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愤怒的葡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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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远走了,秋天刚过了,那些播种与收获的日子,现在都离这个世界很远,很远。亘古未变的,是这乡村到城市的路。
远远地屹立在地平线上的,仍是那座巍峨的大城。落于星期五眼帘里的,仍是城市未变的朱颜。与他离开时的不同,只是城外又多了好几片空地,空地上遥遥对立着四根柱子。
那是些新修起来的足球场。这便是星期五今生今世里,给这个世界贴上的唯一一付狗皮膏药。
“那些个,就是你的伟大发明阿?”
踩在这完全陌生的土地上,嘉莉倒反而变得一点儿也不怯生。这道理也并不复杂,所谓像由心生,现如今,这位的心情明显好得很,她揪住了星期五,一个劲儿地狠问问题,兴奋之情那是溢于言表——因为,很快,我就要见到我那心爱的人儿啦。
对于一个一处东家的狗咬伤西家的鸡都会立马被全村上挂在嘴边说上三五个月的小地方的人来说,她还完全没有意识到城市是另外一种生存环境,在人情淡泊的都市里找一个人是多么的困难——就算他是个官,这也无关大局,人没到过北京,就不会发现自已的官小——或者此事说不上是大海里捞针,但假如比喻成在秋收后的谷仓里寻找一粒芝麻,那么就算离谱想必也很有限。
星期五的心情可就大大地不如嘉这般上纲上线地上佳了。
他正闷闷地蹲在地上,一边儿抽着烟——永无乡的烟草真的很不错,一边儿远眺着地平线那边探出头来的城墙碟。
星期五现在的心情是说不清、道不明、剪不断、理还乱。眼前这个他曾经想要去利用的城市,眼前这个他曾经想要去改变的城市,眼前这个他曾经想要去逃离的城市,不经意意,早已成了他心里不可缺少的一部分。每座山,每条水,每个地方,牛儿肥,花儿香的每第街头,都早已驻扎在他心里。
就在这儿,他以为他找回了失落在前生的第一个梦想。就在这儿,他亲手埋葬了他产生在今生的第一个梦想。
一个人的一生,能有几个梦呢?
“走吧,我们争取在日落前进城。”
星期五站起身来,对伴当们说。其实连他自已也搞不清楚,凭什么他现在就成了这个来来去去,不断地添丁抽丁的亚斯图利亚斯大陆旅行小分队的队长。
其实我谁也管不到,其实我谁也帮不上,其实我都不知道我凭什么还活着,其实我想不通我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
“走吧。”
星期五扯了一把正兴致勃勃地跟地上的异乡蚂蚁交朋友的嘉莉。
这也许是目前唯一一件我觉得该去做而且我觉得应该能做成的事儿了。
就算上天早早就批定我天煞孤星,志大才疏,大事做得专能使人倒胃口,帮助一个小小姑娘找寻到她的幸福的这种小事,我总归不会也失败吧?
※※※
一山三十里,平坡跑死马。
远远望去,城市就压在睫毛前的地平线上。实际上,走阿走阿走阿走,一道道山来一道道水,走了很远很远,走了很久很久,疲惫不堪的星期五们才到达了都庞贝的西大门。
天已经擦黑,幸而还没有开始宵禁。正是城市里上班下班、放学的一天当中最繁忙的时刻。
装着潇洒,穿越外城那些熙熙攘攘攘攘熙熙来名忙来利忙劳心苦劳力苦的人流,星期五们到达了都庞贝的内城——现在的星期五已经彻底解读清楚明白了自已在这个世界上的身份,上帝他老人家——假如真有这么一位的话——并没有给他这位异世界的同志配备好一整套爱护皮衣或者一位名叫金山游侠的保镖,要在这茫茫人海中去找着一个好女子的终身幸福,他只有去偿试着走一走政府部门机关单位的后门——在都庞贝里,他老哥子唯一可以投奔并且也许可能捞得着好处的所在也就只有内城里的亲王府,伊力亲王府。
通过王子的手去搜索一名小官,这应该算不得是权力吧?
