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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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弘新居落成吉日。老天爷仿佛也很给脸,连下了两日的小雪已经在半夜停止,融化的雪水滋润了干旱已久的土地。王子狐让孙晟先领着婉儿到马车边等候,自己领着姜轼、韩约、李偃三人静悄悄的前往申后的房间。房间外,那日撞倒王子狐的宫女的头象小鸡啄米似的侍侯在门口,把守的卫士已由姬横换成了自己人。
王子狐蹑手蹑脚的走到那宫女面前,从地上拾起根枯草,撩了撩宫女的鼻子。“阿嗤”宫女猛然打了个喷嚏,睁开眼睛突然发现王子狐手里拿着根枯草,笑眯眯的仰着头看自己,心里一慌,正待开口,王子狐竖起食指放在嘴前“嘘”了一声,吓得宫女马上捂住自己的嘴巴。王子狐示意姜轼也把宫女带去马车边等候自己。
申后昨夜整晚没睡,晚宴后她独自一人躲在房间内想着心事:是啊,狐儿说得不错,自从从申国嫁进王宫后,外出的机会微乎其微,王宫就是自己的整个天空。整日呆困在王宫中,把人都呆懒呆散了,就连外面的空气是什么味道都不记得了。她对王子狐的这次安排既是企盼又是担忧,就在这种患得患失的心情中,天色已微微泛白。
她看见王子狐进来时,犹犹豫豫的迎了上去。王子狐急忙上前拉住申后的手道:“婆,孙儿已安排妥当,不知婆是否也准备好?”申后点了点头,欲言又止。由于姬横事先作了安排,门口的卫士没有作阻拦,王子狐顺利的拉着申后到了后院。
出乎王子狐的意料,后院内停着六辆马车,前面两辆马车是按王子狐交给墨繇的式样打造的,后面的四辆却是平常的兵车,上面覆盖着严严实实的布帛。看见王子狐疑惑的眼神,姬横上前行礼后道:“太后、王子,我等已安排妥当,就请起程吧。后面四辆车上装的是太后昨日安排给孤儿的过冬之物。”
王子狐感激的看了申后一眼,抢先登上马车,随后伸手把申后扶上马车。新马车是王子狐根据他前世记忆中的欧洲式马车改造的,采用四马双辕结构,内部的空间显得大了很多,里面铺垫了厚厚的兽皮,坐起来很舒服,申后坐上之后新奇不已。
出来城门,王子狐示意马车停下,对申后道:“婆,我要下去运动运动,我帮您把门帘挂起,您好好瞧瞧原野的风光吧。”说罢便从马车上一跃而下,稳稳的站在地上,指挥车队继续前进。申后坐在车上,望着无边的大地,贪婪的呼吸着略带潮湿的空气,心情顿时开朗了不少,同时她也为孙儿刻己的精神所打动。可坐在后面的两名宫女却认为这个王子有毛病,放着舒舒服服的马车不坐,却要费力跑步前进。
七八里地的距离用不了多少时间,一处规模宏大的建筑出现在申后面前,院子里里外外忙碌着许多人,他们正为今日的庆典作最后的准备。由于姬横考虑到安全保卫问题,没有把太后光临的消息告诉包括木弘、墨繇在内的其他人,另外院子的人知道看到了王子狐跟着车队到来,他们都认识王子并知道这个王子不喜欢繁文缛节,因此院子内外的人对车队的到来没有太大的骚动。
