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负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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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只是受寒,虽说昏睡了三天,其实并无大碍。几顿饭下去,我的精神已经恢复了七八成。在这古代,无羁作为一女子身骨竟如此强健,着实是我没有想到的,一点不比现代的我弱,有时甚至感觉更为有力,比如飞奔救人那会儿,一点都没有气喘。心下疑惑,又不能明说,便开始套岚儿的话,比如:抱怨我很闷。
“小姐闷的话,我们可以去丹心寺找镜明师傅。虽然几天前刚去过……”岚儿突然转过身,有些担忧地继续说道:“那天镜明师傅发了脾气,小姐是哭着出来的,他会不会又把小姐惹哭啊?”
佛家人也讲究生气和惹女人哭吗?我扑嗤一声笑了出来。岚儿却一脸严肃,鼻子一抽一抽的:“就是那次下山后,我把小姐跟丢了。如果不是二少爷把小姐抱了回来,岚儿真是死的心都有了。”
我的心下一动。“是我救人那晚前两天的事吗?”
“是啊。小姐,以后救人能不能不那么拼命?虽然您从小跟着镜明师傅修行武功,但是……岚儿总是怕怕的。”原来李无羁真会武功。怪不得她的身子异于常人。看来有空我一定要去会会我那会惹女人哭的佛家师傅。
一想岔,回神之后才发现岚儿呆呆地看着我,好像第一次认识我一般。“岚儿,我脸上有花儿吗?”
她回过神来,脸一红,立即低下头不安地搓着手。“小姐……没有。岚儿只是觉得小姐的眼睛好亮,比从前开心多了。岚儿只是看呆了。”
呵,这丫头。一直觉得岚儿对我有种依赖感,而我也很想好好保护她。知道自己有武功后,我更是雄心大起。一个女人一旦有了保护自己的力量,尤其像我这种爱走极端、不受拘束的女人,就会猛地生出十倍于男人的柔韧。为何无论古今都说柔弱是女子的特质?男人的借口罢了。只是怎么用这武功,还是要去会会我那师傅。
“岚儿,我想过几天就去各地游历。如果你在这边有什么亲人,我可以让阿玛放你出这个园子,回家和他们团聚。”我想确认一下她的想法。毕竟这一走,三年五载是回不来的,一路上也注定要奔波辛苦,我不想她后悔。
岚儿没有意料之中的号啕大哭或悲喜交加,这让我很不安。她的身子明明在颤抖,却像是憋着一股劲,不让自己的情绪发泄出来。低着头,她的手死死地捏着衣角,拒绝看我。
“岚儿,岚儿!”我有点慌,抓住她的双手,竟是一片冰凉。“说句话啊。如果我带你走,你愿意吗?”
“哇……”她终于哭了出来,趴在我的膝上,泣不成声。我一阵后悔。
“那我们明天就走,可好?”我抬起她的头,为她擦干眼泪。她抽泣着点点头,又倔强地加了一句:“岚儿一辈子也不离开小姐。”
心中一暖。我怎能肆意衡量他人对我的感情?“那你去准备准备。多带几套男子的衣服,我们还是男装出行比较妥当。”
她听得一楞一楞地,不过还是明白了我的意图。“那奴婢去找二少爷,让他找几套给小姐。”我还没来得及说不,她已经像只快乐的小鸟一般飞了出去。这不是给我添乱嘛。
叹了口气,坐在桌边发呆。想起二哥,心中有些郁结。四处张望,右手的书桌上文房四宝静然而处。心下一动,走过去坐下,抽了一张宣纸,细细抚平,拢袖研磨,浸润笔身。
東武望余杭,雲海天涯兩杳茫。何日功成名遂了,還鄉,醉笑陪公三萬場。不用訴離觴,痛飲從來別有腸。今夜送歸燈火冷,河塘,墮淚羊公卻姓楊。
再抬起头时,发现房中已坐了两位不速之客。
“人生何处不相逢。”一个是救了我又被我救的人,一个是在我绊倒时扶过一把的人。
我走到桌边,倒了三杯茶,和他们一同坐了下来。一个表情丰富,满眼激动;一个仍是那天的冷淡。
“找我有事吗?”看着他们俩,谁都不说话,还真是有趣。我只能从一个人的脸上看到另一个人的脸上,如此反复,直到一壶茶被我喝尽。
“不说话吗?那我再去倒壶茶来。”
还没起身,左手边救了我又被我救的人腾地站了起来。看着他青春洋溢的脸庞,我似乎又看到了瑞欣。他红着脸,眼睛出奇地亮,眼神时不时地躲避着我的注视,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想要憋死我吗?”我的声音保持着冷静,可心里却是乐翻了天。他的样子真的好可爱。
他的脸霎时红地更厉害了,竟然一下子狠狠地瞪着我,扔下一句“我会负责的”,就飞也似地跑开了。
负责?我一楞,转头看右手边的冷人。他的眼中似乎有一丝笑意,也不回避我询问的眼神。他的眼睛好深。
“他醒来就这样吗?”我的言下之意就是他的脑子是不是进水了。
那人的嘴角有丝尴尬,避开我的眼睛,蠕动着双唇说道:“那天你给他渡气……”干净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
渡气?恍然大悟之际,我忽然很无奈。作为女子我都不在乎,他又有什么好过不去的?虽说这也是一种值得称赞的态度,可是他有没有问过我的意见?负责?大男子主义而已。
“除了他,我还救过五个人,他排在第六位。一年嫁一个,也要等到五年后。他能等吗?”
