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宇翔见到斯蒂芬的时侯，感觉他一下子苍老了很多，原来始终高昂的精气神，现在变得相当萎靡，五十多年的岁月印痕，再也掩藏不住。
真的是一个老人了。
陈宇翔和埃里克在他的房间坐了许久，也不知道用什么话来劝慰。倒是斯蒂芬苦笑着说：“这没什么，职场上你炒老板，老板炒你，其实都是常事，你们以后会越见越多。”
“我本来可以在汇丰退休的，但为了在英国读书的儿子和女儿，他们每年的学费与生活费很厉害，没办法，只能到大陆来再干几年。现在，我又得找下一个东家啦。”
陈宇翔即将告别这位让人敬重的良师益友，深感心痛和惋惜。他只是想不明白，斯蒂芬对项目的贡献如此之大，却莫名其妙的被炒掉，于情于理，都太他妈的不可思议。
埃里克气不过，说：“肯定是弗兰克，上次中期报告会，他算是和斯蒂芬结了仇，我本来以为以他的教育背景，这种事情就算当时不爽，过几天也就忘了，大家都是职业化的咨询顾问，一切以公司利益为重，有必要斗得你死我活么？”
“没想到，这家伙还真是一个小人。”
斯蒂芬摇头道：“埃里克，你还年轻，职业生涯走到高处，不斗个你死我活，也就不叫职场了。我们和你们不同，上面的位置就这么几个，我坐了，他就升不上去，他坐了，我也一样，彼此既是队友，也是威胁，这不但在艾利特，在汇丰，在任何企业，都没区别。”
“只是这次弗兰克真是错看了我，我斯蒂芬老头子一个，又能有什么大追求，何必，何必。”
陈宇翔忽然想到什么，当着斯蒂芬的面，还是不忍说出来，硬是咽到了肚子里。
他试着站在菲利普的角度想了一下，两个下属闹矛盾，一个风华正茂，肯干爱拼，另一个临届退休，不知道还能做几年，各有一面之辞，菲利普也分不清谁对谁错，他会做怎样的决定呢？
陈宇翔总是能比其他人想得多些，想得高些，想得深些。在职场上，勤于换位思考是极其重要的一项品质。从小县城一路艰辛打拼到艾利特，陈宇翔比那些一路顺顺当当的同龄人，多了一份忍耐，多了一份逆境中的思考。
可是，斯蒂芬被辞退，对陈宇翔心灵的冲击仍然非常大。他原本以为艾利特是一个高度理想化的公司，秉承着聪明脑袋，勤奋工作，团队精神，就可以赢得一切。这件事告诉他，企业永远是企业，艾利特本质上与其他的外企、民企、国企都是一样的，每个人都是自私的存在，当有人影响到自身利益时，所做所为，只能是先保护自我，而不顾伤害别人。
老子说，人性本恶。其实未必尽然。人生下来本不懂善恶，只有在利益的诱惑面前，才逐渐学会用对他人的恶，来善待自己。
陈宇翔到艾利特半年的时间里，丽贝卡走了，斯蒂芬走了，相识相遇与挥手再见相隔如此短暂。过去无论是中学还是大学同学，都至少在一起共同渡过了四年时光，在艾利特的一个月，仿佛学校里的一年。
他学到了很多，成长了很多，得到了很多，可同时也失去了很多。项目的队友们一个个离去，与珊珊当年那份纯真的感情渐渐变味，张凡倏忽而逝的见与不见。
陈宇翔想起小学毕业的时侯，每个小朋友都会去买一个漂亮的纪念簿，簿子封面上写着“风华正茂”，或者“鹏程万里”，抑或是“依依惜别”，在每一页上贴上每个同学的照片，然后在照片下面请同学写上一段感情真挚的临别感言，最后签上他们的大名。
每年，陈宇翔都会从抽屉里取出这本纪念簿，反复摩挲把玩。他到底是一个恋旧的人，当年班级里同学的名字，现在许多记不起来了，就翻开本子再看一遍，每看到一个名字，脑海中就会不知从哪儿蹦出一些生动的小故事来。
他看着眼前的斯蒂芬与埃里克，斯蒂芬明天就要飞回香港，下次见面不知何年何月，埃里克呢，陈宇翔预感终有一天也总要和他分道扬镳。
他不禁有些伤感，从箱子里拿出一本斯蒂芬赠给他的书，说：“斯蒂芬，临走前，替我在扉页写些留言吧，我今后会把这本书永远带在身边，你是我职业道路上第一位老师，我很感激你的无私帮助和情谊，这也算是一个小小的纪念。”
斯蒂芬呵呵一笑，仿佛从阴影中走了出来，欣然在扉页上题词：
“真挚的友谊犹如健康，不到失却时，无法体味其珍贵。斯蒂芬”
第二天清早，几十年一遇的大雪终于停了，整个北京银装素裹，自有一番奇美，所幸路面上的积雪已经连夜被扫开，瘫痪的城市交通重新恢复了正常。
三个人的心情也逐渐云开雾散。陈宇翔和埃里克，在国际候机厅送别斯蒂芬，大家约好，无论是他们去香港还是斯蒂芬来上海，都一定不见不散。
然后两人带着一大堆行李，又走回国内候机厅，登上了回上海的航班。这次在飞机上，倒没看到上次那个高挑的空姐，陈宇翔问埃里克：“你把她骗到哪儿去了？”
埃里克眨了眨眼睛说：“今天她不当班。”
陈宇翔说：“唉呦，你们真好上啦。”
埃里克说：“在入职培训的时侯，不是反复传授过艾利特的三大价值观吗，耳朵都听得快起老茧了，现在我要学以致用。”
陈宇翔问：“你怎么个学以致用。”
埃里克说：
“碰到喜欢的女孩子，先要Aggressive，敢于主动出击；然后要Smart，懂得如何把她骗到手；最后要展示Leadership，让她乖乖地听你话。”
陈宇翔哈哈大笑，忽然心中一下子闪过张凡，不禁又呆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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