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花艳菊定居西湖 曹尚飞葬师五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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瑰丽多姿的西湖游人如潮,微风吹拂,碧波荡漾,各式各样的船只在湖面上游弋。一只精致游船停在断桥旁。掌船的妙令少女正和智明切切私语。船舱内对坐着一对中年“夫妇”。这对“夫妇”是易了容的花艳菊和曹尚飞。他们不仅易了容,而且改了名。曹尚飞化名贾隐;花艳菊改为贾艳菊。二人的易容恰如离开江安镇望江搂时的模样,只是换了些衣服。
花艳菊身着黄缎紫花旗袍,足踏白缎鞋,雪白的手腕套着翡翠玉镯,右手无名指上戴着金框镶着红宝石的戒指,颈上挂着一串珍珠项链,头上云鬓高挽,斜插一枚金钗,脸上薄施香粉,唇上淡涂口红,全身透着珠光宝气,庄重而素雅。她右手仍然拿着那把粉红色小扇,只是无心地摇动,两眉间打了个结,两眼茫然地望着断头戴一顶黑缎扎箍的灰色礼帽,身穿天蓝色长袍,脚蹬一双白色皮鞋,手摇折扇,双眼微闭,心思如桥的残景。
曹尚飞扮成四十多岁的富商,潮。他以金蝉脱壳连环计,送走黄金凤后,回头从望江楼里接出花艳菊、智明,就摆弄了着火的假现场。花艳菊为掩人耳目,假扮“夫妇”沿江南下,入洞庭湖,游君山,改入湘江,上了岳阳楼,又乘花车到了长沙,住进白云酒楼。他们二人游了风景如画的岳麓山,在明媚的阳光下钓鱼橘子州头。
花艳菊开心极了。她虽扮成中年少妇,但难掩饰其艳丽的勃勃青春活力,常常露出姑娘们特有的那种天真无邪。他们在长沙稍憩几日后就取道萍乡进入浙省名城杭州。
曹尚飞曾以化名贾隐浪迹江湖,广交了众多朋友,其中有杭州的丝绸老板范尚仁。此来杭州正是找范尚仁给花艳菊找个安身立命之所。
“恩公!您可来啦!不然挨骂的时日不知何时方能了结。”范尚仁欣喜若狂欲行大礼叩拜被阻止。
“此话怎讲?”曹尚飞不解地问。
“您老别问,请里边说话。”范尚仁带曹尚飞进了里院正房。
“啊呀!这不是恩公到了……老婆子代亡夫谢您老的恩典!”范尚仁的母亲全敏从内屋出来,只愣了一下就欲行大礼。
“夫人,何须如此。”曹尚飞以内家罡气托起跪下磕头的全敏。
“恭敬不如从命,请坐。尚仁上茶。恩公好功力!”全敏微笑着待客。
“敢问夫人,从未谋面,何故……”曹尚飞迷惑地问。
“恩公,请进这屋。”全敏不答反邀。范尚仁跟进里屋很规矩地立在一旁。
三间正房,中屋是客厅,右屋是卧室,左屋是佛堂。佛堂正面供着大慈大悲、救苦救难的金身观音菩萨,右边供着范启的灵位,左手却供着一位尊神肖像。曹尚飞肃然起敬,恭恭敬敬地向观音行了佛礼,向范启点头施礼,待转身向神位行礼时,愣住了。这位尊神意态酷像自己易容后的贾隐。而且一溜儿小字注明:“恩公贾隐之神位。”他目光疑惑地扭头询问范尚仁。范尚仁母子是随着曹尚飞的行动而行动,当他发愣时,母子俩照样对着神像叩头。
“恩公,请外面说话。……八年了!我们母子是月月日日,时时念叨恩公。为此事,尚仁没少挨骂。不怕您老笑话,这孩子从小乖巧,膝下只有他。他爸走了,母子相依为命,哪舍得责怪他。但受大恩而不报是为不义,我不能原谅他。虽说您老是世外高人,名利不放在心上,可对于受恩之人决不可轻易忘怀,不然哪还叫人?我骂他,数落他,是提醒他做人非易。小儿曾多次去石头城打听,可您老是神龙一现再无影踪。您老和小儿的一张合影成为我求巧匠神笔为您画像的依据。供您老为神以慰我母子的敬仰之心。”全敏待客人落座后,她也坐下,两眼已含着莹莹泪光倾吐出肺腑之言。
“小事一桩,何须夫人如此看重,实在是……”曹尚飞不依为然的说。
