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集 召舞春秋 第四节 天机莫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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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冉听到开门声一激灵,赶忙打起精神来。此时东方已经大白,看样已经近了辰时。三王子卫梓郁面沉如水,从盈春宫出来,漫步走过御花园,穿过逸守门,自玄止大殿后,一路西行。玄止殿外,意外的遇到上早会的太子和国子监司业程戾。
卫梓衍显然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三王弟,远远地招呼道:“三郎,你在这里做什么?“
卫梓郁行礼道:“听说长公主身体不适,我特来探望的。“
“伶夕?”卫梓衍有些吃惊,“她怎么了?”
“无甚大碍,只是……”卫梓郁支吾不言。
“只是什么,她到底怎样了?”
卫梓郁看看王兄,说道:“只是父王和驸马的骤然亡故,王姊多少有些受打击。”
卫梓衍张张嘴说不出话来,回身看一眼跟在身后的程戾,后者始终保持着礼节性的躬身,不曾抬一眼。
卫梓郁道:“王兄这是要会早朝吗?”
“啊啊,”卫梓衍赶忙回答,“是啊,我以前可不知道,原来父王这么辛苦的。”说着抬手挤挤睛明**,看来倒是真的很疲惫。
“那不叨扰王兄了,我……还想在去看父王一眼。”
“胡闹!招魂的三日内是不能有男子接近的,不然礼部的奏疏会把你王兄淹死的!”
卫梓郁低着头,半晌不语。卫梓衍无奈,拍拍他的肩膀,宽慰道:“三郎,不要这样,父王他老人家泉下有知,也会不安心的。”卫梓郁依然低着头不说话,卫梓衍无法,只得道:“好啦,父王在息宁殿,找件内侍的衣服换上,别让人认出来!”
卫梓郁俯首行一大礼道:“谢王兄。”
太子扶起卫梓郁,叹气道:“不要太难过了,王兄知道百姓家常说的一句话,叫长兄为父,父王虽然不在了,王兄便会像父王一样保护你的。你有事,便你只管跟王兄说。”
卫梓郁于是道:“王兄,那你能答应我一件事吗?”
卫梓衍有些意外,问道:“什么?”
“我是宫里的管事回家守丧了,短个人,我见守门的佟大有人挺乖巧,求王兄赐予我。”
“我当什么事呢,”卫梓衍笑道:“准了,不过记得回头给吏部呈个折子。”卫梓郁于是告退。
“梓郁,”走不几步,卫梓郁又停下来,回见太子欲言又止,好一会儿才说道:“不用担心你王姊,王兄会照顾他的。”
卫梓郁赧然一笑:“有王兄在,梓郁不担心的。”
卫梓衍看着卫梓郁远远离去,沉沉的叹口气。程戾这时方才上前道:“殿下,三王子殿下这时节身在禁宫,似有古怪。”
卫梓衍大怒,道:“古怪古怪,在你眼里还有什么不古怪的?三郎不过来看姐姐的!“
“可他认识南权门哨守佟大有。”
“那又怎么样?”
程戾沉声道:“这即是说三王子殿下是悄悄进宫的。”
卫梓衍道:“那不过他不想声张罢了。你也看到了,一个十五岁不到的孩子,自己的父亲过世,想去探望也要偷偷摸摸的,你还想怎么样,设计斩草除根么!”
“孩子!”程戾冷笑:“十几年前三王子治董氏一族于死地时,可是比现在更小的孩子!”
“程肃清!”卫梓衍高声道:“你不要太过分了!本王念你是本王一同长大的督护,又一直助于我立有大功,才三番五次隐忍于你,你不要以为本王真的就不敢杀你!”
程戾轻蔑一笑,卫梓衍眼中杀机转瞬即逝,却转而笑言道:“我知道你不怕死,而且现在你也不能死。本王也的确不舍得动你战功赫赫父亲程斐时,可是三王子督护程贻,与本王可毫无干系,本王也不在乎必要时候让三郎伤心一阵!”
程戾神色一凌,怒视着卫梓衍,终于缓缓弯下腰,长拜道:“臣知罪。”
文渊殿在息宁殿旁边,卫梓郁在息宁殿前并不停步。吕冉以为三王子认错了路,刚想开口提醒,猛地回想起昨晚之事,知道言多必失,赶忙住口。
文渊殿便是禁宫的藏书阁,也是整个京城除玄极殿外最高的殿宇。藏书从五国史志、律法,到百家论集,再到神鬼异志无所不包。穆王薨逝后,须得尽快整理出穆王的录志,是以太史令长孙胜与詹士淳于琼各领太史府和詹士府官员,在文渊殿日夜辑录。
卫梓郁迈步走近文渊殿,守卫忽地举戟阻挡。吕冉高声道:“大胆,你们可知谁人莅临?眼前的可是召国三王子殿下,不请了太史出来迎驾也就罢了,还敢拦驾,当真活腻味了!”
守卫目不斜视,道:“先王辑录期间,任何人不得有碍,便是新任主君也如是。殿下请回吧!”
卫梓郁躬身道:“在下卫梓郁,不敢打扰阁事,只是有事请教太史令大人,还请劳烦通秉则个。”说完摘下腰间佩玉,双手递给守卫。
守卫接过佩玉,只见不过巴掌大小的玉饰上,九条蛟龙虚与委蛇,交互衔着龙颈,做工之精妙简直匪夷所思。守卫显是吃了一惊,道:“三王子既有九螭枭首觽,自当他论,末将斗胆,请殿下在此稍候。”
一刻钟,守卫跟在一个两鬓斑白的人身后,疾步出得文渊殿。来人将玉觽高举过头顶,对卫梓郁作揖道:“臣太史令长孙胜,参见三王子殿下。”

卫梓郁接过玉觽,两手不自觉的摩挲,谓长孙胜道:“我有些问题想要请教长孙太史,不知太史可否方便移步?”
