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集 云雾梦雨 第七节 一触即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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殇阳宫苫岚殿,司徒鲁越宸放下两份国书,对瑾琛王道:“君还有一份未示下吧。”
琛王不自在地一笑,从袖底抽出一份奏疏递予司徒。鲁越宸细细看完,不禁赞道:“尹司空机敏超然,果非常人所能及。纨、召两国之事如此细繁,司空大人一眼瞥之即便了然于胸,在他道来犹如行云流水一般顺畅,吾自愧不如。”言罢合上奏疏,琛王急切道:“司徒大人就没有其他要说的吗?”
“君想要吾说什么?”琛王面色忧郁,默然不语。鲁越宸不悦道:“如尹司空所言,纨、召两国内里各自暗藏凶机,均欲以外患解内忧,两国之战避无可避。此刻两国同时向我瑾国示好,于纨,无非想以瑾国牵制世仇周国,以不为后患;于召,一则不使瑾、纨共击之,二来,纨国兵势强盛,又是长兵作战,必有速战之心,召国若想取胜,只能做久战准备,而召国唯一胜过纨国的便是其惊人的财力,——当然,这也是拜尹司空所赐。召国此时献媚于我,无非是想与纨国对峙期间,能够照常与瑾国通商,以购买粮草备战资。依尹司空之意,我纨国大可亲近纨国,使其心无旁骛攻击召国,然后假意应承召主麻痹之,纨、召开战后,并不真正做召国后援,一旦云梦关破,我瑾国大军挥师长平,拿下召国禁宫便如探囊取物,之后挑唆周国,使纨国腹背受敌而不敢于我作战。如此,召国覆灭,他尹司空便可报国仇家恨,我瑾国至少可得幽州半壁,有此千载良机,又有这般美计,吾叹服得紧。”
鲁越宸看一眼喜形于色的琛王,冷冷道:“只是到那时,尹司空便有盖世之功,以其运筹天下之雄心,不要说一个小小的司空,即使位列三公,甚至封疆拜侯,我纨国是否容得下这个人都是大问题。尹司空这样无家无国之人今日能够数十年如一日,处心积虑的颠覆召国,下一个会把矛头对准哪一个,可难说得很哪!”
琛王不禁打了个寒战,结舌道:“司……司徒大人,同朝为官,你这般猜忌于人,恐怕不妥吧。”
鲁越宸冷笑一声:“君诏吾前来,不就是想听吾说这些的吗?”
琛王缓缓从榻上起身,在殿内幽幽的踱着步子,久久不语。
“若是司徒大人,该当如何?”
“尹如晦之才非是王佐之才,实乃帝王之才。君若安心用得,即便尽用,若用不得——”鲁越宸凶相毕露,面若寒冰:
“立杀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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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戊拿手指重重点着案上的纨国国书,厉声道:“说话啊,怎么脑袋一个比一个缩得紧!当初力主和谈,奏疏各个华盖天人,现在被纨国一记响亮耳光打将过来,弄得我大召国的脸面尽失,怎么没人站出来讲话了!”
胡仁愈道:“太师大人何必如此?和谈之策也是经过大人您颔首的,否则以臣等之言微,也不敢有此决断了。”
梁戊怒道:“你的意思,弄到如今这幅局面,全是老夫的错不成?”
胡仁愈道:“我不是这个意思。臣只是想说,既然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为人臣,为国士,我等都应尽力找寻解决之法,而不是在这里相互推诿扯皮,自乱阵脚。”
梁戊怒极反笑道:“听右丞相大人之意,像是已经胸有成竹了?”
胡仁愈淡淡道:“臣以为,和谈商议云梦关之事,不论对我召国还是纨国来说都是上策。这件事不管怎么说,都是我召国引起的,所以在与纨国使谈判之时,我们已经做了巨大让步,云梦关以西都让予纨国,只保留了云梦关和东侧的三个县,照理说,纨垕王没理由拒绝。以臣之见,纨垕王现下反悔,如果不是有意挑起两国战争,就只能是为奸人蛊惑,臣以为,和谈之道尚未阻死,仍是上策。臣曾听闻,纨国日前派出使团前往瑾国,须知,瑾国一向亡我之心不死,兹事体大,不容小觑。所以,臣愿意亲自出使纨国,一则为云梦之事,二来游说纨垕王,拉拢纨国。”
“胡丞相,我看就不必了。”新任兵部尚书梁拓气宇轩昂:“纨垕、瑾琛都是垂垂老矣,老而不死是为贼,说的正是这二人!,纨国自数十年前的内乱之后便再无所动,以我看其当下之势不过虚有其表,我召国未必不能与之一战;我与瑾国旧恨为了,他但敢妄为,便将觞阳宫掀了。吴珂与姜桓两老儿若是一心求死,某等就送他一程便了,何必如此下贱,低声下气以苟且偷安?!”