他的脸色变了变,呼地站了起来。眼神变得很犀利,夹带着一丝蔑视。原来男人的自尊那么薄。我很有趣味地看着他。不可否认,他很好看。冷艳型,在现代可以被无羁归为“死党”。只是这一个,恐怕很难。

对视的结果是他坐了下来,喝了一口茶。再次注视我时,他的眼中已是一片了然。
“如果他是瑞欣呢?”他的平静让我刚要下咽的茶喷口而出。点点滴滴溅上了他的衣襟,还有那温润的脸颊。这个人,很聪明,也很恶毒。
“根本不用比。他的好意我心领了。”我站起身来,拭去他脸上的水。他一僵,却没有躲开。我径直往院中走去。
“他们不是很像吗?”又是那种噎人的冷静。
“希望你以后不要再提。我救他,不是要他负责。他也大可不必为此不安。我救他,也不是因为他像谁。如果那天落水的是你,我也会不假思索地跳下去。我曾经的确误认了他,是我鲁莽了。我喜欢谁,爱嫁给谁,和别人没关系,不需要任何人为我负责。话已至此,希望他能明白。”走出房门,他没有说话,也没有跟上。我的心中一轻,穿过庭院,踱进临湖的亭子。望着水中月,忽然觉得这种生活是多么的不真实。明明想忘记一个人,却偏偏又遇到一个与他酷似的。晚风吹过,身子一紧。早春的天变得真快。
“为什么?”黑暗中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瑞欣。不,一个和瑞欣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我抬起头,看着树梢的明月。那才是无论风如何吹也不会破碎的月亮。水中月,镜中花,毕竟是不真实的。
“你就这么想娶我吗?”我很想叹气,很想转身在他脑门上给他一个暴栗,想给他上一堂现代爱情教育思想课,告诉他不要钻在男人狂妄与自尊的牛角尖中走不出来。
“是。”坚定的口气,却是17岁少年的声音。
“为什么?”
“因为……”答不上来吧。
“如果因为我给你渡气,那就大可不必了。”我的声音竟然有些冷。
“不,因为……我喜欢你。”不要轻言喜欢,难道你阿玛没有教过你吗?
“喜欢我什么?”
又没了答案。他真的还小。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为什么不要我负责?”他的口气有些不知所措的慌乱,还有被拒绝、被伤害后的抵抗。
“你有几房妻妾?几个儿女?还打算娶几个佳人?”
他突然转过我的身子,瞪大眼睛看着我。月光中的他显出白天没有的秀气。他的阳光与稚气被遮去几分,眼睛还是那么亮,有着急切,不解和莫名的难过。花样的少年恐是从未被拒绝过吧。
“这很重要吗?”
“不是很重要,而是非常重要。”
他的眼睛一片黯然,轻轻放开了我的肩膀。侧过身去,月光中的他突然有了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成熟。“给我一点时间。”
我的心一痛。为什么想要给我承诺的是他?
“难不成你还能与我浪迹天涯?”他的身子一震,痛苦之色立现眼中。
“你叫什么名字?”
“胤祥。”他下意识地回答了我。我的心又漏跳半拍。月光中,他有些零乱的衣衫松垮处赫然显出腰间的黄带子。爱新觉罗-胤祥。
“胤祥,给不起的就不要给。”
今年,他的第一个孩子就会出世。几年后,他的嫡福晋就会进门,会给他生很多很多孩子,他们会很恩爱,而且贫贱不移。他还会有很多妻妾。他会几十年不离京城。最终为了那个皇朝鞠躬尽瘁。他,给得起吗?
他的眼光忽然热烈起来。在我神志恍惚间几步贴在了我的胸前,狠狠地盯着我喃喃道:“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是吗,羁儿?”
我的心停止了跳动。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星光下,我曾梦呓般在他耳边吐出。只可惜,他的记性不太好。
望着他,眼中似乎起了一层薄雾。有些看不清他的脸,只有那清澈的眼睛似在眼前,又在记忆深处。为什么老天要如此捉弄我?不可以!
“十三爷,家中怀胎的福晋可好?”
他怔了一下,目光霎时冰冷。我始终没有移开目光,直到他蓦地转身离去。月已上中天,我已感觉不到寒冷。
“你如何猜到他的身份?”不知何时,身后响起那冰冷的声音。
“不用猜。天色已晚,请四爷回吧。”心头好累。
“醉笑陪公三万场,不用诉离觞。你可是已心有所属?”
“请四爷不必枉自猜度。纳兰无羁了无牵挂。如若打扰了四爷的雅兴,那我就先走一步了。”
转身欲走,却见他只在两步外。这一走,几乎能在脸上感到他的鼻息。我一慌,急忙退后一步,没想他却抓住了我的手臂。
“放手!”我恨恨地瞪着他,不留半丝妥协。他怔了怔,立即松开了手。我从他身旁走过。
“既然知道我们的身分,为何没有应有的礼仪。”他真的很霸道,也很无聊。
“就当从未相见,以后也不会再见。该还的也已还清,无羁与二位爷从此陌路。”
抬步之际只见岚儿提着灯笼在风中站着,也不知她等了多久。她的脸上挂满了担忧与不解之色。我走过她的身旁,见她跟了上来,轻声道:“岚儿,我们去见老爷。”
身后只有风吹花落。我比任何时候都强烈地希望离开这个地方。我也不知道我想逃避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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