个人在低着头聚精会神地翻着《中华医药全书》。秦风实在无计可施了就打开了电视,正有一场球赛,是骑士对湖人。秦风算不上是个球迷,只是偶尔才看看,对于NBA赛程更是一无所知,没想到碰巧赶上了这场巅峰对决,这哪能错过呢?
他点燃了一支烟,正要为詹姆斯的一个转身过人加扣篮叫好,忽然默默走过去,踮着小脚把电视给关了。然后一声不吭的就又继续坐在地板上看他的书。啊哈,这个小东西,他居然嫌电视的噪音打扰他“学习”了?
秦风无奈地摇头若笑。这时门铃响了起来,他打开门看到来的是张大娘。
短短几年间,张大娘又衰老了许多,她的头发已经大半花白,满脸的皱纹中间似乎增加了些老年斑。她脚下放着两个纸箱子,用尼龙绳捆封着,从箱子的缝隙中探出几片绿油油的叶子,看来里面装的是刚摘下的水果之类的土特产。
秦风赶紧把张大娘招呼进了客厅,一边喊心怡一边把门口的两只箱子搬到了屋中。
心怡从厨房中出来,看到张大娘也是颇感意外,她热情把张大娘让到沙发里坐下,然后给她倒了杯茶。
张大娘显得很拘束,她打量了下四周,双手在膝盖上搓着。这时好奇的默默走了过来,他的目光落在了张大娘的右手上,张大娘枯皱干瘪的右手无名指上套着一枚银戒指。没想到这个只喜欢书的小家伙竟会对这个亮晶晶的东西产生了兴趣,他伸出手要去抚摸张大娘手上的戒指。
心怡赶紧把孩子的手推到一边,并说:“默默这么没礼貌,怎么不问奶奶好呢?”
默默嘴里吐字不清地说:“奶奶好。”一边又伸出了手。
张大娘眼角眉梢都乐开了花,她把默默抱到跟前逗引着他,说也奇怪,向来很认生的默默居然很亲昵地抱住了张大娘的手臂,一个劲爱不释手地抚摸着她手上的戒指。张大娘索性把戒指撸了下来交到默默的小手中,这孩子捧着戒指,如获致宝般地到一边把玩去了。
心怡要默默把戒指还给张大娘,张大娘说:“没事,小孩子,让他玩吧。”
张大娘说出了她的来意,原来她老伴张永福最近老毛病又范了,跑了几家医院也没什么效果,这才想起“叶大夫”来,因此才找“叶大夫”能不能再去给老张看看病?
心怡听她说明了来意,不禁面有难色,沉吟着一时不知该怎么说。张大娘满是期待的目光盯着心怡,见她好象很为难的样子,就说:“如果叶大夫不方便的话,我打车把生他爸送到你们医院吧,你给我地址就行。”
“你误会了大娘,”心怡思索着该怎么说这话,她想了一下接着说,“其实我不是什么大夫,也没在医院上班,上次那事……上次我也不知道怎么就忽然为大爷开了那些药,现在想来我对那些一点印象都没有了……。”心怡知道张大娘不会相信,就把自己在梦中学到了一些医学知识的事大体说了一下。
末了她说:“我知道您不会相信,连我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但事实确实就是这样。我现在对那些什么药方之类的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张大娘静静地听完了她的讲述,她的脸色在不停地变化中,似乎内心波动很大。出人意料的是她对心怡的话竟没有怀疑之意,她象是喃喃自语又象是在问别人:“怎么会是这样?”
心怡见她似乎受了很大的打击,满怀愧疚地说:“要不这样,我给您联系个骨科专家吧?”
“啊啊,”张大娘回过神来,她支唔着说,“不用了,还是想别的办法吧?”说着她就心不在嫣地站起来要走。心怡见不能劝她多待会儿就把默默手中的戒指要了过来还给了张大娘。默默一脸依依不舍的表情,但他并没有哭闹。
送张大娘出门时秦风忽然问:“对了大娘,你们只有一个女儿吗?”
张大娘一愣,嘴中“唔,唔”应付着就加快脚步向楼下走去。
秦风一直把她送到了楼下,在小区的花坛边他再次问道:“你还有个儿子对吧?”
张大娘浑身一颤,她回过身打量着秦风,一脸戒备之色,她不答反问:“你是从哪里听来的?”
秦风笑了笑,为了缓和气氛,他故做轻松地说:“你称张大爷为‘生他爸’,而张大爷又称你为‘生他娘’,你们的女儿又叫秀菊,那不是明摆着你们还有儿子吗?”

张大娘神色放松下来,她说:“是啊,我是有个儿子,你以前也见过。他就是秀菊的丈夫。”
什么?这回轮到秦风发呆了,他虽然想到他们肯定有个儿子,但无论如何不会想到居然就是韩长生。亲兄妹间怎么可以成亲呢?由于太过突然他竟没想起原来秀菊的丈夫是姓韩的。
张大娘接着说:“其实我与生他爸不是原配夫妻,我们结合到一起时身边都各有一个孩子了,秀菊的生父是老张,长生的生母就是我。这些事说来话长,等有时间再说吧。”说着张大娘就出了小区走了。
原来是这样,但这也用不着怕人吧?为什么一经问起儿子的事张大娘就表现出不自然的神态呢?是因为她觉得虽然长生与秀菊没有任何血源关系,但两人必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妹,他们的结合会被人耻笑?
