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糟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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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醉楼,蜀中第一青楼。能称得上第一,必有其翘首之处。姑娘们除了个个风姿卓越,更是“美不胜收”,妙就妙在韵味迥异,有风骚、有碧玉、有妩媚、有清冷、有热情、有害羞、有霸道、有柔弱,无论您的口味如何,千醉楼包您满意。不过,也不是什么人都能进的。首先缴纳5两纹银,酒水免费,如果包下姑娘,另付费用。这个入场费就把它的档次提高了不止十倍。5两银子在花街上的其他青楼中都能包下一个姑娘七天了。所以,千醉楼不是什么人都能去的地方。今晚,更是如此。
大门口一左一右两个黑衣劲装的高大门神用冰冷的目光扫射着每个驻足的看客。“五百两。”三个字干脆利落,让那些看客肩膀不由抖上几抖,裹足不前。花魁之夜,纸醉金迷,百两白银,只求佳人一瞥。值,或不值?仙乐不断从楼中悠悠传出,挑拨着沿街男人们犹豫的神经与感官。道道欲火浸润的目光穿透那红色的门帘,突然间,那红就像处子之血一般刺眼。终于有人抖抖索索地递上银票,激动的身影消失在帘的另一头。人群中一声惊呼。或妒,或赞,或恨,或卑。**,无处不在。
站在熙攘的人群外围,我的心经不住一阵冷笑。是谁有着如此高明的手段将人心与**肆意操纵?五百两,普通百姓人家十几年的吃穿用度,就这样在楼内的风花雪月中片片燃烧着,也点起了伸长脖子仰望众人眼中的**。猎奇的心情刹那间灰了下去,脚底禁不住升起一阵阵凉意,冰到心尖。拢了拢领口,搓了搓手,微叹一口气便转身离去。不知为何,满城的红色在今晚格外刺眼。
“让道!让道!”抬头间,只见远处隐约闪入几匹马的影子,围观的人群在惊呼声中急急向两侧躲去。骏马飞奔而来,如电闪雷鸣。眼光移动处,突然看见大道中央赫然站着一个目瞪口呆的小孩儿。人们纷纷闪躲,谁也没有留意到他的存在。
“快闪开!”我忍不住一声大吼,孩子愣愣地转过头来,眼中一片空白。心中痛喊糟了,一个腾跃从人群之上翻过,落在孩子面前,把他往腰间一夹,正要往右侧撤开,脸上忽地一阵风来,明白已是晚了一步,只能急中生智,原地高高跳起,在飞驰而过的马背上借力后往一旁屋顶上跃去。同时响起的是马嘶人吼,之后是雷鸣般的掌声与叫好声。在屋顶上好不容易站稳后,眼光往下一撇,人群已经涌到了脚下,人们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崇拜与赞叹。站在聚光灯下被人膜拜竟然是深深的不安,本能地感觉有几道凌厉的目光在我身上肆意走动。本想救人,却把自己推上了浪尖。心中一凛,竟有了一丝懊悔。
正想转身下地,忽觉空气中飘来一阵凉气。从黑暗中走出三个身影,他们的气势——确切地说,是一种彻骨的寒意——魔力般地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人群霎时静了下去,并不自觉地为他们让出道来。每走近一步,我的心就不由地一颤。那种冷胜过十二月的天气,冻结了所有人的表情,也冻住了我的目光。身侧的孩子忽地紧搂我腰间,猛地将我拉出咒语般的凝望。低下头,一双星星般明亮的眸子闯入眼帘。虽然整张小脸都是脏兮兮的,衣衫褴褛,全身发抖,但那眼中的清澈与担心却暖暖地包裹了我的心。如果重来一百次,我还会救他,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不自觉地把手轻轻搭上他的额头,也暖暖地对他笑了起来。“有哥哥在,不怕。”