王子狐看看时候还早,准备工作也如火如荼的进行着,他找来墨繇,让他把墨者派到后山密林四处把守,墨繇虽不明白所以,但还是很快就把墨者安排到位。王子狐避开乱哄哄的人群,扶着申后来到院子后面的小溪边上。
因此时天气还不够冷,溪水还没有结冰。王子狐引着申后在溪边的石头上坐下,自己则脱下鞋袜,把脚伸到溪水中泼弄着。王子狐示意申后照着自己的样子脱下鞋袜,申后一下子把脚伸到水中。一股冰凉的寒气立刻沿着小腿遍布全身,申后深深的吸了口气,树林中清新的空气让她感到一种从未体验过的快意,精神为之一震,她举目望着初升的太阳,心中充满了喜悦。
可惜这样惬意的时光没能维持多久,姬横领着木弘、墨繇打断了申后和王子狐美好的闲暇时光。虽然上山前姬横私下告诉过他们太后和王子狐在一起,但木弘和墨繇见到申后还是有些吃惊,他两人快步上前跪倒行礼。申后将二人唤起,与王子狐一道随他们下山。
当正在院子里闹哄哄的人听到“太后驾到”时,大脑一时反应不过来,同时停止了动作,懵然不动,鸦雀无声。人群中看不清是谁最先反应过来,跪倒行礼,顿时人群跪趴一片。申后牵着王子狐从人群自动让出的道路直往设在院子空地的首席而去。
落座后,申后让跪趴在地的人站起来,道:“你们都起来吧,我此行主要是来看望看望孤儿的,并借机给木御医的新居凑个喜庆,另外我听说殷民为这个院子出了不少力,也来表示对你们捐弃前嫌的谢意。”众人听后齐声称赞申后的仁爱之心。
王子狐站起来,抬手压了压众人的赞誉之声,道:“太后乃大仁大爱之人,你们可能不了解她,觉得她很威严,难以接近。其实你们想错了,太后跟我一样,都是随和之人。诸位不必为太后的到来而拘谨,原本是如何便如何,否则便违了太后与民同乐的本意。今日在此之人无论何事冲撞了太后,我想太后是不会怪罪于你们的。”
说罢,他扭头望了望申后,申后赞许地点点头,他又继续道:“现在让孤儿逐个到太后面前来,太后给你们带来了御冬衣物,太后将亲自送到你们手上。”
孤儿在燕梁的指挥下迅速站成一排,逐个走到太后面前,王子狐一一把他们的经历告知申后,这些孤儿基本上很小就失去父母,对父母没有太多的记忆,因此这些孤儿分别跟着收养他们的燕梁、商豫、木弘姓燕、商、木。申后从卫士手中接过衣物送到孤儿手中,口中不停地说着劝慰和鼓励的话。每个孤儿眼中充满了对未来的企盼和发自内心的感激,旁人看着看着不禁泪光闪动。
新居落成的仪式庄重而繁杂,在仪式结束后,王子狐拉着申后在院子里四处走动,并与碰到的熟悉的、不熟悉的每个人热情他打招呼。慢慢的,无论是孤儿、殷民还是工匠们都觉得这个太后不是难处之人,院子里又逐渐热闹起来。
王子狐与申后走到东边厢房时,见孙晟和婉儿正逗着一个年约六七岁叫燕原的小孩玩。突然心中灵光一现,他对申后道:“婆,我有个事求您,希望您不要拒绝孙儿。”“哦,你说吧,只要婆能做到,一定答应你。”“我看院子里的都是男人,对孤儿的照料不够周全,我想让婉儿完全脱离王宫,到此全力照料孤儿,您看可好?”“嗯,这是好事,婆答应你,明日叫婉儿收拾一下就可过来。不过你由谁来照料呢?”
