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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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好!好!……”喊声震天。
“啪!啪!啪!……”掌声动地。
马戏艺人的精湛表演,倾倒了江安镇的观众。
江安镇地处长江中游,位于洞庭湖的西北。这几天,由于马戏团的演出,这块弹丸之地一下子红火起来。川、豫、皖、湘、鄂五省的商旅、游客蜂拥而至。小镇的里里外外都是人,到处是商业摊点,到处是喧闹的场所,到处是帐篷。江岸边马戏场周围更是拥挤,除了人行道都是帐篷、摊贩,连咫尺空间都找不到。江面上,客轮、商船、鱼船、木筏用缆绳连成一片,大有“赤壁之战”时,曹孟德的水军气派。不同的船只上开业着不同的生意。客轮开了旅店;货船成了售货摊点;鱼船、舢板、木筏上水产、土特产、各种小吃……应有尽有,一片兴隆景象。
“哎,报喜了:镇长夫人赏赐大洋三元;安庆刘会长赏赐大洋两元!”
报喜,赏赐、随着节目的进行,伴着喊好声和掌声而不断。新奇的是艺人们自己不去领赏,而是由铁凤姑娘领两只打扮成花枝招展的猴子姑娘去领赏。领赏后两只猴子和铁凤一同道个万福,以示谢意,引爆一阵轰笑和掌声。有几次赏赐并不是因为艺人们的技艺,而是想多看一次猴子们维妙维肖的行礼。
马戏场北面是主看台。台正中前排,端坐着江安镇的主宰镇长兼商会会长要尚万和他的妻子,女儿及马戏班的班主黄龙,后几排坐着来自各方的名人绅士。
但见镇长铁板似的面孔,从来是庄重,威严的,艺人们的表演,似乎很难激发他的一丝笑意,只是看到猴子维妙维肖的行礼方露出一闪即失的笑容。其实这点笑意也不单单是被猴子逗笑的,实则是为娇妻、爱女的兴高采烈而微笑。
镇长夫人柳敬婉常常为艺人的表演而开怀大笑,对猴子的行礼动作更笑得前俯后仰,妩媚的双眼含着两颗晶莹打转的笑泪,显得媚态万千。八岁的宝贝女儿要彩蝴一开心就跳脚,挥拳大声喊叫。
“爸、妈、快看哪!真好玩!真好玩!”她质白如雪水灵的小脸蛋上总挂着两朵艳丽的云。
镇长的眼光常常欣赏妻子和爱女兴奋的面庞,对艺人们的表演只是随意地扫视一下,有时回过头与后排的朋友们,诸如安庆的刘会长,宜昌的昝镇长,鬼城的桂城主,信阳的闫旅长等交谈几句,更多的时间是倾听黄龙班主介绍。
此时场内开始了马术表演。
两匹雪白的马,披着银光闪闪的鞍鞯,脑门上挂着碗大的红绣球,迈着整齐的步子,并驾急驰入场。八位艺人翻着各种跟头上马。他们或骑,或吊,或立。其装扮的脸谱神态各异,不少观众几乎同时喊出:
“哟!这是八仙呀!”
“好!好!……”喊声不断。
“啪!啪!……”掌声一片。
群情激奋,喊声,掌声汇成巨大的声浪,伴着滚滚南去的长江向远方扩散……
黄龙向镇长介绍:
“看,这马上八仙造型怎么样?”
