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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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尔醒了,想着丹尼·阿普肖。
他翻身下床,看着房间的四面墙。这是在香格里·洛奇汽车旅馆11号房,每面墙上都有一幅镶了边的杂志封面——诺曼·罗克韦尔幸福家庭生活的见证。门边是他的一堆脏衣服——没有斯蒂芬帮他拿到干洗店去了。记事用的软木板已经支起,上面有一个突出的问号:找到莱斯尼克医生,在家和办公室都联系不上这个密探兼精神病医生,而洛夫梯斯文件中1942—1944年的空缺也需要解释清楚。既然他们的诱骗任务已经展开,那就需要对智囊团做一个全面的精神分析,而所有的文件都截止到去年仲夏为止——为什么呢?
窗帘是干酪包布纱的,地毯破旧得像玉米粉圆饼,洗手间门上涂满了人名和电话号码——“罪恶的辛迪,DU—4927,38024—38,喜欢**和吮吸”——值几个钱——如果再犯罪的话。达德利二十分钟之内到——今天的任务是一个好人一坏人:两个激进分子剧作家,他们在47年胡言乱语,有市场的时候用假名写东西,在全国散布谣言,极力回避参议院北美活动调查委员会的传票。他们是被埃德蒙·萨特利的间谍找到的——这些间谍眼睛盯住激进分子在职人员名单——早在30年代末40年代初,这两个剧作家就和非美逃亡颠覆者协会的重要人物过往甚密。
和一个下属这么亲密,真是有些奇怪,只是一块儿喝了几杯就相互倾心长谈——真是指挥策略中失误的一环——当雄心勃勃的警官们往上爬时,要时时给他们鼓鼓劲儿。
麦尔刮了胡子,洗了澡,穿好衣服,又翻翻计划书——德·黑文和阿普肖,一切准备就绪。8点30分整,一辆小汽车的喇叭声响起。他走出家门,看到达德利斜倚在他的福特车上,“早上好,麦尔!今天天气多好呀。”
他们在威尔什转向西行,麦尔一言不发,达德利在谈论政治,“……我一直在把激进主义者的生活方式和我们的方式放在一起比较,总是回到这个观点上,即家庭是美国人生活的支柱和基础,你相信吗,麦尔?”麦尔知道洛已经让他补上了生活中失去塞莱斯特的空缺——作为合作者,有他就不错了——正如米克斯所言,“它有它的位置。”
“考虑到你现在要争回儿子的困境,我更要强调这一点。和你的律师谈得怎么样了?”
麦尔想起和杰克·凯勒曼那天下午的会面,“他准备给我争取延期审理,直到大陪审团开庭,再趁热打铁。几天之后要开始初审,到时候,我们就故意拖延吧。”
达德利点上烟,只用一个小指开车,“好呀,一个十字军东征的队长可能会说服法官,使他相信水浓于血。你知道,伙计,我有一个妻子和五个女儿,她们帮我很好地管束住我天性中不驯服的那些因素。如果你能和家里其他人保持适当的关系,家庭是一个男子必须拥有的东西。”
麦尔拉下窗户,“考虑到我儿子在内,我没法保持恰当的关系。不过,如果在大陪审团开庭前,我能和你保持恰当的关系,对我的健康将大有好处。”
达德利边笑边吐出烟圈。“我对你很感兴趣,麦尔——虽然你不懂回报。说到家庭,我想请你帮我个小忙——我的外甥女需要有人跟她好好谈谈,你介意绕点道去一趟西伍德吗?”
“只是绕很小一个圈。”
“很小。”
麦尔点点头,达德利在格伦登转向北,一路行至加利福尼亚大学洛杉矶分校。他们停在女生联谊会路的一个计时停车场内,熄了火。达德利说,“玛丽·玛格丽特,我姐姐布里吉特的女儿,二十九了,已经在读第三个硕士学位了,因为不敢走出去迎接社会的挑战,很悲哀,是不是?”
麦尔叹口气,“悲剧。”
“我和你想的一样,但没有嘲讽的意思。说到年轻人,你对咱们年轻的新同事阿普肖怎么看。”
“我觉得他很聪明,在不断进步,为什么问这些?”