梁戊郎声道:“好!这才是我成王之荫下当有之气节!我大召国还是有真男儿在的!”
朱承乾当日的身影在脑海中一闪而过,程贻记起兄长当日所言,不由无名火起。
胡仁愈道:“饿虎扑食,以先静待而后一击毙命。纨国傲然之姿于乱世而立数百年,自有其强势之处,瑾国更是自天下有定数便即立国,延续千年。若只是说些豪壮之语,梁大人恐怕不是臣等这些‘举子’出身之人的对手,不过真的领兵作战,也只能由梁大人这类的‘猛士’才能胜任。”
梁拓气得七窍生烟,站起身来,指着胡仁愈“你……你……你……”了半天没有下文,胡仁愈却是半眼都不瞧他。梁戊一甩手,道:“不要吵了!既然议不出结果来,还是由陛下做最后决断吧!”
卫梓郁看看梁戊,又看看胡仁愈,然后扫视一下群臣,道:“胡……”这一个字刚一出口,只听梁戊厉声道:“陛下可要想好了再说,这可是攸关召国命脉的大事,儿戏不得!”
卫梓郁似乎吓了一跳,岸上的香炉都被一惊之下失手打反,香灰撒了一案台。他看看梁戊凶恶的面容,然后谓胡仁愈道:“胡丞相,老丞相今日怎么没上朝?”
胡仁愈不畅,回道:“蹇丞相身体有恙。——不是有称病的奏疏成上去吗?”
卫梓郁疑惑的看看梁戊,后者不屑地道:“是有这一道奏章,老夫以为不是什么大事,就没有告知陛下。”
卫梓郁于是点点头,道:“既然老丞相不在,那就按国舅的意思办吧。”

胡仁愈心中一凉:“陛下……”
梁戊霍然起身道:“好!那诸君听令了:中书令韩文卿,制敕昭告天下,纨国无理在先,失信在后,于边关百般挑衅,我大召忍无可忍,遂起自卫;礼部尚书范泓,拟定战书予纨国;户部尚书虞衡,限十日内征调粮草毕,不得有误;工部尚书徐泰,着治下兵车坊昼夜赶制兵器车马以作战备;刑部尚书谢尧,即刻发榜,即日起全国宵禁。”梁戊最后看着梁拓道:“兵部尚书梁拓,十五日内募兵完毕,调配全国兵马于云梦关,以中军都督程斐时为主将备战,其他各司职、曹局、衙门,即日起以战时之姿应对。今举我大召倾国之力与纨国誓死一战,有再言和者,有如此盏!”梁戊拔剑出鞘,一击将墙上灯盏斩为两段,一时间满朝皆言“誓死一战”,山呼“万岁”,声达九霄。
胡仁愈望着卫梓郁,敏锐地察觉到几分古怪。这个从前聪颖过人的少年,即位后却事事仰赖梁戊,无半谋之策,整日庸庸碌碌,反差太过巨大。难道说“玄极变”真的只是他的灵光一闪?
忽然,他看到卫梓郁嘴角的一抹微弱轻笑,那份不自觉的笑意,仿佛发自内心的最深处。只是那笑容太过清浅、短暂,以至于他恍惚间以为是自己的错觉。胡仁愈突然间感到周身一阵恶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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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师府。
梁拓毫不掩饰内心的激动与喜悦,伏首下拜道:“多谢父亲大人委予重任,孩儿定不辱使命!”
