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剑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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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冷秋君扶着那个男人摇摇晃晃地走到我面前时。男人的脚像是立刻生了根,迈不开步子了,我以为他是被我吓住了,于是忙说:“到屋子里去吧,我马上就走,不打扰你们!”冷秋君略显感激地点了一下头。那男人却没有反应,仍然一丝不动地站在那里。
我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就迈开步子要下楼去。忽然听到一个沉重的声音:“桑决!”
我返回来仔细打量了一番这个男人,惊奇地发现,原来他是那个放荡不羁的赌鬼项毅桓。记得我对冷秋君撒过谎:我认识那个“负心人”。怎么也不敢相信,我的谎言应验了。
我和项毅桓异口同声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项毅桓饮了一口酒,阴阳怪气地说:“我来这里看我的女人冷秋君呀,你来这里干什么?”
我说:“我来听秋君姑娘弹琴。”
项毅桓冷哼一声,“弹琴?谈情说爱?好好好,哈哈哈——”项毅桓一脸玩世不恭的神情。他用力甩开冷秋君的手,一个趔趄,身体恰好偏靠在栏杆上。他举起葫芦又饮了一口酒,然后指着我道:“我和你有什么恩怨,你为什么总要跟我争女人,你害死雨姝还不够吗?你还想害死秋君是不是?”
我说:“项爷,你别误会,我和秋君姑娘是清白的。”
冷秋君知道项毅桓吃醋了。于是忙过去安慰道:“秋君的心早就属于你了。”项毅桓没有搭理他,又把酒葫芦送到了嘴前,可是葫芦里的酒已经没了。他无奈地扔下葫芦,朝冷秋君吼道:“你的心交给我了,我怎么感觉不到?”
冷秋君哭着道:“我是个千人碾万人睡的烟花女子,我的身体被许多男人占有过。你既然这么在乎我和别人的男人在一起,那你当初为什么还要爱上我。你走吧,我是个妓女,妓女没有爱的权利。我即使勉强爱上你,那也只会令你蒙羞。”冷秋君讲完,就哭着跑进房间,砰的一声将门关上了。
项毅桓见到此状,忙扑过去敲门道:“秋君,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从来就没嫌弃过你,我只是不希望你和这个男人在一起,他是个扫把星,谁和他在一起谁倒霉,我是为你好哇,秋君……”
项毅桓就这样不停地讲我的坏话。他全然当我不存在。我虽然渺小,但被人如此忽略,心里总是不好受的。我抛却了对他的谦恭,朝他大声道:“项毅桓,你有完没完,桑决虽然不才,但也轮不到你如此贬低,你看看你自己吧,变成什么样子了。你在我面前站都站不稳了,还配说我的不是?”
项毅桓没有理我,依旧在那里向冷秋君“倾诉衷肠”。他对我的不屑,终于激起了我的一腔怒火,我走过去便一把把他推开了。他一步没站稳,跌倒在了地上。他也懒得再爬起来,只冷笑道:“你杀了我吧,然后带着冷秋君远走高飞。这样,我是不会怪你的。”
我不知道他这句话是否是发自肺腑的,如果是,那么定是他觉得自己没有能力带冷秋君走,所以他希望自己向冷秋君许下的诺言让另一个人来兑现。当一个男人如此自我否定时,说明他已消极到了极点。这是当年那个放荡不羁的项毅桓吗?雨姝的死我难辞其咎的。如果真是雨姝姑娘的死致使他这样,那让他重新振作起来,我就责无旁贷了。否则,我会产生负罪感。
我不想使用柔和的劝导方式。因为这种方式对一个男人来说,未必管用,更何况我并不擅长这种方式。我开始使用自己教擅长的激将法。我指着地上的项毅桓便骂:“项毅桓,你这个懦夫,雨姝姑娘惨死黑虎寨,你不思为她报仇,却把自己弄成一滩烂泥,到处丢人现眼。你不是曾扬言,我救不回雨姝,你就杀了我吗?雨姝死了,因我而死的,来啊,你起来杀了我啊。”
项毅桓没有站起来,他只颓然地说:“妻子如衣服,衣服破了,缝一件就是了。”
“项毅桓,你这个混蛋,你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来。”我的声音很大,惊动了楼下那帮小厮,他们一齐冲上楼来,见我便笑道:“公子真厉害,不用我们哥儿几个帮忙,就把这家伙放倒了,我们帮您把这家伙扔到楼下去吧。”
我说:“没你们的事,让老鸨把我的剑拿来!”