“没什么,伙计。我的朋友们说他不知天高地厚,他给我的印象是软弱而野心勃勃,我认为这对一个警察来说很危险。”
麦尔第一反应就是他不该对那个小家伙吐露那么多秘密,就因为那时他酒喝得太多,特想说话。“达德利,你想要什么?”
“我要让激进分子垮台。我和外甥女讲话时,你刚好可以欣赏一下这些年轻漂亮的女大学生。”
麦尔跟着达德利上台阶到了一座西班牙风格的大厦,门前是一片草坪:木桩上的希腊标志沉入草丛中。门开了,大厅里一片嗡嗡声:女生们抽着烟,说着话,对着课本指手划脚。达德利指指楼上,说,“多热闹。”麦尔看到矮桌上有一叠杂志就坐下来看,迎着一群女生好奇的目光。他翻完了一本《煤矿工人》,一本《新闻周刊》和两本《生活》,听到达德利的皮鞋声气势汹汹,在二楼走廊里回荡,于是停下来。
大厅里越来越吵,吵得吓人,不时传来哭泣的女高音的哀求声。女生们都看着麦尔,他抓过另一本杂志,准备看下去,达德利的笑声传过来——比吼声还吓人。女生们都在盯着他;麦尔扔下《运动员周刊》,走上楼去听达德利说话。
走廊很长,两边是窄窄的木门;麦尔循着“哈!哈!哈”的笑声,来到一扇门前,门上写着“康罗伊”的名字,门半开着几寸宽。他往里看去,见墙上贴着很多拉丁美洲拳击手的照片,达德利和那个女高音都看不到。麦尔在门口偷听。
“……证券投机,墨西哥彩罐,西班牙轻量级拳击手,这都是不正常的爱好,小姑娘,你妈妈也许不忍心管教你,我可不管。”
女高音哀求道:“但里尔卡多是可爱的男孩,达德舅舅,我——”
一只巨手晃过麦尔的那一条视线,一个耳光变成了一阵轻抚。一个红头发的脑袋晃了一下,又跳出视线外。“你不是说你爱上他了吧,小姑娘。别在我面前这么说。你爸爸妈妈管不了你,他们希望我来作主选择你生活中的男人。我会运用我的权力的,小姑娘。别忘了以前我是怎么帮你摆脱那些麻烦的,你会感激我的。”
一个胖墩墩的女孩或者女人进入视线,用手捂着脸,啜泣着。达德利的胳膊搂着她,轻声说着安慰的话。麦尔走回汽车里等着,五分钟后他的搭档出现了。“注意,注意,是谁在那儿?达德利,激进分子注意了!伙计,让我们用我们正义的事业去感动内森·埃斯勒吧。”
埃斯勒已知的最近一个地址是西班牙驻防地11681号,离加利福尼亚大学洛杉矶分校很近。达德利一边开车一边哼着小曲,麦尔不停地想起他停住要打的那只手,以及他的外甥女害怕、躲闪和气的舅舅的情景。11681号是一片预制装配式房屋尽头粉红色的那一幢。达德利将车停在人行道边的车辆旁,麦尔过一遍萨特利的文件中的那些信息。
内森·埃斯勒,四十九岁,德国犹太人。1934逃离希特勒等人的迫害,36年到40年为激进分子,之后是好几个激进主义前线组织成员,是一连串亲苏作品的作者之一,写作搭档查·米尼尔,和莫尔塔·济夫金及洛夫梯斯是牌友,以假名写作以保护自己的职业**;是参议员北美活动调查委员会调查员手中的漏网之鱼;现在化名为米歇尔·考克奈,是《列宁格勒的风暴》中男主人公的名字;现在在写美国雷华电影公司的二号西部片,用的是另一个假名,这个工作由一个政治上得势的御用文人负责联系,这个人抽取百分之三十五的利润。是今天要审问的第二个人侨居国外的搭档作者,伦尼·罗尔夫的好朋友。
黑文从前的情人。
他们走过堆满玩具的走廊,来到门厅前。麦尔从纱窗门望进去,看到一个装修精致的预制结构的小卧室:塑料家具,仿亚麻地毯,粉红色的墙纸。孩子们在里面高声尖叫。达德利眨眨眼,按响门铃。
一个高个、没刮胡子的男人走到门前,旁边跟着学步的小男孩和小女孩。达德利微笑,麦尔看着小男孩伸着大拇指放在嘴里吮。他先说话了,“考克奈先生,我们从区律师事务办公室来,想单独和你谈谈,单独谈谈,可以吗?”
