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决定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我的心很静。那红色菩提树好美。从前总以为红是一种大俗大恶之色,直到第一眼看见那串红色菩提,我的心被突然敲开。窒息的感觉。下一秒心跳的开始仿佛是为了那颗颗心形的菩提,灼烧而轻灵。那是一种空灵的红,烧过你的胸膛却留下丝丝凉意。我好累,想走过去倚着树坐下,却迈不动步子,有股力量似乎在我的身边盘旋,久久不散。可我还是想。好想。有箫声,好熟悉的曲子,心中突然暖暖的,不免听得忘了神。一个轻柔的声音响了起来,不断地重复着:“回来……回来……”我转过身,看见的却是一汪池水,池中有个园子,园子里开满了桃花。有人站着吹箫,脸上没有一丝表情,眼中只有空洞一片,不间断地就吹着那同一首曲子。屋里有好多人围着床在哭。躺着的那人,和我长得好像。她似乎睡着了,嘴角却带着一丝微笑。一个人跪在床前,把头埋在她的手中,一声不吭。我的右手突然一烫。有人去拉他,他好像大喝了一声,把他们都吓住了。他猛地把她搂在怀中,身子颤得厉害。这一次,我听到了大声的呼喊:回来……回来……我的心好疼,想把他拉起,想擦干他的眼泪。一步迈出,眼前只剩下白光一片。
再次醒来时,第一眼看到的是二哥。他握着我的手,趴在床边睡着了。暖暖的鼻息在指尖拂过,那炙热的掌心紧紧地包裹着我的,除了不舍,还是不舍。望着睡去的他,我的心里一酸。明知这样的付出只是飞蛾扑火,他还是放不下。此情,此心,何以为报?
下意识地屈了屈手指,他一个惊醒,迷惘的目光在看到我的霎那闪出泪光。眉头仍是紧紧地皱着,血丝似要溢出那点点晶亮,苍白却盖不住疲惫之色。这就是被我伤害的人吗?好痛。我猛地抽出手来,覆上他的眼睛。再看一眼,我就恨不得把自己千刀万剐了。
“哥,你这样我的心好疼。”
他没有动。我的手心湿了。他抓住我的手贴上他的脸颊,那么慢,那么紧,那么沉。滚烫的嘴唇落在了我的掌心,我像触电似地本能挣脱,但还是被他攥得死死的。静静的屋中,我似乎听到了他鼻中的无声抽泣。哥,对不起。眼角划过一丝冰凉。我负了最爱我的人。
“小姐……”一个哭泣的声音。岚儿。她两眼通红地站在床脚,脸上的妆早已花的利害,却顾不上抹掉一滴眼泪。“我以为……你……不要岚儿了……我好担心……三天了……我和二少爷……”她哽咽地再也说不下去,扑到床边放声大哭起来。
我的心一下子慌得厉害,头中一阵晕眩。闭上眼睛,感觉身边的他们,我很内疚。睡过去那么久,因为不想回来。可他们,在我的新生命开始时就选择对我不离不弃的他们,让我心中很难受。
突然门外响起一阵慌乱的脚步声,又蓦地在屋外停住了。有那么一会儿,我只以为是幻觉。
“羁儿……”一声犹豫的呼喊。阿玛。
我睁开眼睛,看到他突然苍老的脸颊,那闪着光的双眸,那因紧张而僵硬的身子,不由哽咽了一声:“阿玛。”眼角的泪管不住地流着。阿玛转过身去,无声地挥着衣袖。
这些情,怕是我一辈子都还不清。
突然,心中响起了那首曲子。一遍又一遍,的确是《君莫思归》。
“我的箫。”仨人止住了哭声,同时抬头看我,每人脸上都挂着两个大桃子。我的心一紧,赶忙抽回二哥手中的手,使劲擦干眼泪,掩饰去又不断往下掉的泪水。“把我的箫拿来。”声音还是弱的很,但心中的渴望却一刻也按耐不住。
二哥伤痛地看着我,又回头看阿玛,看向岚儿时,她却是一声哽咽,转身走开了。
“二哥,帮我坐起来。”这次,他没有犹豫。岚儿那丫头仍在窗边垂泪,我只能对着二哥说:“我饿了。”岚儿的身子立马直了起来,抹着泪冲出了房门。看着她的背影,我不由地笑出了声。再看阿玛和二哥,他们脸上竟是一副哭笑不得的样子。
“我想吹首曲子给你们听。”见他俩既严肃又担心的表情,我给出一个淡淡的笑:“我舍不得阿玛和二哥,所以回来了。既然回来了,就不会再轻易走了。”

本来是安慰的话,却见二哥低下了头,肩膀有些颤抖。阿玛也是眼圈一红,重重地点了点头,给我取来了箫。
“二哥,你可否抱我去院中和阿玛小坐?”