“不!对您来讲是小事,可对我们范家是天大的事!不是您,范儿无颜生还杭州?我又岂能独活于世?范家香烟断了,后继无人,九泉下怎见他父亲?怎面对范氏的列祖列宗?……”全敏心情激动的流淌热泪,讲不下去了。
“恩公,家父范启官居三品,封江南织造局的要职,因不愿与同僚贪赃枉法,愤然辞职,积愤成疾,在他离世前遗言母亲,范氏一族今后不得为官。他虽身居要职又是肥差,留给我的家当不足千两。经和母亲合计弃文经商,变卖了大部财产又和亲戚朋友们筹借三千多两,开始做生意。谁曾想……”他眼泪模糊扶了扶眼镜伤心地讲不下去了。
八年前秋,范尚仁首次去石头城经商,住在莫愁湖客栈。他的运气好,只三天功夫一船丝绸就脱手了,得银四千三百八十八两,算了算纯利近千两。他心情畅快,打算明早转转市场,打点些相宜的回头货。晚饭时兴冲冲地、破天荒地吃了二两酒,回屋睡觉。
这天夜里,曹尚飞易容化名贾隐,落脚此客栈,刚好住在范尚仁房间的对面。他正在行功,目睹了两个夜行人的一举一动,但并没有声张,只是悄悄地跟踪到贼巢就返回。他想:如果是不义之财任其黑吃黑,否则再插手不晚。他回到客栈,店内已成了一锅粥。范尚仁醉酒后睡得很香很沉。说也怪,待贼人刚走,他突然坐起来,像是在梦境,点着了灯,一看真是冰水浇头透心凉。他呼爹喊娘地拼命哭喊着:“我被盗了!我被盗了!”突然的喊叫,惊扰了店中客人的好觉,也惊动了店老板。众人一窝蜂似的涌进他的房中。他已背气昏死过去。店老板慌了手脚。店里失盗有损店誉,再出人命,非吃官司不可,那还了的!急忙派人找郎中,寻医生抢救。曹尚飞用罡气救醒了范尚仁,问清了他的底细并嘱咐店家好生照看,转身出了门直奔贼巢。在一个简陋的小屋内截住了两个盗贼。两贼开始执意不承认,曹尚飞露了点功夫后,吓得两贼屁滚尿流,乖乖地把银子送回客栈。范尚仁失而复得分文不少。他欲出千两银子酬谢,曹尚飞执意不要,只合了张影而已。
范尚仁回到家中与母亲全敏细述事情的经过,母子是抱头大哭,且悲且喜。母亲责怪儿子受此大恩未报答一、二,实不安心。在无可奈何之下,照像片画了付肖像供奉起来,日日接受香火和叩拜。
曹尚飞的突然来访,使范尚仁母子欣喜若狂。全敏聪慧的头脑已料定恩公前来必有深意,就再三地催问。母子俩听了曹尚飞的说明满口答应。
“恩公,不必再购,占用我家铺子好了。这地方是杭州城商业的黄金地段,改用小姐的名字即可……要不然合股也成,我跑外,小姐坐铺子管内如何?”范尚仁说出自己的意见。
“这样吧!铺子作价归贾艳菊,挂她的名。她再出五千两做本钱,一切托你代管经营,按股分成,可好?你千万别多心。在生意上丁是丁,卯是卯。还有一句话,今后不必恩公长,恩公短的,那神位取了好。你叫我大叔满好。”
曹尚飞经过一番深思说出自己的想法。范尚仁母子心悦诚服的同意这桩事。只是神位的事有异议,他们母子执意不改变。
曹尚飞跟花艳菊说出自己的另一打算:成全她和范尚仁的婚事。没料到花艳菊竟大发雷霆,哭个不停,执意不从。经三番五次的陈说厉害方勉强答应。但只同意做假夫妇,并提出在西湖畔购所分里外的院子。曹尚飞把意思跟范尚仁母子一合计,意想不到满口答应,一切照办。在范尚仁母子来说,恩公的话是神明,早有报恩之心岂能失此良机!况且只是挂个名,范尚仁可讨二房三房生男育女,何乐而不为。此事一定。曹尚飞,全敏尽快地给孩子们办了喜事。曹尚飞仍不放心,又飞书沧州邀飞豹师兄妹来杭州,一来帮花艳菊料理生意,二来保她平安。这位干爹可说是为女儿的安身立命费尽了心机。昨天,飞豹和妻子铁凤,飞虎和妻子玉凤双双到达。
曹尚飞要辞行了。