小家伙们往男人身上压,麦尔看到吓坏了的斜视眼——被两个大怪物吓坏了的小混血,埃斯勒·考克奈:“千代子。”一个日本女人出现了,急忙把小孩赶到一边。达德利自己开了门,埃斯勒说,“你们晚来了三年。”
麦尔跟在达德利后面,走进去,惊讶于房间的简陋和廉价——一个白人垃圾堆一样的栖身之所——在经济大萧条时期,这个人曾经每星期挣到三千英镑之多,他想知道埃斯勒是否和他一样极力忍受那些听起来乱七八糟的外国话——突然他脑子里冒出一个想法,也许他在按照激进分子的原则苦学日语吧。达德利说,“这个房子不错吗,考克亲先生,尤其是色调。”
埃斯勒·考克奈没理他的评价,指了指卧室里一扇门。麦尔走进去,里面是间方方的屋子,温暖而舒适:从地板到房顶的书架上都是书,好几把椅子,装饰华丽的茶几,大书桌上放着一架高级打字机。他挑了一个离孩子们的尖叫声最远的角落坐下,达德利坐在对面。埃斯勒关上门说,“我是内森·埃斯勒,我想你们已经知道了。”
麦尔想:没有问候,没有“我喜欢你这张《烙铁》”之类的客套。“那么我想你知道我们为什么来这儿。”
埃斯勒锁上门,坐在另一把椅子上:“那婊子又在闹事了,尽管有人说她上次失败了。”
达德利说,“你不要告诉别人我们审问过你,如果你不听话,后果将会很可怕。”
“什么后果,像——”
麦尔插进来,“济夫金,查·米尼尔,洛夫梯斯和黑文,我们对这些人的行动感兴趣,不是你的。如果你和我们好好合作,我们就可能让你委托他人作证,不用公开审讯,可能只让很少的人知道。你逃过了参议院北美活动调查委员会的调查,这一次你也能逃过去。”他停下来,想起斯蒂芬已经和那个疯子妈妈还有她的新情人逃走了,“但我们要实实在在的消息,名字,日期,地点,职位,你要是合作,就能逃过,不合作,就等着传票,由地方检查官开庭审讯吧,我只能说那将是一场恶梦,你自己选择吧!”
埃斯勒把椅子稍微搬离他们远一点儿,垂下眼睛,说,“我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那些人了。”
麦尔说,“我们知道,我们感兴趣的是他们过去的活动。”
“你们只想知道这几个人的情况吗?”
麦尔想起了伦尼·罗尔夫,撒谎说,“是,就他们几个。”
“你们说的那些后果是什么呢?”
麦尔敲敲桌子,“公开审讯的骚扰,你的相片——”
达德利打断他说,“埃斯勒先生,如果你不合作,我们将告诉霍华德·休斯先生,你在为美国雷华电影公司写剧本,署别人的名字。你作为作家挣钱的路也就堵死了。我还要告诉移民归化局,你拒绝和一个正式的调查叛国案的市属单位合作,并请求他们调查你的暗中行动,将你作为敌方外侨驱逐出境,并把你的妻子和孩子作为可能的敌方外侨驱逐出境。你是德国人,你妻子是日本人,既然你们国家对现在的世界冲突有责任,我想移民归化局会很高兴遣送你们回家的。”
内森·埃斯勒隆起身子,胳膊肘放在膝盖上,手托下巴,低着头,脸上流着眼泪。达德利把关节弄得噼噼啪啪响。“只要简单地回答是或不是就可以了。”
埃斯勒点点头,达德利说,“太好了。”麦尔拿出笔和笔记簿,“虽然我知道答案,但还是要你亲口告诉我,你现在是或过去曾经是美国激进主义者吗?”