梁戊一反常态的面露倦容,道:“拓儿,你自幼就好胜心太盛,诸事敢为人先,诸事欲为人先,这样并非不好,只是你可知,在暗流涌动的朝局之中,只有拳拳之心是什么都做不了的,如果你不是无才无德,却有个武士出身,变更为明显。胡仁愈今日的态度,也正是满朝,不,是天下人对武士的态度,那是怎样的一种蔑视。我们在边关淌干汗,流干血,直至马革裹尸,我们中的许许多多人甚至名字都不曾留下,就草草结束了卑贱的一生,凄苦无常。可他们,不过花言巧语,不过三寸不烂之舌,凭什么便能骑在我们头上百般欺凌?前朝杜国文弱,莫要说外敌,我大召兴起只是内祸便已然无措,书生误国至斯,笃王也就罢了,穆王这样英雄了得之人居然也选择以文治国,简直不可理喻。这次,我就要那小儿和那些鄙视我们的书生看看,谁才是真正支撑召国的基石!”
梁戊怅然的摇摇头:“为父已是天命之年,毕竟老了。我一生做过许多错事,想来欲要善终恐怕也是不可得了。我对煜儿母子的亏欠太多,他是不会原谅我的了,这过往之后,就全赖你守的梁氏一门安宁了。”
梁戊静静地卧于床榻上,忆起少时仗剑天涯的岁月,恍如隔世。这时,管家通禀道:“老爷,杨大人到了。”
梁戊立刻收起思绪,端坐起来。对愣在一旁的梁拓道:“你且去吧。”杨息辕与梁拓打个照面,擦肩而过。杨息辕入来问礼道:“恭喜太师,贺喜太师。”
梁戊道:“国之将乱,喜从何来?”
杨息辕道:“二公子身处兵部,如今手握举国之兵,程斐时日后行事必然处处受制,再不足虑,长公子居瞩王身侧,瞩王一举一动尽在掌握,太师大业可成指日可待,竟不为喜?”
梁戊笑骂道:“便是有你这等唯恐天下不乱的文士,这世间才会如此的不太平。不过拓儿之能远不及其兄,此次与纨国作战,若是煜儿为之,则胜算大增,可不想他竟甘愿做那小儿的护卫,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卑职早就曾言及,瞩王实是不容小视之人,长公子天资过人,定然也是晓彻这其中缘由,所以才甘居人下以助太师的,非长公子,下官还真想不出第二个人能胜此任。为今计,便只剩宛氏一族是为大患,而无论安国公宛樟卓,还是宛氏喉舌蹇懋卿,都不是善于之辈,太师切不可掉以轻心。”
杨息辕泯口茶,续道:“卑职听说蹇丞相今早早朝称病请假了?”
梁戊道:“遇事藏头露尾,不然也不会历三朝宰辅而不倒了!”
杨息辕道:“其实卑职并不这样认为,蹇丞相与他身后的宛氏在与纨国事务上不合常理的低姿态,这其中所透漏出的讯息太师不可不放在心上。”他斜视一眼梁戊,续道:“可与另一是做比视之,即是御史中丞的人选。”
梁戊没好气道:“我就知道,绕来绕去你早晚要绕到这件事上的!”
“太师大人这是何意?”
“你身为玄起殿殿后御史,对此御史台二首之职难道不是早已垂涎三尺吗?”
杨息辕正色道:“卑职诚心为太师谋划,太师一日得贵,便是身为谋士最荣耀之事,御史中丞不过虚名,杨某人岂会劳心记挂?”
梁戊冷哼一声不说话,杨息辕接着道:“太师万不可小视御史中丞一职。御史台纠劾百官,辩明冤枉,提督各道,看似并无实权,实则乃是言官聚散之所,若能收为己用,举亲信而用,劾与我背驰者,便能控制百官。自笃王朝起,御史大夫便按例入宰辅阁,可见其权重。但也正是御史久不主事,御史中丞才是御史台真正的掌权人。年初,中丞廖新告老之后,蹇丞相便一直力推与卑职同为侍御史的闻锦阁阁前御史吴释之,盖因世人皆知吴释之乃是蹇丞相门生,穆王便一直未决,一直拖延至今,卑职听说因为吴释之曾上书劝先一王子早日即位而为瞩王不喜,蹇丞相才将此事暂且压下,此机不可失,太师应当早做决断……”
梁戊打个哈欠,不耐道:“时候不早了,就不留你吃晚饭了。”
杨息辕讪讪道:“那不打扰太师休息,卑职告退。”
梁戊望着杨息辕离去的背影,暗思道:“文士,哼!净是些百计钻营的无耻之徒!你们猖狂不了几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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