“好好好,我这就去!”一个小厮显得非常热心,我知道他怎么想。幸灾乐祸是他最显著的一个性格特征。这个世界往往就是这样,强者欺负弱者,弱者欺负比自己更弱的人。即使自己欺负不下,也希望有人帮助自己欺负,自己可以在旁看看热闹。我见其余几个小厮还站着不动,正期待老鸨拿剑上来,与是怒喝道:“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下去!”这帮小厮恋恋不舍地下楼了。
那个热心的小厮不一会儿就上来了。他把剑递给我道:“公子,给您剑,老板娘让我提醒您,小心一点,别让血溅在身上,弄脏了衣服。”热心的小厮讲完就退到一边,期待着一场好戏。我同样用比较尖锐的话语把他呵斥了下去。
冷秋君还在屋子里呜呜地哭泣。咔嚓一声,剑出鞘了,我用剑指着项毅桓道:“你快起来杀了我,以慰雨姝亡灵。否则,我就杀了你!”
项毅桓还是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他撸了撸嘴,半天才吐出两个字:“谢谢!”
真是死猪不怕开水烫。我没辙了。只使劲把剑鞘往地上一扔,便听到一阵清脆的响声。屋子里哭声顿止,冷秋君跑出来跪在我面前,声泪俱下:“公子,看在秋君的份上,您饶他一命吧!”
不等我开口,项毅桓却出声了:“秋君,你干什么?你起来,有你为我送终,我很高兴。遗憾的是,我不能去新疆了。桑决好像很喜欢你,让他带你走吧。”
冷秋君扭头向项毅桓哭嚷道:“混蛋,你快闭嘴吧!”
项毅桓和冷秋君果然是情深意浓。一个男人的软肋是什么?是他深爱的女人。冷秋君就是项毅桓的软肋,她应该能让项毅桓重振雄风。
我对项毅桓道:“好歹我们相识一场,你想死,我可以成全你。黄泉路上一个人走,不免寂寞,我让冷秋君陪你!”我说完就朝冷秋君一剑劈下,我跟自己打了个赌,赌注是冷秋君的性命。我赌项毅桓会起来保护她。我故意放慢了出剑速度,目的是给项毅桓出手的时间。
就在我的剑刚要触及到冷秋君的脖颈时,项毅桓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继而又像饿虎捕食一般向我扑来。那速度可用“迅雷不及掩耳”来形容。他的头一下子撞在了我的胸膛上。巨大的冲力迫使我后退了数步。幸好我早有准备,否则,必定被他撞倒在地。他刚才还是病猫,现在却成了猛虎,看来他对冷秋君的确不赖。我没有心思为自己的赌技沾沾自喜,因为我要集中精力应付眼前这个“敌人”。几招过后项毅桓并没有受手的意思。我把剑扔到一边,决定陪他玩玩。身影晃动,拳脚相加,好不精彩。可惜冷秋君不懂欣赏,她在一旁无助地哭喊道:“别打了,你们别打了。住手啊!”