埃斯勒点头。麦尔说,“回答是或不是,这要记录在案。”
一个微弱的“是”。
“好,你的组织或党小组在哪儿?”
“我,我去贝弗里希尔斯,西洛杉研和好莱坞开会。我们,我们在不同的会员家里碰面。”
麦尔记下这些情况——逐字逐句地速记,“你是哪年的会员?”
“直到斯大林同意,30年春天——”
达德利打断他,“不用解释,只需回答。”
埃斯勒从衬衣口袋中抽出克里内克斯纸巾,擦了擦鼻子,“直到40年代初。”
麦尔说,“这些名字,你看看哪些人据你所知是激进主义者,黑文,洛夫梯斯,查·米尼尔,莫尔塔·济夫金,洛佩斯,贝纳维德斯和杜安·杜阿尔特。”
埃斯勒说,“都是。”麦尔听到小孩儿们在卧室里跺脚,就抬高了噪门,“你和查·米尼尔合写了剧本《正义的黎明》、《东方前线》、《列宁格勒的风暴》和《雅库茨克的英雄们》,所有这些剧本都有煽动亲苏热情的倾向,是激进主义高层官员让你在影片中加入亲苏宣传的?”
埃斯勒说,“这问题很幼稚。”达德利一拍咖啡桌,“不要评论,只回答问题。”
埃斯勒把椅子向麦尔这边移了点,“没有,没有,没人让我这么做。”
麦尔向达德利晃了晃手指——还是我来问吧。“埃斯勒先生,你承认你在这些影片中加入了亲苏言论吗?”
“承认。”
“你和查·米尼尔商量后决定散布这些言论的吗?”
埃斯勒在椅子里局促不安地扭动,“查负责理论方面,我只是帮他想出故事来更好地表达他想说的话。”
麦尔说,“我们有那些剧本的副本,对明显的宣传部分都做了注释。我们下回来时,会让你找出哪些是米尼尔让散布的对话?”
没有回答。麦尔说,“埃斯勒先生,你认为你的记性好吗?”
“好,我想很好。”
“你和米尼尔是在同一个房间里写剧本的吗?”
“是的。”
“他有没有说过‘这是伟大的宣传言论’或‘这是为了我们的党’这样的话?”
埃斯勒还是局促不安地扭动,不断交换胳膊和腿的姿势。“有,但只是嘲讽一下,开个玩笑,他没有……”
达德利喊起来,“别解释,只回答。”
埃斯勒也大喊“有,有!有!你他妈的,有!”
麦尔向达德利做了个打断的手势,他用尽量安慰的语气对他说,“埃斯勒先生,你和查·米尼尔一起工作时,有没有记工作日记?”
埃斯勒绞着手,克里内克斯纸巾在掐得发紫的手指间成了碎片,“有。”
“里面有没有关于你们激进主义的活动和你与查·米尼尔工作情况的记载?”
“噢,上帝,有。”
麦尔想起萨特利的报告中说过,38年到39年左右,埃斯勒和黑文在一起,“有没有关于你的私生活的记录?”
“噢,上帝……有,有!”
“你还保留着那份日记吗?”
沉默。然后,“不知道。”
麦尔拍了一下桌子,“不,你还留着。你得让我们看,只有重要的政治文件才会由组织保留。”
内森·埃斯勒无声地啜泣,达德利说,“你给我们日记,要不然恐怕我们得传讯你,穿制服的官员会来把你这个精致的小窝撕成碎片,把你的家庭弄得混乱一片。”
埃斯勒点点头,表示同意,达德利坐回椅子,腿不堪重负地吱吱响。麦尔看到窗台上的克里内克斯纸巾盒,抓过来放在埃斯勒的腿上。埃斯勒抱着纸巾盒,麦尔说,“我们要把日记带回去,关于米尼尔暂时不问了。这儿有一个一般性的问题,我们感兴趣的这几个人里,你有没有听说任何人支持武装推翻美国政府?”