“不错!”。镇长瞄了瞄,点点头。
“内边骑马的是曹国舅,扮演者黄银凤;马蹬上跨吊着的是铁拐李,扮演者黄飞龙;外边倒骑马的是张果老,扮演者黄玉凤;跨吊马蹬上的是汉钟离,扮演者黄飞虎;跨站两马之间马蹬上的是吕洞宾,扮演者黄飞豹;踏在曹国舅、吕洞宾肩上的是韩湘子,扮演者是黄飞蛟;踏在张果老、吕洞宾肩上的是兰采和,扮演者黄飞鹏;踏在韩湘子、兰采和肩上的……”
“这何仙姑,一定是黄金凤姑娘装扮的吧?”柳敬婉兴奋地插问一句。
“对!”黄班主兴奋地双掌一合,作了回答。
“啊呀!真好看!爸、妈、快看!仙子多神!多俊啊!”要彩蝴挥着小拳头发出孩童的赞叹。
黄金凤扮演的何仙姑,超尘脱俗,白色的拂尘,白色的衣衫,白色的罗裙,白色的腰带,白色的绣鞋,黑亮的髻发上插着几朵白色的花。她的化装轻描淡抹,表现出一位仙子圣洁庄重的神韵。
驯练有素的两匹马并驾整齐地跑着,艺人们按照八仙的神态表演着;铁李拐喝酒不误,汉钟离大扇连摇,韩湘子轻吹仙笛,兰采和高举花篮,何仙姑斜举拂尘,吕洞宾轻舞宝剑,曹国舅帽翅摇颤,张果老双腿伸直,离鞍。随着马跑掀起的风流,刮的他们的衣衫猎猎作响,越发显示出八仙的腾空意境,又表现了艺人们的技艺的精湛。
要镇长仰靠着太师椅,眯着眼对场内的表演似看非看,对班主津津有味的解说似听非听,手中折扇不时哗啦一声打开扇几下,又哗啦一声合住。他那两道斜立着的浓眉不时几下,显示出他不平静的心潮。他心中正翻腾着“速作应变”四个字。
黄龙班主继续向镇长介绍:
“我这个马戏班共十八人,五飞四凤是台柱子。五飞中,功夫深厚者首推飞豹。四凤中,最出色的是金凤丫头。她天赋、根骨好,聪明、机灵,人样也……”说到金凤,班主古铜色的脸堂显露着骄傲的笑容。他心里得意的两腮胡子在跳舞。
要镇长心里正疑神在今天清早送给他的一张纸条上“速作应变”四个字的来龙去脉。
黄龙班主虽有一身功夫和江湖十几年的磨砺,并没有看出镇长表面安闲,内心的烦躁,也没看出这位镇长富翁、豪客,是怀有绝技不易外露的高人。班主对班内的两个人也没有看出来,一个是义女黄金凤,技艺惊人的飞速提高;另一个是成天酒不离口糊糊,但又从不误事,看衣箱的干巴老头贾隐。
“班主,账结了吗?”要镇长突然后仰的身子升正,睁开了眯缝着的眼问。
“结啦!谢谢镇长厚意。”
“下一个场子……”要镇长又问了一句。
“宜昌。”黄龙肯定地回答。
“好!明智。昝镇长是有势力的,与我交谊甚厚,他会关照你的。在这兵慌马乱的年头,挣钱糊口重要,保平安更重要,你说呢?”
“是这个理!”黄龙赶忙附和。他本来乐滋滋的古铜色脸膛,一下罩上了层黑雾,久历江湖的经历告诉他,镇长的话,弦外有音,似乎有什么不祥之兆。原说好要续演三天的。而今天清早突然变卦,账房李先生匆忙给结了账,虽多付了三天的演出费,他也倍感蹊跷。
“镇长,飞凤班来贵地演出,多蒙你关照,父老兄弟们热情维护,甚为感谢!演出一完立即卸台,午时一刻准起程,放心好了。就此告别吧!”黄龙迷惘地看一眼镇长和天色,抱一抱拳慷慨谢辞后欲转身举步。
“痛快!黄龙兄弟,真有点相交恨晚。请记住我这个朋友。因有事相扰,就不给诸位饯行了,请谅解。”镇长站起来回踱步。
“镇长,黄龙是个粗人,跑江湖的浪人,但有良心。只要有事需要出力,飞凤班的艺人是不惜脑壳的。”他动情地两颗泪珠几乎滚落。
“你这个朋友我是交定了。”镇长抢前一步抓住黄龙的大手,他也动了真情,铁板似的脸膛,修长的立眉微微跳动。
“镇长,青山不倒,江水长流,后会有期,告辞!”此时此刻两个硬汉子是柔情似水。黄龙硬心脱开镇长的手,扭身一抱拳,迈着虎步蹭蹭地下了看台。
镇长目视黄龙淹没在人群中,坐下将折扇打开,连扇几下。
“爸,为啥不看?光和人说话。人家骑马的本事真大!何仙姑站得老高老高,马跑的老快也跌不下来,真好玩!爸,我也要骑马,要骑白马,给买一匹吧,啊!”彩蝴拉着镇长的衣袖撒娇。
“你这孩子,见啥要啥,真不乖!”柳敬婉娇嗔地在女儿额头上戳了一指。

“爸,看妈妈打我。”她一头钻在镇长怀里撒娇。父亲抚摸着爱女的秀发,夫妇相视一笑。
场内喊好声,鼓掌声,报喜的赏赐声久久不息,一片喧闹。各种议论此起彼伏。
“嗨!活了六十多岁,算开了眼,这马戏还真不赖!”洞庭湖的于之诸一摸半白半黑胡子异常兴奋。
“那是,您是大开了眼。整船的鱼儿,藕儿,菱角儿,莲子儿都开了眼。这几天少说也赚这个数。”肖近林挤眉弄眼地把巴掌连翻两番。
“小精灵鬼,你在渔船上开饭店、留客,又从我手里接过鱼呀,藕呀,菱角、莲子什么的,一摆弄就赚了好几倍,心够黑的。”于之诸老汉寸步不让地挖苦。
“得!您这话多损。这几天谁不赚钱?”