“臣知无不言。”
禁宫西侧,每隔数百步就有一座沉心室,供受主君召见而主君又有不及,抑或是如太史公这般在宫里长时间当值的外臣歇息用。公孙胜命人给卫梓郁看了茶,问道:“不知殿下有何疑问?”
卫梓郁泯口茶,道:“我想听些关于太傅年轻时的故事。”
公孙胜闻言,神色凝重。他屏退侍人,看着一直跟在卫梓郁身后的吕冉。吕冉知道自己不能呆下去了,怕是有些话自己听了,小命都有问题。刚像告退,却听卫梓郁道:“无妨。”吕冉胸口一窒,几乎吐出血来。
长孙胜道:“殿下了解太傅多少?”
“不多,不过和我大召的子民一样,对太傅的传奇经历耳熟能详罢了。穆六年,父王某日微服出巡,见到一名书生打扮的乞丐,讨词才华横溢,出口成章。父王一时好奇,邀了乞儿共饮几杯,方知这名书生叫杜云泽,父母早亡,在州府的义舍长大。自幼熟读经略典籍,满腹的经纶,近日来京赶考,却只因不通世事,被人骗光了钱财,只怕顶不到开考之日便要饿死,不得已只得行乞过活。
“父王道:‘即已身无分文,何不讨分体面差事?’书生道:‘召制,商人不得应考,我岂能为一时之荣,断了前程?’父王觉得好笑,道:‘真腐人之见也,应知,召承杜制,自古科考之风极盛,殿试十取不足一,而能进京的又无不是当时之精锐,尔并无长物,目下却有性命之逾。即便不想从商,大可以向吏部讨了进士的一官半职,来年再考,如此沿街乞讨,不仅有失士子身份,叫外国人见着,声言我大召竟轻视文士如斯矣!’书生正色曰:‘大召国穷兵黩武,又有何时重视过文士耶?况殿试五年一考,五年之后,召国不知要成何等模样,甚至不知尚可存焉。区区虽不才,不敢置国之安危于不顾!’父王冷哼:‘好大的口气,老夫敬重你是个有国忧天下的士子,殿试期间阁下种种资费就有老夫承担,若能及第,定有重礼!’书生道:‘如此多谢,不过足下若妄图在我身上有取巧机会,还请早些免了吧。’父王道:‘若是阁下真能在朝谋得一官半职,是我大召之兴,老夫便是取得最大巧!’
“后来,书生果然中得头元,父王于是在直华殿召见,书生见到父王,故作讶态,被父王笑骂点破,随后便在直华殿整整对谈了一天,当即拜为直华殿大学士。穆八年,入宰辅阁,十年官拜太傅,十一年九月,宰辅左丞相告老,太傅便成为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宰辅左丞相。”
吕冉在一旁只听得心驰神往,虽然这故事听过无数次,可每次都会忍不住激动万分。
长孙胜面带微笑:“即如此,恐怕下官也帮不了殿下多少了。”
卫梓郁道:“太史大人就没有其他什么要告诉我的?比如说,太傅真的自幼双亲亡故,由义舍长大?还有,他跟父王在直华殿都说了些什么?”
“下官只是史官,史书上没有的,臣知之甚少。”长孙胜嘴角那一抹微笑始终不曾卸下,吕冉看着很是不舒服。
“哼!好一个史官!那我说,史书不过是尔等肆意编纂的传奇,恐怕毫不为过吧!”
长孙胜端起茶杯:“臣下不明白。”
“非要我亲口问出来么?那么敢问太史大人,您在影卫供的是何职?
吕冉清楚地看到太史大的手中的茶杯晃了一晃,袖口都被溢出的茶水打湿了。他有些迷惑,自己一直在宫中当值,可从没听过“影卫”这个衙门,看太史的反应,似乎很忌讳这个词。那么在中供职又是何意?
“太史大人真的没什么要说的了么?”
“臣说过,下官只是个史官,史书上没有的沉下知之甚少。”公孙胜饮口茶。
卫梓郁霍然起身,质问道:“即使影卫身份暴露也无关系吗……”
“这几日臣下辑录先穆王志,在文渊殿遍览史册,”卫梓郁一愣,他没想到长孙胜居然打断了他的话,“在其一本名为《瑾朝典狱集》的册中看到这样一个案例:瑾憷王二十三年,也即是召先笃王十二年,憷朝查出据说是我召国的内奸。这个名叫尹肜的人后来被憷王车裂,尹氏满门皆遭绞首。次年二月,时任台州知府周洪谟出巡路上遇到一名饿倒在轿前的4岁孩童。周洪谟见孩童面容清秀,只是身形枯槁,起了恻隐之心,本想收为义子,却不想孩童坚决不允,周洪谟气恼,便打法给了义舍,只是命人勤加慰勉,此子便是杜云泽,日后也果然不负周洪谟厚望,成我大召不世之人杰。”
公孙胜说完,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躬身道声“下官告退”,大步出了九字沉心室。吕冉有些莫名其妙,不明白太史大名没来由地说这两个毫无瓜葛的故事是何用意,联想到三王子方才的语气,不禁有些担心起太史公来,于是看看三王子,却发现卫梓郁呆立当中多时,甚至连九螭枭首觽早已从手中掉到地上,都不曾发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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