表示否定的两下摇头,埃斯勒又把头低下,泪水已经干了。麦尔说,“不是说正式宣称,而是表现出这种情绪。”
“我们每个人在愤怒中都会这么说,但它什么也不代表。”
“那么大陪审团将决定你们说的代表什么,谈具体点,谁说的,在哪儿说的。”
埃斯勒擦擦脸,“克莱尔在会上说‘目的说明方法’,洛夫梯斯会说他不是一个有暴力倾向的人,但如果是我们和老板之间开战,他也会拿起橡树棍。墨西哥男孩儿们会在一百万个不同地点说一百万句这样的话,尤其是在睡湖案那会儿。莫尔塔·济夫金会大声喊出来让全世界都听到,他很勇敢。”
麦尔跟上速记,他想起非美逃亡颠覆者协会和那些工作室,“那些非美逃亡颠覆者协会呢?它和激进主义,和前线组织以及其它附属组织的关系怎样?”
“非美逃亡颠覆者协会是我未来这个国家时成立的,那三个墨西哥男孩找到了舞台工作人员的活儿,招募新的会员,就像黑文那样,她父亲从前是电影即得利润顾问,她说她也要剥削和……和……”
麦尔的脑袋嗡嗡直响,“和什么?告诉我。”
埃斯勒又开始绞手,麦尔说,“告诉我剥削和什么?”
“勾引!她从小在电影圈长大。她知道的那些演员和技术人员从她还是个小女孩开始就勾引她!她勾引那些人做为协会创始会员,然后再让他们帮他招募新人!她说这是她没有被参议院北美活动调查委员会传讯的救赎!”
赚大钱的赌博。
麦尔使自己的声音像达德利一样控制得好,“她有没有特别提到她勾引了谁?”
埃斯勒拾起纸巾盒,抽一张出来,“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很多,几个,多少?”
“我不知道,我猜就几个有影响的演员和技术人员,那些她知道对她的协会有帮助的人。”
“其他还有谁帮她招募新会员?洛夫梯斯?”
“洛夫梯斯那时在欧洲。查,不知道。”
“非美逃亡颠覆者协会第一届会议上都说了些什么?有没有制定出宪章总览之类的东西。”
克里内克斯纸巾盒现在成了一堆破裂的纸板,埃斯勒把它从腿上拿开,“我从没参加过他们的会议。”
“我知道,但我想知道除了那些创建人,还有什么人到场,都探讨了些什么?”
“我不知道。”
麦尔戏弄他一番,“你对克莱尔还不能忘情吗,埃斯勒?你在保护她吗?你知道,她要嫁给洛夫梯斯了,感觉怎么样?”
埃斯勒回过头笑着说,“我们的恋情很短,我怀疑英俊的洛夫梯斯通常只喜欢年轻的小男孩。”
“查·米尼尔可不是年轻的小男孩。”
“所以他和洛夫梯斯没好长。”
“同志,你认识的人挺不错吗?”
埃斯勒笑声变小,只在嗓子咕噜——典型的德国的笑,“和你们比,我更愿意和他们在一起。”
麦尔看着达德利,忍住没发火。达德利先生给他一个暂停的手势,“鉴于你的合作,我们忽略你的评论。这是我们第一次面谈。我和我的同事将回去看看你的回答,对照我们的记录检查检查,然后我们会送来一长串其它的问题,关于你们激进主义者的前线活动以及我们谈及的那些非美逃亡颠覆者协会会员活动的具体细节问题。我们会派一个市司法官员来处理此事,并且派一个法庭记录员来记下你的证词。这次见面后,如果你再回答几个问题并让我们带走你的日记的话,你就会得到友善的证人地位,而且完全免除对你的起诉。”
埃斯勒站起来,走到桌子前,打开一个下层的抽屉,他在里面翻了翻,拿出一个皮面日记本,回来放在桌上,“问完你们余下的几个问题,走吧。”
达德利把手掌慢慢放下,“别紧张。”麦尔说,“今天下午我们还有另一个面谈,我想你能帮我们。”
埃斯勒结结巴巴地问,“谁,什——什么?”