星期五自嘲着想。
※※※
内城的朱门就在眼前,再往前一步,我们将接近权力,远离梦想,进入现实。
就在此时,好久没有表现的死魂灵做出了一个异样的举动。
黑山一把扯定正举步前行的星期五,在星期五诧异回眸的同时,死人已经伏到了地上,把他的耳朵贴到了盖亚女士的胸膛。
“有杀伐。”
死人在星期五作出反应之前便站了起来,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说。
“杀伐?”
星期五莫名其妙。
死人点了点头。
“你是说,内城里面?”
星期五更加莫名其妙。
死人再次点了点头。
星期五看着黑山,不知该是高兴还是惊慌。
他心知肚明,虽然他现在被系统默认为这个旅行小分队的头,但却完全属于外行领导内行的典型。无论论起领导力,判断力,对事情的逻辑推理能力,抑或是对这个世界的整体认识,个人武力还是特异功能,他和这位不知到底出于什么想法跟随着他的死亡骑士先生根本就不可同日而语,就算把他哥子的档次再夸张上十的一百次方,其结论还是两人完全不在同一个档次上。
然而这一回,黑山同志的这个判断下的也太令人吃惊。
皇城里有杀伐?
那岂非是发生了至少是造反的重大历史事件?
造反?
谁造反?
唐金这老奸吗?
没理由阿,自已离开时,他还是菲力身边最红的一条狗那,要不,自已也用不着跑路到永无乡去捡回一个来。
难道因为新皇后上台,唐金失了势?
难道说冥冥之中,真的有一份天意存在,让我正好死不死地能在这个关键时刻来拉这异世界一把?
星期五轻轻地激动起来。
没准,我还真是一个superhero的料儿哩。
※※※
内城的门四开着,只有寥寥数个士兵在把守。这情景倒是很正常,星期五从前能够在这儿随随便便出出入入的时候,这儿的环境也不过是如此这般。
他把腰牌递了过去——腰牌是临走前伊力不肯从他手里收回去的东西之一。那个时候,忧郁的王子说:“拿着吧,我相信总有一天你会回来的。”
现在星期五回来了。
守门的卫士在仔细审察着星期五的腰牌——虽然因为足球,星期五曾经是这个城市里的小小名人之一,但不管因为什么样的球,你不可能认识每一个守门员,并且让每一个守门员都认识你——这世界上,无论你怎么看,怎么想,总会有人工作很认真,要不然,这世界早毁灭了。
身前是内城洞开的大门,身后,街道上人来人往,好象天堂与地狱之间的通道一样交通繁忙。无论从那一个方向看起来,都不象有任何突发事件的迹象。
然而,这个世界总喜欢不告而取。
远远地,在内城深处,开始听见有轻微的呼喊,还在认真审查星期五腰牌的那位敬业的守门员耳朵明显很灵敏,因为他的注意力立即便从腰牌上转移到了发声的方向,星期五甚至可以看见他的耳朵支了起来,在抖动着。
呼喊声越来越大,很明显,内城里真的是发生了某种变故。
守卫的脸色轻轻变了变,回过头去,跟别的卫兵低声嘀咕了几声,转过身来,开始略略带点粗暴地把星期五一行往外推搡,另外的那几个守门员,便急步跑过去拉闸,看起来是打算关上内城的大门,就在关门者的手伸到门闸的那一瞬间,本来还在远处遥遥地传过来的呼喊声突然就在众人的耳边响起,一条人影从城门连转角的弯道上猛扑了出来,城门边上的人都吃了一惊——那是一名满身是血的士兵,他一下子便冲破了反应还算迅速的门卫的拦阻,一头撞进了外城流动着人人群,一面跌跌撞撞地往外跑,一面有点声嘶力竭地高声叫喊起来。
“不得了啦!不得了啦!造反啦!造反啦!伊力亲王造反啦!”
