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好兵帅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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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营里到处乱腾腾、闹嘈嘈的。
星期五一面斜着眼看着营房里鸡飞狗跳的景象,一面跟着一名刚刚从新兵训练营里把他领出来,并且自称就是他日后直接领导的三十七八岁壮汉往营房深处里走,心里直犯嘀咕。
刚刚完成的新兵训练也太让他长见识了,前世考进大学时,假假地他也算参加过一个月的军训,别的军事技术掌握的如何那是不敢说,至少如何在队伍左拐右拐向后一摆,以快三慢四探戈伦巴恰恰水兵各种方式行进时都踢不到前面人员的这门技术他算是在第二十九天上心领神会,会操时没给广大人民群众丢脸抹黑。
实在万万想不到,今生这个世界训练新兵的水平竟然是如此惊人的高,仅仅只用去半天,一切项目就通通地完全地一件不拉地搞定,他老哥子现在已经成功通过见习期实习期试用期,转正成为一名正式军人。
先是长官训话。无外乎一二三四甲乙丙丁ABCD,用左脚脚背外侧第四个鸡眼来思考也能想象得到全是些屁话。紧接着二名军曹上台去来了个劈刺表演,一边的解说员说这是作战示范,精彩倒是颇为精彩,就是太短,看的不过瘾。
一局完毕,本着前世的经验,星期五噼哩啪啦热烈地鼓起掌,心里想,这么一训练,怎么着也得三五个月才能拿得下来,假如天天能看到如此精彩的器械散打表演,那这军营生活倒比在修道院里吃饱了遛达的日子还来得更加滋润。
他老哥子万万想不到,这一次训话外加一次观摩居然就是新兵训练的全部。表演一结束,各位应征入伍的老少爷们便通通被驱赶着排成长长的队列,然后一人领了一套兵器装甲,紧跟着就一个一个地被一堆据说是军团各小队队长的家伙象土改时分牲口一样认领了去。
星期五算是挺走运地分到一套好装备。虽然不是绿色套装,但也着实地不错:一件外表看起来还算得光鲜的皮镶甲,内里的破洞也算不得多,虽历经诸任主人的努力,现今落到星期五手里也没能超出二十个去。一支除了矛头和空气发生过氧化反应之外其它任何部位都不曾堆积有三氧化二铁的步兵长矛。
随后他便被人高声念到名字,屁颠屁颠地跟着现在走在他前面的这位自我介绍说叫做卡努的壮汉在新兵蛋子群落中挤了出来,自动转职成为老兵。
卡努队长一路上都是闷沉沉的,星期五问一句他答一句,看来是不善说话兼不爱说话,有着乡下大多数当家人一般品性。
但星期五所在小队里的家伙们,却就并非个个如队长这般好人品了。挑开小队营房的帘子,只见营房地上横七竖八摆着十七八个人,里边颇有些横眉凸目,尖嘴猴腮的脚色。卡努对着星期五呶了呶嘴,道:“你自已拣个睡的地方吧。”便轻轻退了出去。
门楣边上一个满脸横肉的半老头子坐了起来,笑嘻嘻地跟他打招呼:“新来的?到我这儿来挤一挤吧。”
星期五犹豫了一下,这家伙完全一副胡屠户的像头,实在不象是个好邻居。可是看看不大的营房里躺了十七八条大汉,根本就没了什么空位,于是便把手中拿着的装备顺手咣当一声往老头身边一丢,照猫画虎地学着大伙儿的样子横到地上。
“嘿嘿,小兄弟是第一次当兵吧?那儿人啊?老头子我叫做汉帅克,弟兄们都叫我老帅克。”
听到老头对自已打起攀谈,看到老头笑起来时脸上那些一抖一抖可以吓哭胆大小的横肉,星期五倒真不太敢相信这么样子一个老头说起话来会如此平易而和善,该不会是黄鼠狼要给小拜年吧?转念一想,管他的,反正老子是一穷二白,三清四楚,就算把身上的骨头连皮带肉当成挂在羊头之下的狗身子给卖掉,也值不来三五百个铜子。于是他便跟老头有一搭没一搭天南地北地神侃了起来。
※※※
“咣当!咣当!咣咣当!”
只听得耳边好一阵破锣声响起,在第一声锣响将完未完之时,本来躺在星期五身边的帅克老头早已跳将起来,同时抄起个一直就摆放在他脑袋边上的铁饭碗,顺手还抓了一个破饭缸子塞到星期五手里,一把将他揪起,望营房外撒丫子便跑,整作完成得那是一气呵成、绝无停顿,全场裁判一致同意得分为十分。
星期五被帅克的这一系列动作弄得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想要问话却又被老头紧紧捏着他的手带着他往前飞跑,气也喘不过来。无心中回头一看,只见到自已小队的同僚们也都一个一个象老虎下山般冲了出来。紧跟着,四面八方各个营房里冲出了无数的士兵,一时之间,整个兵营里的壮观场面就跟他小时候屙尿淋到蚂蚁窝似的。
※※※
“呼——!”
