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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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翼改行不做从前那个没出息的程序员了(主要是公司的同事一个也没剩下),他现在正趴在医院洁白的病床上,等待出院以后自立山头做老板
病床旁摆着小纳带回来的一束鲜花,希望以此代替她的脸,以便她出门在外时,如翼不会过分地思念。
除此之外,还有好多人送来的东西,将病房挤得满满的,和如翼一起沐浴着晨曦。
送东西的包括政府官员,他们每天都会来,最初是穿着太空人似的防化服,玻璃面罩微微能透出里面的西装革履,看起来好生滑稽。他们正在努力调查着这此被称为事件”的恐怖诅咒,同时也想通过如翼和小纳获得更深一层的情报,但这两个幸存者所知道以及能够用嘴表达出来的,恐怕只能令他们失望了。
自那次逃出生天,如翼和小纳一起被隔离了相当长的一段日子,渐渐排除了遭到感染的可能,政府开始允许平民前来探望。最初是家人,他们见到两个死里逃生的年轻人,堆积在眼眶里的泪水,几乎只需要一级地震的震荡,就会像决堤洪水一样将他俩淹没。尾随而至的还有无数陌生市民,他们有的是遇难者的家属,有的纯粹是这个安宁城市中的好事之辈,他们围在病床前,将如翼和小纳视作城市的焦点。这都是托了在他们之后没有发现其他幸存者的福,却完全不值得去庆幸。
人们把他俩看作希望,看作英雄,失去亲人的市民们不停地对他们诉说着不知所云的话,也将他们视作一种寄托,一种媒介,藉以告慰不幸丧生的亲人。
再后来小纳离开病房,跟着政府的人走了,去配合他们的调查,以及参加一系列走秀的活动。用政府的话说,人民需要希望,需要宝贵的幸存者去鼓励,因为他们曾经亲历,现在就要亲为,走到台上向人民讲述已经被重重美化过的那些“经历”。小纳需要每天不断换着地方演讲,告诉市民,他们的亲人走得很安详,没有蒙受一丝痛苦,还会去天国享乐。
大多数人不得不选择沉默,他们除此之外也别无选择。但也有小部分人不满于政府的补救不力,要求讨个说法,找出元凶。更有甚者,竟然造谣说如翼和小纳是靠出卖其他幸存者才活下来的,他们用那些幸存者做挡箭牌,还见死不救。
小纳每天都会在傍晚前一脸疲惫地乘专机回来,弱小的平民将她奉作圣洁的女神来瞻仰,沾火就着的激进分子则将她当做宣泄不满的攻击对象,更无聊的就是和事件毫不相干的潮男潮女,在电视上看见了小纳的演说,竟然组成了粉丝团,大举条幅涌到演说台前,想一睹偶像风采。
这些都带给她太过沉重的压力。
一时间小纳成了品牌,从她带回来的砍刀到换下的血衣,都成了一些大腕争相收藏的东西,如果不是政府强行扣下,恐怕未来的某日,会看见专为它们举办的拍卖会。还有一个游戏公司,明显粗制滥造出来的电脑游戏,都是以她为原型定制的女主角,亚马逊女战士似的,几乎弯弓射箭地闯荡在他们想象出来的丧尸海洋。
拜的枪伤所赐,如翼是赶不上出这个风头了,这是唯一值得高兴的。
亲人一早就回去休息了,这是多日以来如翼第一次独处。看着眼前各式各样的奇怪玩意儿,他的思绪回到了那天傍晚……
如翼和小纳将坦克开到城郊时已经日头偏西,他们的肚子都剧烈地绞痛着,途中才开始这样,都怪早上那顿绿毛汉堡,竟然到这个时候发作了!
可总比打丧尸的时候发作要强啊,只是那种情况下,他们真能感觉到吗?