楼下的小厮见我们打了起来,便一窝蜂地冲上来要助我一臂之力。这次他们成心要置项毅桓于死地,所以他们拿的武器已不是木制的棍棒,而是闪着寒光的刀。项毅桓见小厮冲来,便不再向我出手,只高喝一声:“自讨苦吃!”随后便施展拳脚要教训这帮人。

别看这帮小厮个头不大,獐头鼠目,可他们那身武功也非常任能及。要在风月楼谋一个武职,没有点真功夫,那是万万不可能的。要在老鸨的口袋里取银子,非得有一双强硬的手。本来也项毅桓的身手,要战胜这帮小痞子是不成问题的。可是项毅桓心力交瘁,体力有些不支,加上他是赤手空拳。这致使他几个回合下来,非但占不到上风,还偶显战败是迹象。
冷秋君还在不停地哭喊:“你们快住手,不要伤害他!”
众小厮哪肯罢休,任凭冷秋君哭泣着苦苦哀求,都无济于事。她绝望之际,偶然发现我正倚着栏杆,袖手旁观,于是忙过来,抓住我的手道:“公子,你帮帮他吧,求您了!”
看到冷秋君那泪眼婆娑的样子,我真有些同情她了,尽管我和她一样可怜。我向冷秋君点了一下头,便躬身捡起那把废剑。我没有直接出手,只把剑抛向项毅桓,道了声:“接住!”
项毅桓目明耳聪,一伸手便接住了剑。众小厮见状,先是一愣,然后就齐身攻来。他们想先发制人,不给项毅桓出剑的机会,可这哪由得他们妄想。项毅桓已扬起剑,正欲择敌挥出。“铛铛铛……”狂想一阵后,小厮们就乱了阵脚。再看项毅桓,他的身体摇来晃去的,像是酒性发作。小厮们一使眼色,又齐齐攻来,以为乘人之危可给对手致命一击。但他们错了,被事物表象迷惑了。项毅桓的身体虽摇摆不定,但总是着不了地,有时身体距地面仅差四五公分,但很快又反弹了起来,像不倒翁似的。那废剑本来粗拙坚硬,但在项毅桓手上却变得非常柔韧,看上去像蛇一样,灵活无比,收放自如。只闻得项毅桓一声呼喊:“讨饭去吧!”接着就见小厮的刀纷纷落地,继而就听到他们哭爹喊娘的声音。定睛一看,见众小厮皆在地上翻滚挣扎,我并没有看到他们身上有什么伤痕,想不通他们为何会那样痛不欲生。我再仔细瞧去,发现地上整整齐齐地摆着一排手筋和脚筋。我全明白了。凑过去一看那些小厮的手脚,发现手脚上都有一个小口,从小口冒出的几缕血丝已然凝固。
好快的剑!我没看见项毅桓是怎么挥出那一剑的。他的剑可以杀人不见血,就这一点,我是非常吃惊的。回想三年前,他的剑法已然不俗,我没想到在今天,他的另一种剑法又臻于炉火纯青之境了。我不得不承认,他是一个用剑的天才。
项毅桓轻抚了一下剑上的斑斑锈迹。自言自语道:“这剑真他妈的好用!终于找到你了。”
冷秋君看了一眼还在地上呻吟的小厮,又看了一眼正专注于那把废剑的项毅桓。她有些诧异地指着项毅桓道:“你,你你……”
项毅桓把目光移到冷秋君脸上,沉默了片刻才说:“秋君,这帮狗娘养的是罪有应得,你不必同情他们。”
冷秋君冷哼了一声便要回房。项毅桓见状,追上来就把冷秋君往怀里揽。冷秋君挣扎着,哭嚷着:“你不是要弃我而去吗?你走啊,还赖在这里干什么,从此,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项毅桓不顾冷秋君的胡乱挣扎,只紧紧地把他抱住,嘎声道:“秋君,我带你走,现在就走!”
冷秋君闻此,破涕为笑:“真的?你真的愿带我走?”语毕,一双泪眼就直直地盯着项毅桓,期待着他给予肯定的回答,以确定自己没有听错。
项毅桓像是突然记起了什么,神色骤然凝重起来,他有些紧张地说:“秋君,把你的手给我。”
冷秋君有些莫名其妙,但还是把手伸向了项毅桓。项毅桓轻轻一掐她的虎口**。只见她脸色铁青,眼睛一白,便晕厥了过去。我高声道:“项毅桓,你搞什么名堂?!”
