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的打铁生活使得我的身体强壮如牛。遗憾的是铁匠与我还是那种老板与伙计的关系，我们没有成为朋友。对此，我也不十分在乎，在这大漠里，我有一个疼我的女人和一个忠诚的朋友，我已经很满足了。更何况，我的稳定生活还将延续下去，来日方长，成为铁匠的朋友不是没有希望。想法总是美好的，而现实往往却是残酷的。我的平静生活很快就泛起了轩然大波。
那天，铺子里来了一个白发人。我认得出，他是三年前那个被人们唤着传令客的人。看得出，他和铁匠很熟。他们的对话很深奥，我听不懂。我只听出传令客是来买刀的，他要买五百把。铁匠不卖，他说现在刀价很贵，不如等一段时间，等到刀价下跌时再来购买。传令客带着愁怨离开了。我不明白，铁匠为什么不做这笔大买卖。他整天起早贪黑不就是为了多赚点银子吗？
传令客离开后，铁匠情绪发生了很大变化，他仿佛盛着一腔怒火，打铁时，每一锤都打得特别带劲，好像铁块与他有仇。我做事稍不顺他的意，他就对我恶言训斥。我想，大约是他一时冲动，做错了决定，失去了一笔大买卖。现在又后悔莫及，所以才会发脾气。接下来的事，让我确定了我的猜测。铁匠告诉我，他要去谈一笔生意，过几天才能回来，铺子里的事就交给我了。我欣然答应。我终于可以当几天老板了。铁匠不在的日子，没有人对我呼来唤去，我感觉很好。
这两天，天风镇人心惶惶的，听说有个叫龙飞的居民被人杀了，还被割去了脑袋。也就是这两天，常有人骑着高头大马从街上横冲直撞。人们很惧怕这些人，只要一听到马蹄声，人们便四处逃散。我难得的一份好心情也因此事消完殆尽。心情一坏，我打铁便没劲。最后干脆扔开锤子，低头整理那一堆我做好的刀。忽然一个粗鲁的声音传来：“打铁的，老子要买刀，两百把！”
我抬起头，看见门口已拥着一队人马。最中间的那个人满是疙瘩的鼻子上还穿着个明晃晃的鼻环。我一眼就认出了那是沈振义的亲信酒糟鼻。我直愣愣地看着他，顿时百感交集，惊愕，愤怒，恐慌……
酒糟鼻也认出了我来，他惊讶地道了句：“是你？”就调转马头逃跑了。我望着那一片被马蹄扬起的尘沙，止不住叹息。看来，我的平静生活结束了。我又要去面对那些被我淡忘了的陈仇旧怨。原来世界上有些事就是这样，当你不再想与他纠缠的时候，它却偏偏不肯放过你。
申时，我忐忑不安地离开了铁铺，聪儿和牛宝依旧伫立在门口盼望我回来。他们见我，都高兴地迎上来，替我抖落一身的风尘。我看到他们，忍不住一阵心痛。不过我把我的痛苦隐藏得很深，他们觉察不到。
晚饭后，聪儿在厨房刷碗。我取下墙上那把剑，费力将他抽了出来。发现红锈又厚了一层。我叹息着又把它挂回了墙上。牛宝问：“桑爷，你今天是不是遇到了什么烦心事？”我没有回答牛宝的问题，只拍了拍他的肩膀道：“牛宝，你明天收拾一下，我们近期可能要离开这里。”
“为什么呀？桑爷。”
“你别问，照我的话做就对了。”
夜里，我和聪儿极度缠绵了一阵后，聪儿便睡去了。我已睡欲全无，蹑手蹑脚地起了床。窗外月光如水。我取下那把废剑便出去了。大漠的夜风刮得很猛，借着朦胧的月光，我挥剑狂舞。每一剑都力道十足，可动作却迟缓不堪。铁匠说得没错，我不适合用剑。
接下来怎么办，我没有主意。如果我逃避，我会觉得自己对不起阿里叔叔和雨姝姑娘。如果我勇敢面对即将发生的一切，那我定会让牛宝和聪儿失望。思来想去，终于拿不定主意。我只好按部就班，听天由命。
辰时，我到铁铺，铁匠向往常一样早就忙碌开了。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的。我问：“老板，生意谈妥了吗？”
他说：“没有！”声音依旧很冷。
出乎我意料的是，一连三天我的生活仍然是平静如初。铁匠回来后的第四天，那个被人们唤着传令客的白发人又来了。他说他要买刀，五百把。铁匠说：“刀价还未下跌，等一阵子再来。”
传令客皱着眉头道：“等一阵子，马就被虎吃光了。”
铁匠说：“你先回去，把马管理好！”
“你不卖刀，我决不回去！”传令客斩钉截铁地说。
“回去——”铁匠高声道。而且把那个“去”字拉得特别长。
传令客没有动，良久才问铁匠：“你怕虎？！”
铁匠闻得此言，立刻沉下脸来，扭头对我道：“伙计，替我杀了他！”
“什么？”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铁匠和传令客都是怪人，他们的对话永远那么深奥，他们做事，更让人费解。我劝铁匠：“老板，不要动怒，有事好商量。”
铁匠向我骂道：“没用的东西，你今生只有打铁的命！”语毕，抓起一把刀便劈向传令客，手起刀落，鲜血溅满了我的脸。再看传令客，已是身首异处。铁匠的刀快若闪电，我没看清楚他是怎样出刀的。三年前，他与我打斗的时候，出刀也很快，但尚未快到令我吃惊的地步。三年后，他的刀法在我眼里成了神化。也许铁匠根本就是个厉害的刀客，只是三年前不愿露其锋芒罢了。
铁匠朝传令客的尸首吐了口唾沫，自言自语道：“还真以为我离不开你！”他继而又冷冷地对我说：“将这把贱骨头弄去埋了，你就可以回家了。从此你不用来这里了，你不配做我的伙计！”
我没问为什么，只颓然地点了点头。因为铁匠做事，似乎是没有道理的。这样也好，至少我又多了一条离开这大漠的理由。有了它，在背弃当初的誓言时，我的心里会好受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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