厚重的坦克是他们的安全岛,即使丧尸爬上来也无法伤到他们毫厘,肚子再疼他们也不会离开它去外面寻找药店。
那是何等的痛苦啊,额头流下的血汗模糊了如翼的视线,正前方的视野被一团漆黑所阻挡,如翼不停地晃头以便可以用余光看清屏幕来调整方向。
郊区的视野要比市中心开阔得多,绿油油的田地间三三两两地蹲着一些正在用餐的“人”,并不是种田间歇停下来吃饭的农民,更不是不怕糟蹋田地挨打的野餐的闲人,而是他们已经屡见不鲜的丧尸,在田间啃食着残缺不全的尸体。这里显然发生过一场恶斗,屏幕中出现了死去的士兵,以及身着军装的丧尸,还有些散落在地的兵器。
丧尸听到机甲的轰鸣,还没来得及露出利齿向他们耀武扬威,便被沉重的履带碾成其它丧尸喜欢的死肉。
夕阳在左边的屏幕上印出一个红彤彤的大烧饼,西餐度日的如翼想念起了巷弄间的烧饼摊,那种干巴巴的面饼子竟然会有如此大的诱惑力。肠道不停地在腹腔蠕动,像爬满了不安分的蚯蚓,死命地要钻到外面;再往上的胃部却又在咕咕地抗议,一秒也不能等地对舌头索要起一样又一样的美味。
发昏的双眼只能看得清美食。
当前方屏幕中出现了封锁线上密集的枪筒时,如翼已经快要用光最后的力气了。
指挥官拿着话筒向他们喊话,其他士兵在一边窃窃私语,但没有想象中那般吃惊。大概吉翔已经让他们获悉城里还有一辆活动着的坦克,只是谁都不知道里面的人会变成他们俩。
吉翔真的有试着再联系我们吗?
断了线的电话还堆在坦克的一角,悄无声息。
在距离封锁线不到三十米的地方,如翼将坦克停下来,一手紧按着肚子,一手向上顶开不知何时变得更加沉重的舱门,奋力地爬了出去,又拉着小纳的手将她也弄了出来。之后他俩几乎用滚的才来到地面,摇摇晃晃地向封锁线方向走去。
对面按兵未动,没有来人迎接他们,指挥官还在喊话,但是剧烈的腹痛霸占了如翼所有的感觉神经,话筒传出来的话敲击着鼓膜,却死活传不进大脑。
他们的步子挪得很慢,活像个几天没有肉吃的丧尸,而对面也是相应地招待了他们,朝他们开火了!
如翼感觉身子一沉,下半身顿时失去知觉,中弹的同时又让如翼找回了一瞬间的清醒,侧着倒下的时候顺势将小纳也拉倒在地,帮她躲过了呼啸而过的子弹。
“我们是人类,别开枪!”如翼听见小纳声嘶力竭的呼喊。
“停火!停火!他们没有被感染!医护兵,快装备好防化服过去看看!”对方的喊话终于可以听清了。
如翼的眼皮变得很沉,像被拴上了几斤重的秤砣,睁也睁不开……
士兵奔了过来,草草地检查了一下,便将他们抬上担架。躺在担架上就好似浮在半空,云朵擦身而过,一切都显得轻灵。如翼摸索着,摸到同样在半空搜寻着的小纳的手,两只手紧紧地握在一起。
“我再也不想吃KFC了……”
“我也是。”
当晚,如翼上了手术台,被施了全麻。恍惚间梦到轰炸,城市升起了冲天的蘑菇云,凝固了好久,将星空也全部吞噬,如翼原本的家园就此灰飞烟灭……
第2幕
小纳开门走进病房,将如翼拉回到现实。昨天听她说过,政府将在今天让她休一天假。
“还疼吗?”她走过来帮如翼翻过身子。
“好多了,但愿影响不到走路。”
“不会的,子弹从侧面打入,穿过骨盆从臀部射出,再向上好几厘米才能伤到脊柱呢,那样你才真正告别了自行车。”小纳并不是在安慰如翼,检查结果是千真万确。
“可这伤得也太丢人了,干嘛用子弹招待人家。”如翼一直也没有抬头,回忆的碎片还萦绕在眼前。
“我不是更惨,天天给你换药,成了什么,人家还没嫁人呢!”小纳说着,脚尖点地,轻轻地转了一圈,“所以人家换上这身衣服,免得遭人误会!”
如翼才抬头注意到小纳穿着这家医院的护士服,粉色的料子很合身,凸现出了迷人的曲线。
“哇,splay!我……我可不好这口……”
“去死吧!”小纳在如翼头上一顿猛敲,“人家护士证考下来了,是持证上岗的!”
“哟,这不是英雄夫妻嘛,全都在啊,我是不是打扰你们接下来的好事了!”一个腰肢笔挺、身着军装的年轻男子推门而入,径直走到墙角蹲下,任小纳杀过去踹上几脚才笑嘻嘻地来到床边。
浓眉大眼高鼻梁,这位绝对意义上六十年代电影中地下党形象的男子,就是在KFC时电话那头的接线员吉翔少校。
“吉翔少校啊,下一次能不能换一个开场白,每次都被踹很舒服吗?”