达德利小声说,“伦纳德多·海曼·罗尔夫”。
被问的这个人声音粗嘎地说出一个字,“不。”达德利看着麦尔,麦尔将左手放在右拳上:不要用暴力。达德利说,“好吧,讨论中我们不要争执。我希望你想出一些可耻的、能嫁祸于别人的事,一些你的老朋友伦尼天生的人所共知的事,这样我们可以把告密的事推到别人身上。你得说,所以我建议你说一些有用的,这样可以把罗尔夫的嘴松开,以免我再来找你的麻烦——下次要来可没有我的同事了,他总会很好地管住我别发火。”
内森·埃斯勒脸色苍白,一动不动地坐着,看上去已远离眼泪。震惊或愤怒了。麦尔觉得他的样子看上去有点熟;盯着他看了几秒钟找到了答案:那些瓦尔德的犹太人,他们拍打毒气室的墙,只是为了想因中毒性贫血而早点儿死去。想起这个,他站起来去浏览书架。屋里仍是一片死寂,他在浏览一排马克思主义经济学的书架。这时传来达德利的低语声:“同志,想想结果,想想你的混血小崽子们将流落到难民营,罗尔夫先生将有机会获得友善证人的地位,所以如果他是那种爱嚷嚷的人,那么,你提供我们信息让他开口,无疑是帮了他一个忙。想想你的妻子千代子,要是回到日本,生计都难以维持,将会面临种种什么样的诱惑。”
麦尔想回头,但他不能。他盯着几本书看《资本论索引》、《马克思的商业和萧条理论》《无产阶级的真心话》。身后又是一片寂静。指头重重地敲着桌子,然后是内森·埃斯勒单调的声音:“年轻小姑娘,妓女,伦尼害怕他的妻子发现他总是去找她们。”
达德利叹口气,“还不够多,再想想。”
“他还有那些人的下流照片。”
“还是平淡无奇,同志。”
“他偷漏个人所得税。”
达德利哈哈大笑,“我也偷漏,我的朋友麦尔也这样,即使我们伟大的救世主基督耶稣回来居住在美国也会这么做。你知道的比你告诉我们的要多,所以在我发火、收回你的友善证人地位以前,你最好认清形势。”
麦尔听到孩子们在外面咯咯地笑,小姑娘用日语尖声地叫。他说,“你他妈的,说呀。”
埃斯勒咳嗽一声,喘了一口粗气,又咳嗽一声,“伦尼不会像我这么轻易泄密,他没什么可说的。”
麦尔转回身,看到一张死人的脸,又转过来。达德利又把关节弄得噼啪噼啪响,埃斯勒说,“我会永远对自己说我这么做是为伦尼,可我永远都清楚我是在撒谎。”
他的下一个呼吸喘息着,“1948年我和伦尼及他的妻子朱迪恩在欧洲旅行,保罗·达奈尔和洛夫梯斯在创作他们的假面系列剧。保罗举办了一个舞会来给下一部电影筹钱。他有事求伦尼就带了一个妓女给他。朱迪恩没有参加这个舞会,而伦尼被这个妓女传上了淋病。朱迪恩生病回了美国。伦尼又在巴黎和她的妹妹萨拉有了一腿,他把淋病传给她。萨拉告诉朱迪恩她有这种病但没说是伦尼传上的。伦尼回美国后找了很多借口,很多个星期都不和朱迪恩同房,并就医治疗。他一直害怕朱迪恩会分析出这两件事有联系,从而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伦尼把这件事告诉了我,洛夫梯斯和我们的一个朋友大卫·约金,我相信,这个人你们也已经从你那个前线组织的伟大名单中知道了吧。既然你们这么关心洛夫梯斯,也许你们应该让他做告密者。”
达德利说,“上帝保佑你,同志。”
麦尔抓过埃斯勒的日记,希望在这方面找到足够的叛国证据,使两根银条和他失去孩子的代价都物有所值,“我们去搞定伦尼。”
他们循着一路咔嗒咔嗒声,从房子一侧找到后院,看到他独自一人在小牌桌上打字。这个胖子穿着夏威夷衫和丝光黄斜纹布装在一架老旧的打字机上打字。麦尔看他抬起头,从他的眼睛看出他可不是容易被劝服的角色。
达德利问:“伦纳德·罗尔夫先生吗?”
