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兰克浑不当回事地甩了个“B”给陈宇翔，说实话，让他很不痛快。虽然从感性上看，自己早就有不祥的预感；从理性来说，以弗兰克的思维逻辑，会给他“A”才叫见鬼；可是陈宇翔心里仍然觉得极其郁闷。
关键在于过程，你给我“B”没问题，但要说清楚为什么，与“A”的标准差距在哪里，其他那些得“A”的同事，又比我强在何处，也好让我服气是不是。
可是弗兰克对陈宇翔在X银行项目的表现，没有一句具体的批评，多是不痛不痒的赞扬之词，没评“A”的理由仅仅是：不要太“好高骛远”，尾巴不要“翘起来”，要“认清”自己。
这等于告诉陈宇翔一句大白话，就是按照你的表现，实际上是可以拿“A”的，可是因为我弗兰克是你的项目经理，而且因为某种不可告人的原因，我就是要让你不爽。
更可恨的是，对陈宇翔有什么不满，你弗兰克不妨当面直说，即使你的用意再险恶，心胸再狭隘，这也没什么，得罪了项目经理，是我陈宇翔做人失败，或者，至少是不成熟，我认。
与弗兰克谈话前，陈宇翔已经把可能的结果想了一遍又一遍，也把各种角度的阿Q式自我安慰想了一遍又一遍，走进小会议室前，他满以为已经心如止水，弗兰克扔出再大的石头也不会激起一丁点涟漪了。
但弗兰克扔出的根本不是石头，而是一根藏在棉花里的针，埋在水里，时不时地扎他一下，让他感到挥之不去的隐痛。
埃里克主动找陈宇翔对了对评分结果，陈宇翔这回没心情再遮遮掩掩，原来两人都得了“B”，他们相对苦笑了一下。埃里克倒也直率，说：“麦克，这次项目你花的功夫比我深，出的风头比我多，客户的评价也比我好，咱哥俩眼下同病相怜，也没什么好讳言的，我还真挺服你的。”
“既然你也只得了‘B’，不瞒你，我的心情好了很多，我话说得直些，我觉得对你不是很公平，对我倒好像赚了。”
埃里克一向是这样的，特别是对公司里最患难与共的朋友陈宇翔，他说话从来不觉得需要拐弯。
陈宇翔的心情就比较复杂，一方面既然埃里克的评分也和自己一样，本着平均主义的原则，阿Q的法子又多了一条；另一方面，连埃里克也直说自己的表现更好，那这个黯淡的“B”岂不是想来想去显得更加不公平？
凡是日后会成功的人，大多有一个毛病，你叫它强迫症也好，自虐狂也好，就是对任何一个小小的挫折都觉得无法忍受，非常痛苦，必须找出背后的原因，确保以后不会再犯，心里才会释然。而假使某些挫折是因为一些不可言说的、阴暗的缘由，今后碰上了不仅无论如何克服不了，而且想绕都绕不开，那就别提有多难受了。
陈宇翔就是这种人，弗兰克已经成为他职业生涯绕不开的障碍，解不开的结，他觉得前路一片灰暗，再努力，再拼命，也不过就是保持这个平凡无奇的“B”罢了。
他闷闷不乐地回到家，说起这件事，珊珊百般劝慰，说：“唐总经常跟我说，工作是为了生活的充实，而不是为了金钱和虚荣，只要你在艾利特感到快乐，感到成长，又何必太在乎别人一时的评价。”
陈宇翔心想，真是妇人之见，不为了以后的升职加薪，我在艾利特那么卖命干什么？
他听到珊珊又提起唐总。最近一段时间，珊珊很喜欢谈在飞达公司的事情，满嘴都是对她老板唐晓萍的崇拜，仿佛做女人做到象她这样，就是做到了极致似的。
陈宇翔心中总有一个阴影，提到唐晓萍，就自然会联想到唐俊，想到唐俊，就猜想此人仗着女强人母亲的关系，常常会到飞达公司去，他既是常到飞达公司去，就有很多与珊珊见面的机会。
平时他听着珊珊唠叨单位的事，就想她为什么再也不说起唐俊，珊珊口中越是不冒出“唐俊”这两个字，陈宇翔就越是疑心。
过去他心情好，忍得住，过会儿也就忘了，今天正是愁字当头，愁上浇愁，抽刀断水水更流，陈宇翔不禁脱口而出，说：“珊珊，你能不能在我面前少提唐总？”
珊珊朝他白了一眼，说：“唐总碍着你什么啦？”
陈宇翔酸酸地说：“那你为什么不顺便提提他的儿子？”
珊珊霎那间明白了陈宇翔的心思，自己着急他不开心，想着法儿来安慰，结果好心没好报，反而翻起旧帐来。她嘴巴一噘，说：“神经病！”一赌气自顾自冲进卧室，砰地把门反锁起来。
陈宇翔自知失言，耐着性子敲了半天门，珊珊就是不答应，他只得一个人坐到沙发上发呆。过了一会，他想起是不是该给斯蒂芬打个电话，以另一个受害者的身份，共同抱怨抱怨弗兰克，转念间，又觉得为这点小事就要找人发泄，真没出息。
他心里烦闷，又想到张凡，无论在精英俱乐部，还是在鸿喜茶庄，她都会很善解人意地听自己倾诉，可是现在自己情绪低落，事业遇到挫折，如果气急败坏地打个电话过去，只会在张凡眼中贬低陈宇翔的形象和份量。
陈宇翔百无聊赖之际，打开电脑包，取出从北京带回来的X银行项目资料，重新翻看起来，字里行间是那么熟悉，无不凝聚着他日日夜夜的付出和心血，翻到每一个章节，他几乎都能立刻记起来，是什么时侯，在什么地方，自己如何反复搜索、思考与比较，才一点一滴地完成这长达六百页的报告。
他看到有一句话写着“信贷评级：AAA”，眼睛盯住了这三个字母，不能移动分毫，竟没法再往下阅读。注视良久，陈宇翔叹了一口气，想着半年辛苦，也不过就是化作这些A4纸，终有一天，它们也都会变成废品，付之一炬，不禁有些心灰意冷。
这时卧室的门吱呀一声开了，珊珊披着睡衣站在门口，呆呆地望着陈宇翔，眼角犹有泪痕。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