王子狐随手指着申后旁的宫女,道:“孙儿觉得她不错,您让她来照料我,不知要婆觉得如何?”申后沉吟片刻,道:“蔓儿是个不错的姑娘,有她照料你,我很放心。不过你不能欺负她,否则婆不饶你。”看到王子狐奇怪的神色,申后解释道:“蔓儿的婆--温妪当年因婆和你父王之事而丧命,婆答应要照顾她,所以你要答应不能欺负她。”原来如此,明白此中关系的王子狐毫不考虑答应了申后。
王子狐找了个机会把这个消息透露给孙晟和婉儿知道,孙晟和婉儿大喜,心里知道王子狐这是对他们的成全,对他充满的感激之情。

等到正式开宴时,院子内的声音一浪接一浪,热闹非凡,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喜庆。申后望着席上各式各样的面食,俯身悄声问王子狐道:“这好些东西我都没见过,不知是何物?”王子狐夹起个饺子,醮了点调料往申后盂里放,道:“这是殷民用小麦磨成粉后制作的美食,他们打算以此到各国谋生,您快趁热尝尝看,看看有何改进的地方?”申后尝过后慨叹道:“此物甚是美味,既有主食又有肴在内,实是方便。没想到殷人还有此等本事。”
木弘首先领着众孤儿给申后祝酒,申后道:“木御医,王上赐田是奖励你医治好王子,赐你居所乃是彰显你收养孤儿的善举,望你不要辜负王上对你的期望。另外,这些孤儿过早的饱尝人世艰辛,你要加倍地善待他们,如有困难可直接来找我,我必定想法子给你解决。”
墨繇紧跟着木弘领着墨者和工匠们祝酒时,王子狐告知申后墨繇之子在丰歧为原周民抗击暴秦而献身时,申后唏嘘不已,对墨繇他们的精神给予了高度评价。当申后知道墨繇、离祜等工匠不愿为官工而协助王子狐抗击犬戎时,击节称赞,并告诫他们虽已脱离百工,但亦要尽心王事,对王子狐要不离不弃。
殷民由于人数众多,他们推举了以殷盈为首的五个人向申后祝酒,感谢申后慈爱之心,申后道:“商周恩怨已过了太久,周民殷民不应再为过去而仇恨。因这些年发生太多的事情,忽略了对你们的关心,若非王子提醒,不知道还要让你们受多少苦。”申后的声音虽不大,但在场的殷民听得清清楚楚,许多汉子当场痛哭起来,齐跪在场内空地处举起酒和着泪水一同饮下。
天色逐渐暗了下来,申后原本打算回宫,但看到王子狐兴致正浓,院子的气氛也越来越热烈,正中央的空地上燃起了篝火,几只肥羊正架在火上“滋滋”地烤,她又取消了回宫的念头。
王子狐指着正在场中烤羊的燕梁对申后道:“此人乃晋人,被人迫害留落于此,与孙儿一见如故。”"接着把燕梁之事详细告诉了申后,申后感慨良久:“杜伯当年因反对褒姒而受迫害,亦属忠直之士,没料到他儿子竟如此不堪。你去把燕梁叫来,我有话对他说。”
燕梁捧着烤好的羊腿肉随着王子狐来到申后面前,申后道:“燕梁,王子己把你的遭遇告诉了我。我对你的遭遇很是同情,本想为你讨个说法,却又很为难。隰叔行径令人痛恨,可其父亦可算是我大周之忠直之臣,我不忍杀害其后。”说到这里,申后沉吟片刻,道:“我看这样,明日我让周公咺命隰叔先奉上晋马一百匹与你,听卫士们说秦晋之马乃天下良驹。至于你以后要如何报仇,那是你们之间的事,我既不阻拦也不帮助,我也只能如此,你意下如何?”
燕梁亦知申后处境尴尬,这样的结果已是申后最大的让步,他跪前半步,道:“谢太后深明大义,若非灭门之仇,我即会放过此人,请太后见谅。”申后知燕梁之意,亦不加勉强。
此时场内篝火的四周围满了人,有人在席上敲起了节奏,殷民和周人围在火堆傍口中唱着:“振鹭于飞,于彼西雝。我客戾止,亦有斯容。在彼无恶,在此无峄。庶几夙夜,以永终誉”(《诗经.振鹭》)跳起了粗旷奔放的舞蹈,申后深受感染,也随着节奏轻哼起来。王子狐在旁有意无意的道:“独乐乐不及与众乐乐,古人诚不我欺也。”申后听到后若有所得的瞟了王子狐一眼。
申后和王子狐回到城门时,发现城门口的兵土比往常增加不少,而且士兵们的神色有些紧张,但他们没敢阻拦王子狐的车队。车队进入王宫后院时,王子狐听到姬横轻呼自己的声音,掀开车帘。车内申后闭着双目,靠在支厢内,姬横轻声对他道:“王子,王上已发现太后不在宫中,大发雷霆。今早负责值守太后门口的卫士正被召范拷问,你看如何是好?”