“你就这么有信心?”空气突然凝结了。呼吸停止了。天籁般的声音,不,是醉人的蛊惑。有点低沉,有点沙哑,半分懒散,九分冰寒。似乎在哪里听过。我仍然盯着怀中的孩子,在他往下打量的清澈眼眸中,我看到了惊艳、震撼与恐惧。天人之姿,冰如雪山,杀气如虹。身上所有的毛孔都在吸收着这条信息,我只能极力克制自己不转过头去,借屋顶上的漆黑保护自己。只要他们看不清我的模样,我就能跳进千醉楼的大院,先混迹于那污浊中再悄悄逃开。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请阁下高抬贵手。”清淡的声音飘在上空,如同清冽的秋雨,顿时打破了空气中流淌的致命蛊惑。人气猛地扬了起来。
“是啊,差点撞倒人还这么嚣张,哪有这样做人的。”
“长得这么好看,没想到心眼都给狗吃干净了。”
“唉,真是没天理了……”
“都给我住口!我家主人在此,谁敢放肆!”随着银光一闪,空气再一次停止了流动。怀中的孩子别过头,微微颤抖着。
“人我已经救了。冒犯阁下的也是我。请不要为难孩子。”星星般的眼睛又一次撞入视线,我微微笑着,又忽地对他眨了一下眼睛。孩子的身子一僵,随后心领神会般地勾起了嘴角。
“你的轻功是谁教的?你和他什么关系?”蛊惑之音又一次响起,我的身子一抖。凭那轻轻一跃他就看出了我的师承门道,好厉害的一个人。恍惚间,绝尘那阳光般的笑脸在脑海中闪现。
“我也想知道他是谁呢……”我噫语般地自念道。
“谁?”
“谁?绝——”迷迷糊糊间,右手臂蓦地一痛,我一个激灵,灵台顿时一清。孩子眼中盛满担忧,感觉右手又凉又痛,仔细一看,才发现袖子已被卷起一截,他的小嘴正狠狠咬着我的小臂。刚才我怎么了,似乎精神不受控制,难道……竟被那蛊惑的声音控制住了神智?一时,身子经不住颤抖,在心里穷骂自己的意志如此薄弱,竟然还比不上一个小孩。也许是看到我的眼中已恢复了清明,孩子终于如释重负地松开了他的利牙,长长呼出一口气。我一咧嘴,深吸一口气。这家伙真是牙下不留情啊。深深望进他的眼中,用只有他才能听到的声音调侃道:“谢谢。不过,你以后也得让我咬一口。”孩子眼中一片惊愕,小嘴张成了O型。大敌当前,我心里却没来由地轻松起来。“没办法,谁叫你咬我这么凶呢,估计这个疤一辈子也消不去了,你得负责噢。”亮亮的眼睛凸得厉害,整张小脸都僵在了那边。“不愿意吗?还是你更喜欢下面的冰美人?”纯净的眼中闪过一丝恐惧的光,却仍是紧紧盯着我,环在腰间的小手也收得更紧了。“如果相信我,就让我保护你。刚才啊,逗你的!”对他眨了眨眼睛,趁他愣神之际,紧紧挟着他,然后转向人群的方向大喊:“绝尘,你终于来了!”同时往反方向纵身一跃。回头的瞬间,惊鸿一瞥,所有人都已向我所呼喊的方向扭过头去,惟有他,冷冷的目光仍然紧紧锁在我的身上,嘴角微翘,那口型分明在说:逃得过吗?冤家路窄,竟是他。

着地的一刹那,我只有一个念头:渺云客栈是回不去了。还好银票都是随身携带,留在客栈的也无外乎是些衣物。现在的问题只有一个:他看见我跳进这个院子,我该怎么逃出去。松开紧抱孩子的手,让他伏在我的背上。我细细打量着周遭的环境,发现这儿虽是千醉楼的地盘,却是个清幽雅致的院子,在隆冬仍是一派郁郁葱葱,与前头的**污浊不可同日而语。走廊尽头的屋子亮着灯,我悄步挪到门口,躲在阴影中,学着电视上看来的法子将手指蘸上唾沫在窗户纸上戳了个小洞,往屋内看去。
一个娇媚的身影正坐在梳妆台前,一遍又一遍地理着乌黑的长发。粉色长裙,星星点点缀着朵朵梅花,纤细的腰枝似乎不禁一握,右侧的脸蛋肤色细腻,红润欲滴,即使看不到她的脸,也能想象她五官的精致。一个让人从心里疼惜的女子。住在千醉楼的一定是这儿的姑娘了,但能有这个独院,而且看她屋内装饰不凡,应该是花魁之类的了。心念一动,对,花魁,难不成她就是婉千淼?