那人戴上眼镜,仔细看了看他们的徽章,“是我,你们是警察吗?”
麦尔说,“我们是区律师事务所的。”
“你们是警察吗?”
“我们是地方检察官办公室调查员。”
“是的,你们是警察,和律师相反。你们的名字和职位呢?”
麦尔想到他们最近在报纸上的名气——知道他们别无选择,“我是副官康斯戴恩,这位是副官史密斯。”
罗尔夫咧嘴一笑,“最近听说你们正在为城市大陪审团可能泡汤的事表示遗憾,可我认为大陪审团将成为一个新的关注焦点。答案是不,先生们。”
麦尔装糊涂,“不什么,罗尔夫先生。”
罗尔夫看着达德利,好像他知道他才是需要留下深刻印象的那个人,“不,我不会向你们透露非美逃亡颠覆者协会会员的情况。不,关于我过去的政治生涯,过去的朋友和熟人的问题,我一律无可奉告。如果传讯我,我将是一个不合作的证人,我准备因藐视法庭而入狱。你们不能让我说出谁的名字来。”
达德利对罗尔夫微笑,“我尊重有原则的人,但他们常常会失望。先生们,请原谅,我把东西落在车上了。”
微笑更令人感到寒意,达德利走了出去。麦尔插嘴进去,“也许你不信,但我们真的是合法的。”
罗尔夫指着他打字机里的那页纸说,“如果你以后不当警察,你可以当一个喜剧演员作为第二职业。就像我,法西斯夺走了我剧作家的职业,现在我用埃里克·圣简的笔名写历史浪漫小说。我的出版商知道我的政治背景,但他不在乎。我妻子的雇主也不在乎,他在加州是终身任期。你们伤害不了我们。”
像小孩子说的话。
麦尔看着他继续写《消失的达布隆之觉醒》第399页,空气中弥满着打字机的咔嗒声。他看了看这个作家的石头小屋,心想至少他比埃斯勒多存了些钱,而且比他有脑子,没有蠢到娶一个日本女人的地步。咔嗒声在继续,399页变成了400页又变成了401页
罗尔夫写得很拼命。然后响起达德利的皮鞋声,是他听过最富戏剧性的一种声音,“主啊,保佑我吧,因为我有罪,我最后的忏悔永无止境,因为我是犹太人。我现在要纠正这种情形,史密斯阁下和康斯戴恩阁下作为听我忏悔的神父。”
麦尔转过身看到达德利拿着一摞照片。罗尔夫打完了一段也抬起头。达德利把一张照片放在他眼前;罗尔夫说,“不。”很平静。麦尔走过去,拿过来看。这是一张模糊的黑白相片,一个**女孩伸展着双腿。达德利从背面念道,“给伦尼,你是最好的,爱你的麦琪,1946年回月19日于明妮·罗伯特的卡斯巴堡。”
麦尔屏住呼吸,罗尔夫站起来,给达德利一个面无表情的冷冷对视,声音平静地说,“不,我和我妻子已相互原谅了对方的小过失。要不然你以为我会把照片留在桌里吗?不,长官,法西斯寄生虫,爱尔兰猪。”
达德利把照片扔在草地上,麦尔打手势让他别动粗。罗尔夫清了清嗓子,往达德利脸上吐了一口痰。麦尔轻声惊呼,达德利微笑着,抓起一页手稿将痰擦掉。“是的,因为美丽的朱迪恩还不知道美丽的萨拉的事,也不知道你把花柳病传给她。我已经凭直觉猜到你在那儿看病了,泰里·卢克斯做了详细的记录,他已经答应和我们合作,如果你不合作的话。”
罗尔夫声音仍很镇定,“谁告诉你的。”
达德利做手势:逐字逐句记录。“洛夫梯斯,在比你刚才所受的小得多的压迫下就招供了。”
麦尔想:如果罗尔夫去问洛夫梯斯,所以这些秘密谈话就会受到损害。非美逃亡颠覆者协会就会查问新会员——因为担心奸细混人,这样丹尼·阿普肖的行动就告吹了。他拿出笔和笔记簿,抓过一把椅子坐下,达德利又开始虚张声势,“是或不是,罗尔夫先生,给我你的答案。”
伦纳德·罗尔夫脸上青筋突起,他说,“是。”
达德利说,“太好了。”麦尔在一张空白页的开头写上“L·罗尔夫,50年8月1日”几个字。他们审问的那个人扶扶眼睛,“要开庭作证吗?”