小队营房边的杂草地上,老帅克咽下他那巨大铁饭碗里的最后一口清汤——其实也就是白开水,只不过里边漂浮着需要用射电望远镜才能看得出的一滴油花,摸摸胀得溜圆的肚皮,满足地长长吁出一口气来。
星期五苦着脸蹲在一边,他只吃得个三分饱。
刚才他稀里糊涂地跟着老帅克冲到伙军大帐前,只见一长溜十几个大铁锅满满当当地装着各种各样五颜六色热腾腾香喷喷的五谷杂粮,老帅克第一个冲到粮食堆得最满的一个大锅边二话不说抄起铲子就往他那大铁碗子里铲饭。星期五拿起手中的饭缸子对着一息尚存的阳光照了一照,发现饭缸子底里有一丁点儿脏,于是就转身去找个地头极麻利地洗了一下。
等到他回过头时,傻眼了,只见十几个大锅都已围得是密密麻麻层层叠叠,其密集程度实在可以比诸夏天乡下露天里的苍蝇。看这情形,星期五急了,立马也挤了过去,左转右晃,前冲后突,两翼齐飞,中路渗透,高举高打,强攻软磨,终于在对方密集防守之下获得一个角球,头球一甩,总算抢到了一多半缸。
但当他以最快的速度吃完要再次冲杀进去盛第二次饭时,却发现伙军营帐前早已空无一人,十几个超大型铁锅竟然全部都变得空空如也,那怕连粟米也再找不出来一粒。
“嘿嘿,喏——给。”
看着他一副苦相,老帅克不知由那儿摸出来两个红薯,递过来给他。
“我就知道你小子没经验啊,幸好老汉我帮你留了一手。先逮了两颗红心的。”
星期五接了过来,开始一面啃一面嘿嘿地傻笑。心想,下一次老子一定充分吸取前世无数前人遗下的经验,下定决心,排除万难,以大跃进期间冬修水利的吃饭方式,勇敢作战,来争取天天吃饱的伟大胜利。
※※※
一晃便过了三个月。星期五所在的队伍一直没有开拨,据隔不多久就有一批退下来的伤兵们说,前线上,库力亲王的军队占了先手优势,形势一片大好,还用不着他们这支装备聊胜于无,训练度计算需要精确到小数点后三百六十八位的垃圾部队上去送死。
星期五也就这样过了几个月天天抢饭吃的日子。现如今,他老哥子的抢饭技巧那是已经训练得炉火纯青,基本上可以号称得上全军第一,就连帅克老头这么久经考验的身手,也都得反过来向他取经。

在这段无事可干天天一门心思等饭吃的无聊日子里,星期五已经和这个第一眼看起来极凶残的和善老头混得倍儿熟。一次又一次的闲聊瞎聊胡掰瞎掰,使他们渐渐地,相互间已经是颇为了解了。
老帅克其实是北方人,是个老兵油子。从北到南,一路来他被各路诸候征了不下二十次兵,大大小小已经开过十几回片、上过十几回阵了。但他身上却连个疤眼儿都没有,更没当过俘虏——别误会,这老头并非是练过葵花宝典,神功盖世,敌人伤他不得,更加不是赵子龙,勇冠三军,能够在百万军中七进七出。他老哥子就一招,打起仗来,长官叫起冲锋时他也跟着冲锋——不过是向后冲。
您还甭说,一般的士兵这样干很容易就会叫军法官给逮住,当场手起刀落,就此糟糕,他老哥子却次次都能平安无事。假若打胜了仗,功劳本上他往往还能占上一个名字,虽然只是占了小小的一个角落,却也能在每回被劝退时换得三五百个铜子儿花花。
这回他本已打算洗手不干,回北方老家种田去,却不幸又碰上了南郡亲王库力殿下全民大征兵。没法子,只好再混最后一回兵营了。
按照老头的说法,反正老爷们爱打仗玩儿,咱老百姓当然也得陪着玩儿,要不怎么能算得上是个良民呢?反正军营里有饭吃,有衣穿,混得对头的话偶尔还能掐到小铜子儿,待遇还不赖,马马虎虎将就着当当兵也好,还省出来家里的一口老米汤喂喂猪猪。不过吃粮归吃粮,玩命的事,不干。
老头对其家乡极有感情,跟星期五也很对脾气,一天到晚抓住星期五不放,在他面着夸他家乡如何如何地好风光,他小闺女如何如何地漂亮可人。每天里都热诚邀请星期五战后一定要到他家乡去玩上一玩,说他老人家一定会尽好地主之谊云云。这么着一天十次百次听下来,现如今星期五就算是想要忘却老帅克到底何方人士,都已经做不到了。
正是这个时候,整个战场的形势,开始有了变化。
本来是库力集团和菲力集团的二王之争——至于谁对谁错这中间双方互相指责的口水就不用一一列出,反正天下间的事,本方总是正义而有德的,敌人总是邪恶而无道的。
双方都统领着一大堆中小诸候,诸多所谓绝世名将、老成兵家手段使尽、口水喷干,打得是真个叫做天昏地暗,日月无光,但却谁也啃不下谁。速战速决再也不可能,于是观望中的各大诸候为了自已的未来利益开始一个一个地投机到双方阵营,加入这场战争。
整个场面越来越是混乱,战场上退下来的伤兵,也一日多胜一日。
这一天晚饭时,星期五如同往日一般模样,抢得满满一大缸子五谷杂粮,正和老帅克一起一面往营房里走,一面开开心心往嘴里扒饭。
也许是缸子里有几块山芋堆的太高了,也许是一块凸起的地瓜挡住了视线,反正结果就是正扒着饭走路的星期五没能注意到路边正有一个士兵在蹲着吃饭,他一不小心就碰到了别人的饭碗,啪地一声岁岁平安在地上,原本装在碗里的五谷杂粮撒得到处都是。
“你他妈的没长眼睛阿……”
一条彪形大汉从地上长身而起,破口大骂道。星期五抬头望望眼前长大的身形,一面口中诺诺着抱歉之类的语言,一面护着饭碗撒腿就要跑。要打架也得先等老子把饭吃完,今天晚上不会饿肚子再说。
詈骂声却突然间停止。
“星期五?”