“这话不假。我的绸缎生意也很兴隆,尢其是杭州丝绸分外走俏。舅!听说扮演何仙姑的丫头,在汉口演出时有人说象仙子,有人说不怎样,为此竟打了起来!全乱了套?”范尚仁得意地扶了扶眼镜,然后对身边的全通小声询问。?”
“没错,当时舅在场。你留心看看,这丫头一出场许多人像丢了魂。五省的名人台上有,台下也有。他们色的呆看着,挥手就是几块大洋。江边那只小客舱甲板上站着一位佳人是谁?那是吴大帅的四姨太!人称赛西施花艳菊。在汉口看完马戏,几个丫头私下议论:‘可真是,咱们四姨太是艳压三镇的大美人,要是和人家比,就……’四姨太刚好听见,醋意大发,责骂了丫头不算,一气之下从汉口追到这儿,一定要找出凤姑娘的瑕疵,方甘心。不知找出了没有?”全通小声翼翼地述说。
“你怎知道?”有人怀疑。
“我有内线,索性告诉你们点新鲜……”全通神神密密地吊人口胃。
“什么新鲜的?”有人好奇的追问。
“看见对面一身青衣,坐把椅子,摇把大折扇的人吗?”
“是啥子人?怪怪地还带把椅子来。”一个四川客询问。
“还带着兵哩!”
“带兵干啥?到底是谁?”肖近林急躁地追问。
“汉口的仇少爷,惹事生非的料。他身边那个胖子大兵叫苟飞,是个连长,看样子带来百十号兵。”全通面现忧容。
“来闹事?”于之诸耽心地追问。
“说不准,看那眼神是为凤姑娘来的。”全通含糊地猜测。
马戏场上开始表演走钢丝,众目所望的金凤姑娘已跃立在颤动的钢丝上,喧闹的场子一下子静了下来。观众们凝神静气地屏着气观赏她的技艺,观赏她这个人。
黄金凤在钢丝上,立、蹲、卧、前行后退,每个动作干净利落,似燕子般轻灵。她的技艺给观众以舒服柔美的快感。她打着小伞骑着独轮车,前行行,后退退,进而两脚一跷,打起了秋千,甚至夹着车子前蹦后跳,真是惊心动魄。观众们瞪直了眼,直愣愣地看着。要彩蝴张着嘴巴,呆看着而顾不得喊叫。
黄金凤全身衣裤是红的,腰带是红的,鞋子是红的,黑发盘着两个鬓髻,上面扎着红绸蝴蝶,脸上浓浓的胭脂,嘴上抹着艳艳的口红,指甲上涂着厚厚的红甲油。伞是红的,整个车子也是红的。她一动就象天空中飘荡着一片红云。
金凤扮演何仙姑时,是一派素洁,清丽庄重,如出水的芙蓉冰清玉洁;在钢丝上又如蓓蕾初放的牡丹艳丽浓香,娇美。她两只美目忽闪着勾人心神的光,两片薄薄的朱唇上,一直挂着甜甜的勾魂微笑。无怪乎有人为她吃醋,为她打架,为她挥洒金钱。
金凤完成了第一套表演,稍息换装时,安静的场子一下子惊天动地起来。喊好声象决堤的山洪,鼓掌声如过年的爆竹,赏赐的报喜声似春雨洒地。
“哎呀!好玩死了!”彩蝴一直闭嘴瞪眼站着呆看,此时松了口气坐下,用小拳头猛敲一下自己的腿。