阿玛的神情一紧张,在床沿坐了下来。“羁儿,你的身子还很弱,吹了风着了凉就麻烦了。等过两日好些再去可好?”二哥的神情也如出一辙,生怕我随时都会离开似的。可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渴望屋外的风景,新鲜空气、桃花、蓝天、微风。况且,这是我三天前就该做的决定。
“相信我。多给我披上几件衣服就好。我保证。”我用近乎哀求的目光从阿玛脸上挪到二哥脸上,又从二哥脸上移到阿玛脸上,直到阿玛一声叹气,宣告我革命胜利。
“鼐儿,给羁儿裹上毛毯,你抱她去园子吧。”
紧紧握着红箫,倚靠着二哥的胸膛,我把头靠在了他的脖颈中。烫烫的皮肤,我能听到他加速的心跳。我喃喃低语:“哥,谢谢你。”
二哥抱着我的双臂一紧。他没有望着我,眼里却浮上一层白雾。
院中的桃花把初春的气息渲染地淋漓尽致。下午的阳光是温暖的,微风是宜人的。我不觉精神一振。二哥抱我坐在了石凳上,却拒绝把我放下。他说石凳太凉,我受不住。阿玛看着我们的眼神很复杂。但他没有说话。我也没有坚持,倚靠在他的怀中,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春天的味道。
“活着,真好。”不由自主地竟然说出了这么四个字。忽觉身上一紧,心中是隐隐的疼。
一片桃花落在膝上,我看向对面的阿玛。
“阿玛,我本姓什么?”
“纳兰。”
“我的亲阿玛和额娘叫什么名字?”
“若羁,无双。”
他微干的双唇似乎呓语出了额娘的名字。
“从今天起,我叫纳兰无羁。”
阿玛的眼睛忽地一亮,而我的身子却被抱地更紧了。
举起箫,我转向二哥,轻语道:“哥,松一些,有些喘不过气了。”他的脸微红,松开一些,却不再放开。我的心中一声叹息,唇贴箫口,闭上眼睛,似乎又看到了那金黄一片的草地,还有那红彤彤的菩提树。
一曲完毕,颈后是些许紊乱的鼻息。最后的几个音,我已然快耗尽气息,而二哥愈来愈紧的臂钳只让我难受。我的脑中一阵晕眩,不由地向后倒去。两声惊呼“羁儿”,一阵凉风,我一个哆嗦,又清醒了。看着二哥那慌张的表情,我只有握住他的小臂,用力告诉他,我没事。我按住他要抱我进屋的冲动,对着阿玛说完早该说的话。
“这首曲子有个名字,叫做《君莫思归》。二哥,我把他送给你。从前的李无羁已经死了,从此往后,这世上只有纳兰无羁。阿玛,女儿想先到各处云游一番,之后再做打算。身子一好,我就带着岚儿离开苏州。”
阿玛静静地望着我。恍惚间,似乎又不在看我。君莫思归,阿玛,忘了额娘吧。
“还要烦劳阿玛替羁儿禀明皇上。明年三月,纳兰无羁再当面跪谢皇恩。”
阿玛的眼中闪过一丝赞许,一丝忧虑。他习惯性地捋着胡子,站起身来,看着天空,似乎在做着某个决定。“好。终是有这么一天。”
决定已下,我的心中顿然轻松。心中只有一个想法:我要好好地活,自由地活。
二哥抱我进屋时,我在他耳边轻声道:“别忘了明年的三月之约。你一定要比我幸福。”
三天后,李家上上下下几百号人从内院排到了大门外。二哥奉旨赴京完婚。十几担大红布盖着的聘礼在阴沉的天色中有些刺眼。我突然觉得自己好虚伪。皇帝的一个意思就定了他的终生,而我这个伤他至深的人还要他幸福。他在给阿玛磕头,给敏儿擦眼泪,拍着大哥的肩膀,眼光在人群中不停地搜索着,以致一丝丝的失望漫入双眸,灰色一片。看他上车,人群哭声一片。舟中的我静静而望,箫在口边,泪如雨下。启动的马车骤然停下,久久不动。靠江的帘布蓦地掀起,那颤抖的侧影刻在心头。
不要回头,终究,我是胆怯的。
曲终,帘布悄然而落,扎扎地,车逾行愈远。
二哥,一路走好。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