那人叫道。只可惜此时星期五正不管三七二十一,埋头苦扒,全然不管不顾外界变化,理所当然地听不到正有人对他进行点卯。
于是壮汉大喝一声:“杜转!”此声一出,犹如晴天里落下了一个大霹雳,一语惊醒了那饭中人,茫茫人世立即多出来一个真实比例人形雕塑。嗯,嗯,嗯,这个世界上唯一知道我前世大号的人只有……猪!
“猪…猪!真的是你吗?!”
前世一对著名愤青,今生一双亲密损友,已经五年没见过面的两个家伙开始互相捶打对方的胸口,嘭嘭作响。此时老帅克正以为一场大架不可避免——砸人饭碗可是理想中第一宗不可饶恕之大罪——决定先下手为强,抄起了一大段子树干要往猪的头上招呼,看到此情此景,不由愣住,手中的树干扬在半空,再也劈不下去。
※※※
“不——!”
拳头落在墙壁上,血迹斑驳。朱飞从战场上带来的消息让星期五实在不肯相信。七月战死在战场上了?不。那是不可能的。我不相信。我不会相信。
“是真的。我和七月同在一个小队。我亲眼看到他……”
朱飞哽咽着,也再也说不下去,那是一个他多么地熟悉的善良的人阿。
不,那不是真的,我不相信。我不会相信。星期五已经变得有些儿颠痴,他疯狂地敲击着无辜的墙壁。七月,他今生的血肉之亲,在他无法自立之时,抚养他长大,七月,是他的父亲。他眼前突然间浮起,他出发去狄更斯城时,纷飞在晨曦里的,七月那些花白的发丝。
亲恩尚未回报,亲人却已离去。别后生死两茫茫,失去亲人的痛苦,实在是无法用语言来表达的。
整整过了一个星期。星期五才恢复了正常人的心智。
“七月不是已经超出征兵年纪了吗?”
“我们村子里每一个男人都被征了兵,连十月这么老了也不例外。高更城那个混蛋城主克兰,一心只想要讨好库力,一心只想着升官发财。”
“猪,我已经和卡努队长说好了,我请求他把你从伤兵营里争取过来,我们兄弟俩,从今以后,永远不要分开,勿论贫贱富贵,都相沫以共。”
※※※
与猪相逢之后,又过了一个月。星期五开始有了第一声笑。
悲伤总会被时间冲淡的吧,再深的痛,也会被更深的时间收藏,慢慢变成一坛醇而不烈的老酒。人生,就是这般在各种各样情感酿成的各种各样酒精中浸渍着吧。
这个时候,前方传来了一个消息,星期五们的生活又再一次被这消息打乱。一直在兄长王位之战中保持中立的理想国四王子,素有贤名的东方飞地领主伊力,因为实在不愿意看到理想国全境全面陷入战火,可怜的百姓流离失所,国家的经济大受损失,更主要的是,周边国家正有蠢蠢欲动之势。在多次调解无效之后,他决定参战,加入到有大义名份的长兄菲力一方。
战局稍稍占优的库力亲王陷入了以一敌二的艰难局面,原来跟着库力混的那帮子各路大中小诸候眼见情况不对,纷纷脱离库力阵线,尽都投入到菲力的阵营中去。
就这样,一觉醒来之后,库力突然间发现自已已是四面楚歌。但事已至此,成王败寇,他这个王子的人生不可能再有第二条路,只有放手作最后一搏了。于是一声令下,所有的军队全部都开上了战场。理想国王位之战,即将开始最后的大决战。
星期五和十三点所在的南郡第二军团第四步兵大队第四中队十四小队也做为库力这最后的一搏中一个卒子,被摆到了楚河汉界边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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