“好好的,干嘛要换?还有,叫我吉翔好了。”

“好的,吉翔少校。”
“叫我吉翔。”
“是的,吉翔少校。”
“我叫吉翔——”
“Yes,sir!吉翔少校!”
吉翔正要崩溃,小纳问道:“今天来没有什么要通知我们的吗,难道就是来扮演达文西的?”
“还是那句话,你们活着回来了,真是个奇迹……”吉翔正色道,伴随这句话他不知道已经正色过几百次了。
“废话不说二遍!”小纳已经露出粉拳。
“卡——挖——伊!”吉翔的表情在千分之一秒间变成了举世无双的猥琐,“角色扮演,我最喜欢护士装了!”
吉翔被打成猪头样,塞于床下。
“其实我每次说那句话,都是有原因的,”吉翔从床下爬出来,捏橡皮泥一样恢复了先前英俊的面容,“大地震那次,我只身从泥石流中救出三个孩子,由此获得晋升。当时我认为自己是这世上最了不起的家伙,但看到你们,我才明白拯救自己比拯救别人还要难,还要伟大,前仆后继去死莫不如每个人都保存好自己的生命。”
“这就崇拜我们了?”小纳眨眨眼。
“除了崇拜,还有羡慕,羡慕你们两个是大难不死的天命儿。”
“完了,咱们成哈利波特了。”如翼朝小纳耸耸肩。
“你们不是一直想知道这次事件的鉴定结果吗?”吉翔的神情越来越认真。
他们点点头。
“以下这些是机密,鉴于你们身份的特殊性,我就不妨直说了。军队抓到几只怪物,还有几个受伤的士兵,后来也变异了,被一起送去临时设立的封闭式生化研究所。那边经过研究发现,变异后的个体大脑几乎全部坏死,仅剩下小脑反射功能的部分,所以它们只知道行走和进食。”
“废话,如果它们有脑子,现在就该是它们研究我们为什么爱吃熟食了!”
“听我说啊,还有个发现,它们的血液中多了一种带有磁性的物质,体积非常小,并具有极短的生命周期,可以侵入皮肤甚至活性较强的金属。一旦进入体内,就会在短时间内损坏各个器官的机能,将人致死,并入侵大脑,使感染者出现强烈的向食性。这种物质随着体液循环扩散到全身各个部位,因此很容易地进行体液传染,被咬甚至被摸到都容易感染这种怪病。”吉翔顿了顿,“最可怕的,这种物质可以疯狂地分解蛋白质,使感染者烂成一具腐尸,除非一个个体能够补充到新鲜的蛋白质来延缓机能的破坏,否则不出十天就会彻底死亡。同时它还带有复制功能,并源源不断从感染体中溢出来,混入到空气中,感染其它个体。”
“果然有空气传染……”小纳和如翼对视了一下“为什么我们能幸免于难呢?”
“这就是天命啊,小说的主角总能大难不死的。”吉翔还在天命长天命短。
“我们又不是小说主角,你太唯心了。一定是有什么原因,那种物质提取出来了吗?”如翼相信事出有因。
“很可惜,那份报告传出来之后不久,五个生化专家就感染了四个,最后一个也给咬伤了,那东西无孔不入,传统的防化服根本不管用。我们隔离了研究所,经有线摄像头观测,被咬的那位陈冠稀博士,哦,他姓陈,又头发稀疏,我们都这么叫他,他在昨晚也变异了。”
“好可怕的东西,我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死了。”小纳抱着胸发抖。
“所以对我们来说,你们是无价之宝,你们身处在那个城市足足一星期,非但没有感染,还能活蹦乱跳地回来,这在科研上也有着极高的价值。”
“你们不是要解剖我们吧?”
“当然不是,你们比大熊猫还珍贵呢!我这次来就是为了这件事。”
“想让我们做什么?”
“话说总理这次选我做接线员,并且由我全程记录各种通话,这是对我莫大的信任。因此我知道的比大多数人都要多,我知道总理他欣赏你们,所以……”
“让我们替政府做事?”