姬横说话的声音虽然很轻,但申后其实只是闭目养神,她对姬横的话听得清清楚楚。她睁开眼睛轻拍了拍王子狐道:“乖孙儿,随我下去看看。”王子狐心中尚未想好对策,只得硬着头皮随申后往灯火通明处走去。
聚集在灯火四周的人看到申后牵着王子狐从门口处缓缓走来,仿佛看见救命草一般的眼神望着他们二人。此时平王亦发现他们,趋步走到申后面前道:“"太后,您这是去了哪里?怎不跟孩儿说一声?让我们为你担心了。”申后望着不远处被打得皮开肉绽、鲜血淋淋的卫士,心中一阵烦恶,道:“王上,我整日介在宫中,心情烦闷,便随孙儿到外面走走。王上沉于国事,我又怎敢打扰你呢?”
平王听得出申后话中对自已抱有怨气,他自己也正在气头上,可他怎敢对申后发气?他看到站在申后旁边低头不语的王子狐,气不打一处来,心里认定是王子狐诱骗申后出宫的。于是他伸手一把拎过王子狐,厉声骂道:“无知竖子,你实在胆大包天,竟敢私自拐骗太后出宫。卫士,将此子拖下去,给我狠狠的打。”
许后闻言当即跪下,垂泪哀求平王道:“王上,狐儿年级尚小,还不懂事;况且他身体复元未久,经不起折腾,求王上饶过他这一遭,我会好好管教他的。”平王狠狠的瞪了许后一眼,道:“哼,他不懂事?我看他精明得象狐狸一样。如果不给他教训,日后不知还会发生什么事。召范,你还站着干什么,快把这竖子带下。”
平王此举无异往申后身上火上浇油,申后原本今日心情大好,没想到刚回宫就看到血淋淋的一幕,现在眼看自己最疼爱的孙儿也将遭毒打,气得浑身颤抖,她指着平王大声道:“宜臼,你敢!”说罢泪水忍不住“哗哗”往下流,吓得平王及随之而来的许后、宋后和周公咺等当朝重臣全都跪倒在地。
王子狐急忙跑到申后面前,踮起脚伸手帮申后擦着泪水道:“婆,是孙儿不好,您不要难过,这不怪父王。孙儿做错了事,理应受罚的。孙儿不怕痛,就让他们打吧。”申后紧紧的抱住王子狐,放声痛哭。
片刻之后,申后的哭声渐渐小了,她牵着王子狐激动的说道:“王上,在这冰冷的王宫中,你们当中可有谁真正关心过我的需要,你们只知道给我锦衣美食,可这些就足够了吗?只有狐儿真正懂得我内心的渴望。没错,是他带我出宫的,但今日却是我这辈子最快乐的一天,这种快乐是内心真正的快乐。”
“王上,今日出宫让我知道了还有很多人衣食没有着落,知道了还有许多人过着悲惨的日子,也真正了解了我大周衰落的真正原因。你们这些人只会在庙堂之上夸夸其谈,不了解民间疾苦,不顾民生之艰,欺凌弱小,焉能不败!”申后歇了口气,冷冰冰地对跪在地上的平王道:“王上,如果你决意要责罚狐儿,就连我一起责罚吧!”
说罢便牵着王子狐越过众人往回走,刚走出几步,她站住对众人道:“出宫是我和狐儿的事,与其他人不相干,把他们放了,好生照料。日后若有人追究此事,我定不饶他。”说完头也不回拉着王子狐往房间走去。跪在地上的每个人都心中雪亮:这个王子非寻常人,要想搬动他,只有等到太后不在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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