麦尔明白了提示,“很可能,我们先——”
达德利第一次说话,“让我问他,你介意吗?”
麦尔摇摇头,挪开椅子,速记簿支到椅子的第一个横档上,达德利说,“你知道我们为什么来这儿,我们还是开门见山吧。激进主义分子在影视界的影响、姓名、日期、地点,任何说过的煽动性言论,我相信你脑子里有很多。我们从洛夫梯斯开始吧。你有没有听他说过支持武器推翻美国政府的言论?”
“没有,但——”
“欢迎你主动提供消息,除非我不让,我会说的。有没有什么关于洛夫梯斯的趣闻轶事?”
罗尔夫声音又平静下来,“他调整自己的警察角色以使警察看起来很坏,他说他这么做是要暗中破坏美国的法制体系。”停一下然后说,“如果出庭作证,他会有机会说出我和萨拉的事吗?”
麦尔半真半假地回答,“在法庭之外,你能靠你自己。你可依赖这件有利的事,那就是洛夫梯斯如果继续重复这个故事会使他看上去很令人讨厌。”
罗尔夫问,“如果洛夫梯斯连这件事都告诉你了,那他总的来说已经很合作了,为什么你还要找点对他不利的消息?”
达德利不放过任何耍把戏的机会,“洛夫梯斯是一个月前告发你的,那时我们的调查还集中在非美逃亡颠覆者协会的外围。老实说,最近这些工人们惹的麻烦里,非美逃亡颠覆者协会最多,成了最大的目标。而且说真的,你和其它这些人的影响力都不够大,不用麻烦你们。”
麦尔抬起头,看到罗尔夫相信了这些话:他耸着的肩膀放松了,手也不再握得那么紧,他的下一个问题准确击中目标,“我怎么知道你不会用同样的办法对我?”
麦尔说,“大陪审团已正式开始,我们会完全免除对你的起诉,而这种特权我们从未给过洛夫梯斯。史密斯副官说的工人的麻烦是确有其事。要么现在,要么永远不说,我们现在还是趁热打铁吧。”
罗尔夫盯着他说,“你这么公然宣称你的机会主义思想,这使你看上去很不可信。”
达德利哈哈笑两声,“我们之间的党派斗争有一个区别我们是正确的,而你是错误的。现在,说说关于洛夫梯斯,他是不是把美国警察妆扮成憎世者的形象,是吗?”
麦尔继续记录,罗尔夫说,“是。”
“你能回忆起他什么时候说的这些话的吗?”
“一个聚会之类的地方,我想。”
“噢?党派的聚会吗?”
“不,不,我想是战时的聚会吧,一个夏天的聚会。”
“以下这些人有没有到场的,有没有说任何煽动性的言论,黑文,查·米尼尔,莫尔塔·济夫金,贝纳维德斯,杜阿尔特和洛佩斯?”
“我想黑文和莫尔塔在场,而贝纳维德斯和杜阿尔特当时应该在忙着睡湖案辨论委员会的事,所以应该不会在场。”
麦尔说,“这么说那是43年夏天了,那个时候睡湖辨论委员会正忙着呢。”
“是,是,我想是的。”
达德利说,“想想吧,同志。米尼尔是洛夫梯尔的姘头,他有没有到场,言论煽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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