花艳菊竟伤心地哭求再留两天。今天是最后的一日。花艳菊提议在西湖乘船尽兴一游。但是她并不尽兴而是倍觉伤感,眼里含着泪光,又不愿意让心目中的“丈夫”看见,不是扭转了头就是以小扇遮面。她那绵绵柔情依依伤感,使满怀仇恨浪迹江湖数十年的曹尚飞也动了情。草木有情,何况人,孰能无情?遥遥数千里的旅途,白天尤可,最尴尬的是晚上住宿。这对“夫妇”在外人眼里是半点也看不出来,连智明也觉得和真的一样。每晚投宿是要两套房间,除了他们三人外,谁会晓得在晚上“夫妇”会分居。老爷,丫环会易房?因为店家看到的是一个俊美贤慧的少妇对“丈夫”的百般温柔和关切。每当投宿后,妻子总是先给“丈夫”拍打灰尘,亲手宽衣解扣,除去外套,脱去鞋袜,换上拖鞋,沏好茶。整理自己时却是智明的事。然后她会小心地给“丈夫”洗脚、按摩,眼里闪着深深的情意。曹尚飞对“妻子”的作为,他虽是闭目领受,岂能不动心?但他牢牢地控制着自己,把“妻子”的情意当作干女儿的一片孝心。他这样的认为增加了当干爹的责任感。此时他面对着本应像新娘子打扮的花枝招展的花艳菊,却是素服一身,专门又恢复扮“妻子”时的模样,其用心何等良苦。

花艳菊满面阴云望着断桥的残景,真是触景更生悲。她的心比断桥更残;她的心境比白娘子更伤悲。白娘子虽悲但也有过与许仙夫妻生活的一段甜蜜;而她却没有。许仙给白娘子留了根,她更没有。她的心碎了。一天的时间,只有一天的时间啊!可贵的一天。她心目中的“丈夫”啊,将要离她而去,难说再有相逢的机缘。这个把自己从死亡中救活,使她脱离火坑,恢复了人的尊严的男人,虽说年龄大她两三倍,但也甘愿以身相从。她这样做并非单为报恩,而是发现这干巴老头有一种特殊的气质,一个真正男人的气质。在妓院同室相处二十天的后几天,她曾千方百计引逗,他如同一根木头。她撕破姑娘怕羞的面纱,直言心愿时,却意外地遭到拒绝。当时她尴尬的无地自容,只好屈认干爹了结。但内心里直认他为“丈夫”。脱困望江楼后,数千里的旅途中,她兴奋地沉入甜美的梦。他和自己终以“夫妇”身份出现在光天化日之下。她这“妻子”是尽心尽责,维妙维肖。她挎着“丈夫”的臂散步游玩,对着脸吃饭,心里那股美滋滋的感觉常在眼神中含情脉脉地斜“丈夫”几眼。她最开心的时候是投宿,“妻子”对“丈夫”的一番细心侍侯;但最不开心时也是投宿后,夜间的无限凄凉与茫然。前半夜与“丈夫”吃茶,聊天,后半夜“丈夫”走了,智明来了。此时她像着了魔,乱了方寸颠三倒四,连连做错事。她会拿起茶杯去梳头淋了满头茶水而无反应;她会呆在镜子前出神,狠抽自己耳光,瞪着眼责骂:“丑八怪!为啥不长俊点?让人家一见就喜欢,啊!”来到杭州干爹居然给她提亲,压抑已久的不平心潮一下子发泄出来。
“除了……我谁也不嫁!愿狼吃狗啃,愿当妓女与你毫不相干!你走吧!”她赌气地,伤心地哭喊着。
“……你的心意再明白不过,但那是不可能的。想想看,一个言而无信,背叛师命的人,还称的上人?你会看重这种披着人皮的人?别任性,在这年月,一个单身女人,尤其是年青漂亮的孤身女人是无法存身立命的。这种安排是迫不得已,以后你有选择的余地。言尽于此,你斟酌吧!唉!”曹尚飞以长辈的口气道出衷言后叹了口气。
花艳菊在智明的劝解下,无可奈何与范尚仁做了“夫妇”。她新婚不足十日。今天自己装成恰如脱困望江楼时的模样,其心意是明明白白的。她想重温“妻子”的梦,向“丈夫”表白她始终如一的情。
“断桥啊,你活活地拆散了一对恩爱夫妻,破坏了一个家庭。但毁不掉绵绵之情,白娘子许仙的真挚之情,已流传为千古佳话!”花艳菊心乱如麻的泪眼望着断桥的残景,一筹莫展。只有伤心的泪珠不断线的滚滚洒落在胸前的旗袍上浸湿了碗大的一块。她伤悲断桥之残,也感伤自己之苦。她的心同断桥一样地跳动着断裂声。
曹尚飞不忍看花艳菊的泪眼和凄苦的面容,闭目摇扇,心潮向另一桩事涌去……。
五台山仙居峰对面,云霄林中的南半坡,出现了三座成“品”字形的新坟丘。每座坟丘上方都有一株巨松。松树枝叶繁茂,像把伞罩住了坟丘。这是独具匠心的设计。这三座坟丘是谁的呢?