在钢丝上,金凤姑娘已扮成一只俊美玲珑的金色凤凰。她单脚立在钢丝中央,另一只脚高高跷起扮成凤尾,三根长长的尾翎不停地颤抖着。两手臂扮成凤凰双翼紧紧地屏在两肋,头上架着玲珑的凤头,凤冠微颤,尖尖的嘴巴从腹、腿脚、双翼到背至尾都要啄一遍,显然是“凤凰搔痒”。凤凰的双翼一展,单脚用力一蹬一下子跃起两丈多高,空中一个旋转轻轻地反向落在钢丝上,这是“凤凰腾飞”。最后表演“凤凰拜客”:凤头低垂,腿部弯曲,双翼展开,再收缩到右胸前行万福礼,尖尖的嘴巴一张一合发出清亮甜脆的鸣音“谢谢!”如此在钢丝上旋转了一周。同时全体艺人有的骑马、有的玩着杂耍和铁凤领着两只花技招展的猴子姑娘绕场拜谢告别。
观众们报以石破天惊的掌声。
“报喜!
镇长小姐赏赐凤姑娘白金戒指一枚;
鬼城桂城主赏赐凤姑娘金项链一条;
宜昌昝镇长赏赐凤姑娘金耳环,金手链各一付;
……”
艺人们高喊着“谢谢!谢谢!”
两只猴子姑娘在铁凤的带领下不停地接受礼物,不停地行着万福礼。
镇长目视着渐渐退场的观众和艺人们匆忙卸台的情景,他铁板似的脸膛开朗了,折扇哗的一下打开,紧扇了几下,回头道:
“诸位!看来重聚望江楼畅饮是……”要镇长话未说完被突然的高喊声打断。
“报喜!汉口仇少爷赏赐金凤姑娘钻石项链一挂,要亲自来领……”
要镇长愣了神。他那铁板似的脸膛如涂层黑漆,两道立眉几乎垂直,并不停地抖动着。
艺人们匆忙卸台的手脚全停了下来,十几个未离场的观众住脚不动。
“要出事,站远点好。”全通向范尚仁耳语。二人向场边蹭。
“搞啥名堂!到这时候才……”于之诸向肖近林说。
“谢谢您老的捧扬,我代凤姑娘来……”铁凤领着两只猴姑娘毕恭毕敬地向青衫人仇仁道了万福。
“滚!呆一边去!”胖连长苟飞大发雷霆,打断铁凤的说话。
仇少爷轻摇折扇,目视场内……
“您老别发火,各行有各行的规矩,我是专管领赏的。”
铁凤板起脸正色道。
“屁,老子从来就不认规矩。”苟飞两只猪眼一翻,嘴冒粗话。
“对不起,您老的赏赐我们受不起。”铁凤脸色一肃,说了句毫不在乎的话,领着两只猴子欲走。
“给我站住!”苟飞破着喉头喊,瞪着两只猪眼,一步跳到铁凤面前,拦住。
“哟!这是干啥?”
“告诉你,凤姑娘不过来,你们谁也别想再出气!”苟飞指点着铁凤的鼻子猪眼一瞪,大肚一挺叫喊。
“……你讲不讲理?”铁凤毫不示弱,两只猴子也有点生气,已准备出击,只等主人的示意。
“理?老子从来不认理,喂!玩马戏的头儿听着:让金凤姑娘过来,不然别怪老子动粗。”苟飞一脸凶相。他挺着大肚皮吼。
艺人们的目光全集中在班主黄龙身上,他古铜色脸膛上两腮的胡子不停地颤动,跑江湖几十年头一次碰上用生命胁迫他,心里分外气恼。
金凤看一眼黄龙,镇静地说:
“爹,我去看看。”
“不,你不能去!”飞豹抢着阻止。
“对,你不能去!”众人附和。
“冲着我来,不去行吗?”金凤欲走。
“我和你去。”班主气恼地下了决心。
“我看全去,也好有个照应。”飞龙提议。
“对,全去!”众人异口同声,随着班主和金凤向青衫人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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