“没错,这件事可能关系到恐怖分子袭击,也可能是敌对国家的阴谋,诸如此类。你们具有对这种物质的免疫力,总理希望你们可以利用它以及你们的求生能力,还有对灾难的认识成为我们的职员,打入具有嫌疑的组织,和政府共同揪出元凶。”
“这……”如翼打心底地难以接受。
“你们想把我们投入下一次不可预知的灾难之中?”小纳替如翼将顾虑说了出来。
“不是的,政府会保护你们的,这种事不会再发生,我们要做的就是去避免……”
“你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你们说保护,如何保护!有谁知道这种事什么时候还能发生,发生的话那些人是保护我们还是想吃掉我们,你们拿什么来保证!你以为在那个鬼地方活上一星期比死掉更幸福吗?再让我去面对那些行尸走肉,我宁可去死!”小纳的情绪只消一秒就可爆炸。
“我……我……”吉翔显然被小纳态度的剧变镇住了,一时间无言以对。
“我们被困在一间门窗紧闭的餐厅,连大气都不敢出一下,生怕被外面的丧尸发现。几天来我们天天都要爬上屋顶幻想有飞机过来营救,就连那个屋顶还有小翼弄上去的‘SOS’字样!我们都受够了,小翼为了跟外界取得联系,从丧尸口中夺来电话,好不容易联络到你们,得来的回应却是让我们等死!我是再也不想跟那种东西有半点瓜葛了!”
“没有……没有让你们等死……”
“那核弹延期发射了吗!”如翼接过话,心中满是愤慨,“纳纳说得对,那种艰难不亲身经历过是不会理解的,如果身边没有她,我想我一定会死,我要自杀。我曾经认为自己被抛弃,被放逐了,我的信仰也弃我而去,那种心情不受控制地折磨着我,若不是走了那个狗屎运有辆坦克撞进来,我们肯定成了所谓‘自己人’的炮灰!”
“抱歉……我们不是这个意思,真的,至少我不是……”吉翔有些丧气。
“还能有什么意思!”如翼的怒吼使他咽回了还没说出口的后半句话。
病房陷入沉默,如翼觉得他和小纳都疯了,很容易胡乱发火,怨气冲天,却不知该去怨恨谁,是那个罪魁祸首吗?那么他究竟是何方神圣呢?
“我说,科技这么发达,你们却老说当时救援无法入城,科学家都是傻子吗?我们就那么落后吗?”如翼尽可能将语气放平和。
“无能为力,我说的都是实话。太诡异了,诡异到说不出口。在后来的几天里,军队使用了远程控制机器人,还有无人驾驶飞机,刚进去不久就无一例外地失控了,这都拜那种物质形成的磁场所赐。还有你开回的坦克,你是手动开回来的,机甲上的通信装置还有自动控制全都失效了。”
“哦?那么说我们遭到外星人入侵了?还真有科技含量。”小纳挖苦道。
“绝无半句虚言,其实我来找你们的谈的事,主动权在你们手里。”
“别跟我讨价还价,我打死也不干。”小纳一口回绝了。
“我们需要你们做的仅是能够与我们保持联系,定期上交一点你们的血样就好……”
“真的如此简单?”如翼有点难以置信。
“这下可以了吧,不用你们独闯龙潭了。”
“这还勉强可以接受,”如翼边说边看了看小纳,她还是一脸不悦,“权当为国效力了。”
“你们肯答应这太好了,我们会保证让你们过上和从前一样的生活。听说你要改行经商了?”见如翼答应,吉翔赶忙转移话题,生怕如翼反悔。
“是啊,但也不完全是,手头有一个项目,以前一直没资本去做,这次家园毁了,政府给的补偿金正可以用来干这个,不然拿什么娶她啊。”
“大英雄还愁钱花吗?何况……年轻人还在乎什么婚礼啊,你们被关在餐厅里,孤男寡女的一定没少……”猥琐版吉翔又现身了。
小纳的拳头将他突兀的脸轰得深深凹陷下去,形状夸张得像被球棒击中瞬间的棒球。
“干嘛打人啊!我向上级请示给你们举办国家级的婚礼还不行吗!”吉翔捏住鼻子,防止鼻血混着鼻涕一起流下来毁了他的形象。
“去你的吧,就当上次死了,给我们办过国葬吧!什么国家级婚礼,我不稀罕,我只想靠自己!”如翼也没给他面子。
“行行,算你厉害,到时记得叫上我。”
“喂,你当我不存在啊?那好,你要娶哪家的姑娘,可千万别告诉我,我没钱随礼……”小纳在一旁噘起了小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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