“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不见去年人,泪湿春衫袖。”幽幽的声音,摇曳的烛光。似乎每说一句,就耗去她一分力气,直到最后的声声哽咽。又一个痴情又伤心的可怜女子。她能等到她的良人吗?
“曾经真的以为人生就这样了/平静的心拒绝再有浪潮/斩了千次的情丝却断不了/百转千折它将我围绕/有人问我你究竟是哪里好/这么多年我还忘不了/春风再美也比不上你的笑/没见过你的人不会明了/是鬼迷了心窍也好/是前世的姻缘也好/然而这一切已不再重要/如果你能够重回我怀抱/是命运的安排也好/是你存心的捉弄也好/然而这一切也不再重要/我愿意随你到天涯海角/虽然岁月总是匆匆的催人老/虽然情爱总是让人烦恼/虽然未来如何不能知道/现在说再见会不会太早”
她的低声吟唱将我彻底震呆在屋外。鬼迷心窍,分明是李宗盛的《鬼迷心窍》,她……她竟然会唱!难道她也和我一样是……想到这个可能性,我的心中顿时涌起阵阵激动的浪潮,呼吸也不由急促起来。
“哥哥,你没事儿吧?”右耳突然一热,一个稚嫩的声音钻入耳中。猛地惊醒到我和他还身处险境,便硬是将心中的激动压了压。
“对不起,分神了。”背上的小东西懂事地嗯了一声,便不再发言。我在心中计较着要不要推门进去表明身份,又怕她的身份并不是如我所想。看外边那冰美人的架势就能猜到他的身份不同一般,现在一定已将外边围了起来,别说硬闯出去了,怕是一只苍蝇也飞不进来。想到他那无声的威胁,我的背上又是一阵冷汗。他到底是和绝尘有仇呢还是和我有仇?难道他知道我偷用他的温泉了?正在出神之际,走廊的另一头突然闪起几盏灯笼,几双脚步匆匆而来。这么快!听着耳边低吟的歌声,我一狠心,便推门一跃而入,关门、捂嘴,一气呵成。
顾不得她的挣扎,我捂着她的嘴藏在了屏风后。看她满脸惊恐地望着我,我心中一跳:天哪,这身男装,她不会当我是**贼吧。千钧一发,我只能一搏了。
“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把我们的血肉……”我在她耳边低声唱了起来,紧张地看着她的反应。她先是一愣,又是惊讶,接着就是无比的激动。那对我盈盈相望的眼突然潮涌而出,她竟然反手搂住了我,在我怀中啜泣起来。
“同志,先别哭啊,你再哭,我就要死了。”看她的反应,我心里就有了底,只是屋外渐渐靠近的脚步声让我愈发焦急起来。
她突然抬起头,死死地盯着我的胸部,一只玉手竟朝我胸口摸去。我急忙挡了下来,捏起她的下巴:“吃豆腐也没这样的吧。你到底救不救你的同胞啊?说句话行不?”
“你是女的?”她软软的声音钻进耳中,趴在我背上的小人突然身子一僵。我的脸禁不住一烧,转头恶狠狠地威胁着:“别乱动,给我好好趴着。”颈间的小手一紧,差点勒得我喘不过气来。
回头间,美女已经压抑住了眼中的激动,只有晶亮的光泄露着心底的秘密。“有人抓我。帮我。拜托了。”我盯着她的眼睛,心中却一点把握也没有。我们素昧平生,虽然来自同一个空间,却和陌生人无异,她并没有义务帮我渡过难关,况且谁也不想惹祸上身。她眼光一闪,突然抓住我的右手,将袖子一掀,露出我的一截手臂来。
“红菩提……真的是红菩提……”她喃喃自语道,再次看我时眼中已多了一层雾气。不知为何,她给我望眼欲穿的感觉,似乎在透过我凝视另一个人。
“喂!”我着急地摇了摇她。
“真的是你,无羁。”话音一落,我的脑中一片空白。同时,敲门声咚咚响起,而我竟如遭雷击般动弹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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