项毅桓没有搭理我,他搂着冷秋君哭了,声音很是悲凉。良久,他才抽泣道:“秋君,对不起,我今天不能带你走了!”
这时,冷秋君已苏醒过来,她睁开疲惫的眼睛,用微弱的声音道:“你为什么总喜欢骗我。你告诉过我,你叫王三,可这位公子却叫你项毅桓,你答应过我,你要带我走,可你现在却说做不到。我忽然感到你好陌生,你老老实实告诉我,你是否真的爱过我?!”
项毅桓替冷秋君撩拨了一下那片遮眼的青丝,深情地看着她的眼睛道:“秋君,不要这样问好吗?如果我不爱你,我今天就不会来这里。我之所以隐姓埋名,骗你说我叫王三,是因为我怕被那帮响马抓住。现在好了,他们已知道了我,你叫我实名项毅桓无妨。今天我很想带你走的,但有些事情不是我们能够左右的。秋君,你放心吧,我会尽快来带你走的,新疆的葡萄还等着我们去种呢。”
冷秋君平静地说:“我本来也没对你抱多大希望,我知道好运不会轻易降在我头上,我就再信一回‘好事多磨’这句话,毅桓,我希望你所谓的尽快,不是三年五载。”
项毅桓坚定地点点头后,就要扶冷秋君进屋。冷秋君从她怀里挣脱出来,柔声道:“你走吧,我能行。从此我就在这望着你,望你归来!”
项毅桓又琢磨了一番那废剑,然后爱不释手地递给我道:“还给你!你人不怎么样,剑还不错。”
我说:“这把剑对我而言就是段废铁,你要喜欢就拿去吧。”
项毅桓将手收回道:“两眼不识金镶玉,这剑辱于你之手也的确委屈。三年了,我都未找到一把适合自己的剑,今天在这里偶然得到了,天意,真是天意!桑决,你以后最好离秋君远一点,如果一个人死在自己的剑下,那是件很悲哀的事!”
冷秋君听项毅桓出言不逊就瞪了他一眼,好像有话要说,正要开口,脸上却显出了痛苦神色,项毅桓忙过去紧张地问:“秋君你怎么了,头还晕吗?”
冷秋君微微点头,自言自语道:“我刚才怎么突然就晕倒了。”
“这两天风大,你一定是染了风寒,我扶你进去休息吧”项毅桓说着就把冷秋君扶进了屋里,一会儿他带着一脸的落寞走了出来。扔给我一句“好自为之”后就用剑挑起地上的酒葫芦,顺手将剑扛在了肩上,就要离去。当他看到地上那帮小厮,又忍不住一阵冷笑:“快讨饭去吧,晚了就没得吃了。”
看着项毅桓那东摇西晃的身影。我心里泛起了疑惑:“以他现在的武功,完全有能力将冷秋君带走,他为何要独自离开呢?”
我无心在风月楼逗留了,告辞了冷秋君便走下楼去,老鸨正在屋子里瑟瑟发抖,我让她开门来取一百两银子。她用颤抖的声音应道:“从窗口扔进来吧。”我照她的话做了,我想,她比我怕死。
我并不赞成项毅桓那句话:如果一个人死在自己的见下,那是件很悲哀的事。相反地,我倒觉得死在自己的剑下是人生幸事。所以我还是频频出入风月楼与冷秋君见面,当然,所用银两依旧是用人头换来的。我和冷秋君的关系始终那样,不冷不热,不亲不疏,我们见面,已经程序化了:首先是她给我一杯葡萄酒,然后就是她弹《情殇》给我听,再就是聊天,偶尔也下下棋。我的生活就像梦一般,在《情殇》的梵音中,悠悠度过了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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