曹尚飞离开杭州,运用轻功不消两日便到了鄂省的江安镇,会见了镇长要尚万。
“前辈,辛苦啦,这几日是天天盼您呀!一切已办妥,三日后可上路。那天正是黄道吉日。”要尚万在望江楼接待了曹尚飞。
酒宴之后,二人凭栏望江,述说离情。
“难为你想的周全。这楼虽经修复,似乎不及先前那样壮美了。”曹尚飞环视了楼内的各个部位,有点惋惜。
“能为人间不平出把力是我的心愿,即便毁掉此楼也在所不惜,只是……”要尚万立眉倒立,面现愁容。
“你是指国无宁日,民不安生吧!”曹尚飞目视江水,忧容挂脸。
“是的,在汉口港埠外舰林立,街头上外人耀武扬威,听说日军在青岛肆意屠杀中国工人,大量增兵东北,势力正向平津、华东扩展。而国内却是乱糟糟的。军人们大开杀戒,湘、鄂两省已被屠杀二万多人。据传农民暴动,工人罢工起义,已遍及华夏的各个省区。派系战争,南昌兵变,国共两党纷争不停,前辈可有耳闻?”
“已塞满耳了,时局动荡,百姓遭难啊!”
“慧悲师太十天前特来小镇指点弟子,声言百姓遭难的劫数已成定局,嘱咐我好自为之。”
“老尼道深见远,她的话是有份量的。时局乱,何时安?”曹尚飞陷入茫然的境地。
“不瞒前辈,我已购了大批的枪支,弹药,组建了一个民防团,从洪湖到洞庭湖至宜昌这一段地方,可保安宁。”
“这好,这好!”曹尚飞两手一合表示赞赏。
曹尚飞押着三辆灵车沿路倒也顺当。在一个阳光炽热的上午,他到了金阁寺门前。知客僧和十二名僧人已在门前等候。他内心佩服二师兄的神算。
“阿弥陀佛!方丈已在云霄林中等候施主,请让弟子们抬灵吧”十二名僧人四人抬一副灵柩去。
云霄林中成品字形的坟**前已摆着张供桌,上面摆满了祭品,香烟袅袅。玄妙大师屹立坟前双眼闭着、手切念珠,嘴唇微动,显然在诵经。三副灵柩进入坟地按知客僧的指点,三副灵柩对着品字形的**位停好,依次是上为孟尝之**,左为黄龙之**,右为铁林之**。玄妙大师站的位置刚好是灵前的五尺直线对着孟尝的灵头。曹尚飞一看这阵势正好午时,也顾不得和阔别几十年的二师兄答话。匆匆为三位亡灵烧纸叩头,待他叩罢头,众僧分为三班同时动手下葬,栽上招魂幡。然后众僧席地而坐为亡灵念经超度。曹尚飞却在知客僧的指点下跪下叩头,起来再跪下,再起来……。
玄妙对曹尚飞的到来、众僧忙着下葬,诵经这一切他似乎毫无反映;像坐禅那样屹立不动。曹尚飞悲痛欲裂,已哭成泪人。两人以不同的方式缅怀自己的师长,亲人。坟地中的僧人都走了,玄妙和曹尚飞没有走。曹尚飞眼泪模糊欲给师父等坟前插墓碑。大师摆摆手开了言,他痴痴地住了手脚聆听:
“阿弥陀佛!
不必急,不必忙,
此时此举欠思量。
大放光,放大光,
树碑自有后人忙。
莫悲伤,伤莫悲,
师尊出世有慧根。
来处来,去处去,
尘缘缘尽应劫数。
名曾威,心底良,
赤手空空返故乡。
情也重,债也多,
甘为他人做嫁妆。
善有果,恶有报,
冤孽该结自会了。
尘缘多,多尘缘,
雏鹰飞来增繁忙。
笑逐颜,逐颜笑,
成就雄鹰展翅翔。
你是谁,谁是你,
明镜台上无自己。
何多想,何多问,
菩提树下是归途。
弥陀佛,弥陀佛,
灵魂静安莫悲伤。
阿弥陀佛!”
大师吟后没有向曹尚飞打招乎,尽飘飘然然地走了。
曹尚飞愣征片刻,细细回味着师尊的留言:“风雨峥嵘数十秋,如愿心潮逐笑流……”和二师兄的告戒。他似乎醒悟了其中奥妙,向师父坟叩了三头,站起来抱拳道:“师父,徒儿遵师嘱行事。二位壮士请安息吧,告辞!”他说完就大步流星地去追玄妙大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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