这样也说得通,秦风敲了一下自己的前额,心中对自己说:“你真是没事找事,操那份心做什么?”
转过天是星期天,心宁休息,她没回家,就住在姐姐家。早晨秦风在楼下街角处喝了一碗豆浆,吃了两根油条,当他晨练完回到家时心宁已经回来了。她的神色让秦风意识到又发生了什么意外,果然心宁先没说什么,把一张揉得皱巴巴的A4打印纸递给了秦风。
秦风把纸展开铺平,令他想不到的是纸上竟然画了一枚戒指,就是张大娘手上戴的那枚,在戒指的下方还有一阙词,纸角还有两个小字——朵朵。图与字全是用铅笔画的,字体歪歪扭扭,一看就是出自小孩的手笔。那词填的是《声声慢》,并且是步李清照的韵——声声慢(步易安居士韵)
千寻万觅,约略何年?青梅暮雨戚戚。
小竹桥桃花水,早知春息,青娥正是二八,少塾郎、略彴归急.两脉脉,几踟蹰、把似不曾相识。
又是春开芳积。青柳岸、迎风簇凭谁摘?
别样情愁,奈笔滞绢黦黑。
勾栏小桥细雨,一声声、往事滴滴。
一幕幕,过眼云烟忘不得。
无论谁也不会相信这阙词居然是出自一个五岁孩子的手笔,但这字迹,这戒指图案无不说明它就是默默写的!还有下方的那两个字——朵朵,又是什么意思呢?
秦风也觉得这事实在是蹊跷得很,他问心宁:“这个是哪里来的?”
心宁回答说:“是我早上起来在姐姐家的废纸篓里发现的,你说这孩子怎么会有这么高的智商?太可怕了!”
秦风想了想,沉吟着说:“也不一定吧?也许是默默在哪里抄来的。”
“不会,我问了姐姐,她说从没见过这阙词。而且上面的戒指图案与角上的那两个小字又怎么解释呢?”
是啊,这样看来此事倒确实是令人费解了,一个五岁的孩子真的能写出这样的文字吗?秦风想起了什么,他问心宁:“你说你问了你姐姐,你是怎样问的?你把这纸给她看了?”
“没有,我是另外抄了一张给她看的,只抄了那阙词,姐姐看完后还说写得好呢,她说这人的文采和若曦有得一比了。”
秦风说:“这样,你先别对你姐姐说,勉得让她费心,既然这上面画了戒指,我今天就去问下张大娘,看她认不认得这阙词。”
秦风赶到西山公园时,张大爷正坐在墙根底整理准备秋天用来套苹果的纸袋,他最近腿脚又范老毛病了,不能到田间劳动,只能干些力所能及的家务活。而现在是七月份,虽然不是农忙季节,对他们而言却是一年中最重要的收获季节,在这个节令中城里会涌来许多游客,他们是冲着这风景怡人的果园来的。看着老伴忙前忙后地为客人过秤、引路老张的心里别提有多么着急,怎奈啊,这不争气的老腿让他干着急却帮不上忙,心里自有一番煎熬。
此刻老伴引着一拨游客到园子里去了,老张正一个人烦闷呢,见秦风来了自然是喜出望外,总算有个拉话的人了。
秦风拉了一张小板凳坐在张大爷面前,他们一边理着纸袋一边唠些家常话,在等着张大娘回来。
那些纸袋有些是买来的,有些是自家用废纸糊裱的,基本上全是去年用过的。在初秋果实长到一定大小时就把这些纸袋一个个套到苹果上,然后把袋口扎上,袋子事先洒过农药,这样不仅防止了鸟虫的啄咬,而且果实不会生水锈,也比较平滑有光泽。当果实即将成熟时再把袋子摘下来,这时正是秋天阳光最毒辣的时候,在袋中闷了一段时间的果实被阳光一晒马上就会着色,当下树时就完全成了闪着光泽的红苹果了。虽然是麻烦,但这种苹果往往比不套袋的一斤能多卖上两三毛钱。对勤劳的农民来说,付出这份劳动自然是值得的。
当然,节简的农民通常是把这样的袋子用上两三年,实在不能用了才扔掉。那些买来的袋子还好说,它们是用牛皮纸做的,如果秋天没有下冰雹或是太大的雨基本上第二年、第三年还可以用。但自家糊裱的可就不行了,必须得用白面晃得糨糊重新粘一下才能用。而现在张大爷与秦风干的就是这活儿。他们面前的竹筐里放着一摞摞的纸袋,还有半打用来缀补的方纸,筐的旁边是半海碗糨糊,两人就用一把快要掉光了毛的炊帚沾着糨糊裱那些破损了的纸袋。
秦风从筐里拣出个破纸袋,另一只手去拿旁边用来缀补的方纸,忽然他眼前一亮,赶忙把一张已经发黄了的纸抽了出来。这张纸看来是有年头了,它是过去那种工作笔记本上的纸张,这张纸缺损了不少,但上面的字迹却还是依然可见,字是用钢笔写的,那字体苍劲挺拔,上面写的竟然就是默默所写的那阙《声声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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