更多的士兵从同一个源头涌了出来,很多人的身上明显地带着伤。

惊慌的呼喝极富传染性,用不到一分钟,外城那些身不由已的平头百姓,在突然之间的变故之下,便乱成了一团,并且,一起惊慌失措地叫嚷起来,到了后来,已经搞不清到底是士兵在喊叫还是百姓在呼号。
满城的叫喊声最后汇成了一个巨大的声音,如雷一般在都庞贝的上空滚动。
“造反啦!造反啦!伊力亲王造反啦!”
※※※
地牢里很潮,非常的潮。
光线极黯淡,只是隐约可以感知牢顶的角落处,似乎有一条不大的裂缝,隔上老半天,便有一滴水滴冷冰冰地从彼处冷笑着滴落,擦着脸颊,滴入紧贴着脸部的阴冷的青石板地面上深深的窝,极令人压抑地滴答一声。
有蜘蛛在另一个方向的墙角结了网,除此之外,了无生气。整个纯由大块的青条石围就的狭隘空间里充斥了某种]浓浓的霉味,里边,还夹杂了一丝丝极淡极淡的血腥气。
星期五实在想象不出,外表如此金碧辉煌的皇宫里还有着如此这般的所在,他努力睁大了眼,看着眼前这陌生的环境,大脑产生了一瞬间的空白。某种刺痛象洪水一般涌上全身。
我是谁?我在那儿?一个一个问题伴随着眩晕一起在他脑海里涌上。
再次的抽搐。
的痛苦是拯救思想的最大助力,只是片刻之间,的痛苦便呐喊着冲杀上来,当场格杀了他残存的眩晕,发生过的一切电光石火间一起在他脑内涌现出来。
哈哈,老子现在是个不同凡响的囚犯。
哈哈,是的,一个附庸叛逆的囚犯。一个国家公敌。
所有的已发生的事项密麻麻地冲击着星期五的思维,最后所有的冲击波都定格在一张和蔼亲切英俊的帅脸上。
伊力呢?伊力王子呢?
他们呢?
他们都怎么样了?
星期五再次蠕动起自已的躯体,双眼急切地在不大的空间里挣搜索起来。
又是一阵眩晕。
大腿根部又剧烈地痛了起来。仅仅只是在几天之前,曾经有两支长矛深深地扎在上面。
的痛苦再次让星期五的思维迷乱起来。他突然之间张大了嘴巴,无声地大笑起来。
哈哈,前世今生以来,我总算做了一件伟大的事。
我搭救了一名优秀的被人陷害了的青年领导。
我搭救了一个让我觉得这世界还有救药的领导。
血沫伴着笑声,慢慢从星期五的嘴角渗了出来。
笑了没多久,他咳嗽起来,大口大口的血从星期五的口中涌了出来。他完全是不管不顾,仍旧努力地笑着。
老子终于要GAVER啦。
真有趣。
哈哈哈哈哈哈。
突然之间,他的身体轻轻地一抽。星期五只觉眼前一阵金星乱射,紧跟着眼前一黑,就此昏死过去。
当啷。
在星期五昏迷过去的那一瞬,生满了锈的铁门,皇宫地牢生满了锈的铁门被打开了。
外面,在星期五看不到的外面,无数的火把光茫在照耀。
人声在嘈杂着,这个世界的某些事情被改变了。
※※※
从生到死,从死到生。生命不过是极短的一个轮回,对于星期五和你我,尤其如此。就在超级小强星期五同志在皇宫的地牢里昏昏死死死死昏昏昏昏醒醒醒醒昏昏再昏再醒再醒再昏一百遍阿一百遍的日子里,外面的世界,发生了一些真正伟大的事。
当地牢不再阴暗,当阳光开始舍得照耀大地,当星期五已经可以被人抬出地牢在阳光下曝晒。
这个世界已经变了个小样。
理想国皇帝家的葡萄架倒了。
吐鲁番的葡萄熟了。哦,不,不对,是火焰山上的葡萄愤怒了。
星期五前世今生里所读过的书经上曾经多次提起过红颜祸水这几个字样,录然,各位看官相必都知道这并非事实,以马恩列斯毛的哲学外加尼采的左手计算结果的观点来论证,这不过是某些别有用心不愿承担责任的人移祸江东的毒计。
事实上,任体事情均是一体两面地。在星期五同志不见天日从而未能亲自参与的后世中考高考必考必背历史事件里,有两位女同志真真切切毫不作假地起到了推动历史车轮的作用。
