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目进入了一个关键时期，下周三，弗兰克就要代表艾利特，为所有银行高管做一次中期总结性汇报，X银行的董事长之前从来没过问过咨询项目的事情，这次会议也确定拨冗出席。
历史上，咨询行业虽然光鲜亮丽，其实失败的案例还是很多的。有些项目做是做完了，客户不是很满意，也不愿翻脸，就扣着项目尾款不放，最后往往不了了之。
有些案例，客户的反应会更激烈，无奇不有。陈宇翔在艾利特听到的印象最深刻的故事是，有一个项目的中期报告会，对方董事长听到一半实在听不下去，一拍桌子，面前的茶水杯子倒了，砰地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他站起来说：“你们这些顾问，不顶用，今天下午都可以滚了。”于是这支项目组，真的只能当天下午灰溜溜地回到上海，前面所有的辛苦和成本全都泡汤。
所以，现在不仅弗兰克很紧张，项目组的所有同事也都很紧张，每一个方案都要斟酌再三，确保能够抵抗从任何方向射来的质疑。不仅如此，X银行各个部门的头头脑脑、关键人员，凡是有可能影响项目结果的，都要细心伺候，多多关照。
这天，陈宇翔收到一份奇怪的邀请，说是银行管理部郑经理，晚上请斯蒂芬、埃里克和陈宇翔一起到王府酒家吃饭，他作东。
还是该部门一个小职员传的口信，特意悄悄地把陈宇翔叫到走廊里，明眼人一看，没请弗兰克，也不想让他知道，陈宇翔心下会意，回去以后，同斯蒂芬和埃里克一说，大家都觉得既摸不着头脑，又尴里尴尬，也不好回绝。
斯蒂芬笑着说：“去就去吧，有人特意请客，是对我们的尊重，不好扫了客户的兴。”
陈宇翔还是颇有点儿担忧，银行管理部是这次组织架构重组风口浪尖上的部门，他们的咨询方案中，有一个争论了许久的焦点，就是是否要取消这个部门，因为银行管理部这么多年一直起着打杂的功能，每一项工作都与其他部门或多或少有些重叠。
王府酒家，雅座，包间，一张四人桌子，几瓶五粮液。
郑经理笑容满面，给大家一一敬酒，说：“早就久仰艾利特大名，能够参与这次项目，与诸位才高八斗的咨询顾问零距离切磋，真是三生有幸，三生有幸啊。”
然后他坐回座位，向自己酒杯里斟了满满一杯，说：“我郑宣怀其实不会喝酒，但今天实在高兴，说不得，只能先干三杯为敬。”
他真的往嘴里连着猛灌了三大杯白酒，其他三人都看呆了，郑经理的两颊立刻潮红起来，只不过片刻，整张脸已经比关公还要关公了。
他说：“对不住，对不住，让各位见笑了。”然后好像有点支撑不住，把头耷拉在桌上，半晌不语，接着头越来越低，越来越低，埋了下去，双肩轻轻**起来，隐隐然竟有呜咽的哭声。
陈宇翔初次遇到这种场面，有些慌张，一时不知道是安慰好，还是沉默好，斜眼看看斯蒂芬，他倒好像若无其事，只是静静的坐着，不坑一声。
以往和客户会面，都是职业场合，大家客客气气，有礼有节的，虽然没什么深入的感情交流，也不会产生什么过激的举动。
今天却是陈宇翔的第一次，值得回味的第一次。
郑经理抬起头来，擦了擦眼角，说：“我八七年加入管理部，也算是元老了，对这个部门非常有感情，一开始的时侯，只有我一个人，如今也有十五六个员工了。”
“二十多年来，管理部对于X银行，可以说就算没有太大功劳，也有忠心耿耿的苦劳，很多其他部门不愿做、不屑做的事情，我们都在默默地做；每年绩效考评的时侯，很多业务部门的奖金都比我们多得多，其实没有管理部一如既往的支持，他们也不可能取得那么好的业绩，可是我们的态度，用四个字来描述的话，就是无怨无悔。”
“我们部门的员工，都是工薪阶层，我不敢想象，有一天如果他们失去工作，家庭会怎么办，小孩会怎么办。他们对X银行都是有功的，怎么能说抛弃就抛弃。”
“我从某些渠道，了解到你们在讨论的几个架构重组方案，其中一个是要精简部门，说实话，我当时吓了一大跳，你们是世界数一数二的咨询公司，怎么可以未加思索地就扔出一个这么随便的炸弹呢？”
郑经理的语声忽然转向严肃，脸色板了下来。陈宇翔心里五味杂陈，既有些同情，又有些害怕。
“我找过你们的项目经理周先生，想和他探讨探讨，他的回答真是冠冕堂皇，不愧是哈佛高材生，他说，‘艾利特一定会提出对X银行最有价值的建议’，然后就不肯再说什么。”
“所以，我今天只能有求于你们啦，斯蒂芬先生德高望重，经验丰富，肚子里一定会有更多墨水，小弟代表管理部，先拜谢了。”
说罢，郑经理真的站了起来，给三位顾问认认真真拜了一拜。
斯蒂芬赶忙站起扶住，说：“郑经理放心，我一定会帮忙考虑周全的。”
陈宇翔不禁迷惘起来，他深知X银行目前的弊病，就是管理头绪太多，各部门互相扯皮，造成效率低下，平心而论，砍掉管理部是最合理的方案。
但是，看着斯蒂芬，竟似被郑经理说动了，咨询服务到底是否有一个道德标尺，这个标尺是针对企业，还是针对员工呢？
临散席，郑经理又笑容满面起来，敬了最后一圈酒，不经意地说起，改天我们再聚一聚，这几天管理部新来一个实习生，是副董事长的外甥，今年大四，人很聪明，听说艾利特在这儿做项目，正想向你们这些年轻才俊多多学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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