首当其冲的第一位便是菲力陛下的新任宠妃黑桃阁下。
爱情真是种稀奇古怪的东西。据星期五前世里的某位有聊前人考证,所谓爱情里共有啥奇情阿艳情阿纯情阿畸情了诸如此类共九大种八十一小类。
以星期五同志的智商以及理想国全体子民的文化素养,自然无法考究出黑桃皇后阁下对于伊力亲王所怀抱的感情份属那一小类的爱情。但是,无可置疑地,任何一个稍为认识三俩个字的民众都能斩钉截铁地大声向全世界宣布那一定是种畸形的爱。
若不能到手,便毁去。
一拍两散。
老子没有,那么,任谁也别想得到。
以这种能量来燃烧起来的熊熊小宇宙是种极端可怕的东西,人世间里想必只有正局五十九时副局与第二副局之争差相仿佛。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理想国的未来是在黑桃皇后阁下的手中改变了方向的。我们尽可不必再长篇大论地来讨论其间种种剧情,晚上八点档的电视剧里该项的同类项多比丰年大米。
推动历史进程的,不过只是一出因爱成恨的肥皂剧。
作来一个毫无关系的看客,我们只需知道这一切的结局便已足够。
无可置疑地,出于作者小小心底间关于人世间的最后一丝幻想,理想国的高层领导之一的伊力亲王是位有理想有道德,愿意遵守五讲四美三个代表的好人。
同样无可置疑地,好人,在这个世界上,好人永远没有好报。
一个好人或者可以幻想一下自已有个好结果,一个好人或者可以幻想一下自已死后能够升上那天杀的天堂,但他永远无从幻想得出自已在人间过上快乐幸福的生活。
为什么你总是在追求光明?
因为黑暗总是无所不在。
幸福的故事总是一样的。而不幸的故事里,总是各人有着各人的不幸。
伊力同志的不幸,是因为他挺拨的身材,英俊的脸庞,高贵的血统,以及传说中伟大的老二。
再以及一段发生在宫庭里的武松与潘金莲的对白。
※※※
第二们推动历史车轮的伟大女性乃是乡下姑娘嘉莉。
在此之前,星期五一向年不大起蚂蚁的力量。
那么小的一粒,那么微不足道的一粒,那么人类一伸手就能辗死一大堆的一小粒。
竟然能够在人世间有着如此壮丽的表演。
高阶的法做不到的事,恐怖的死亡骑士做不到的事,素怀大志的星期五做不到的事。
却由一位怯弱的小姑娘借助蚂蚁的力量做成了。
那仿佛是一个童话。
一群弱小得可笑的蚂蚁从高塔里营救了英俊的王子。
一群又一群弱小的蚂蚁在都庞贝的大街小巷,一群又一群弱小的蚂蚁在嘉莉的指挥下,在都庞贝的每一座标志性高塔上,嵌成了一段又一段的文字。
“伊力亲王冤枉!”
对普通的民众来说,那几乎就是一种神迹呵。
吃葡萄不吐葡萄皮,不吃葡萄反吐葡萄皮。
做事的人没前途,不做事的人倒是大有前途。
理想虽然没有前途,拯救理想还是很有前途地。
于是在大量卑微的蚂蚁的激励下,许许多多的葡萄愤怒了。对,俺们要被吃葡萄吐葡萄皮的人吃而不要被吃了葡萄也不吐葡萄皮的人吃。
俺们是葡萄不错,可是俺们也要做个有选择权的葡萄。
蚂蚁的力量是巨大的,皇帝陛下仓皇地退出了都庞贝,自建成之日起千年未陷号称末日堡垒固若金汤的都庞贝陷落了。
从它的内部陷落了。
菲力退到了理想国的另一个坚城。
理想国,这个并不理想的国度,再一次分裂了。
在星期五同志并不知情的情况下。
他们,又一次分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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