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易府与幼时我居住的誉王府邸截然不同，不提二国建筑的风格不同，即便是院舍的格局都差落极大。随着我逐渐步入，管事看到我后为何会疑惑的答案也浮出水面。
我步入了一个男人的世界，整座容易府没有一个子。我不敢说自己是第一个踏入容易府的子，但肯定是仅有的几个之一。路经之处，所有人行侧目礼，表情同管事。
我很快明了这里是李易的一座特殊府邸，相当于一种机构。也是，堂堂燮国太子不可能没有专属工作场所和专属工作人员。我没有被装扮成男子而是一身纯打扮，是李易对我的尊重。
接见我的是李易手下最出名的谋士薛桐颐，其人三十上下，身上具备着许多我欣赡许多优良素质，比如简约流畅的服装风格，平易近人的温和气质，而开场的间话，更说得十分漂亮。
“平姑娘，我叫薛桐颐。姑娘既来到容易府，就是殿下相中的人。姑娘有任何需要，都可以对我说。只要不太难办，我都会满足姑娘。”
这话里包含了许多内容。最重要的一点是他已然明了我带来了李易的嘱咐。
“薛先生客气了。”我施礼。
清茶送上，我将淄留发生的事情一一说明，他冷静地听完，最后道一句：“依我之见，也是不要那么快回王都。”
我知道他绝非无主见随意附和之辈，果然他品了口茶后从容道：“现在着急的不是我们，而是他们。殿下也是一时气急，毕竟一下子死了那么多亲随，换了谁心里都不好受。好在，现在殿下冷静了。死者已矣，该考虑的是如何对得起死者的英灵。”
我凝望他，惭愧自己不能算真正的谋士，眼前的人才是。对于那七十四条人命，我首先想到的是内疚，而他想的却是如何收拾好局面。
“不过殿下总要回来的。在他回来之前，不知平姑娘打算做什么？”
我收回杂念，笑道：“我想见一下迪王。”
“哦？”薛桐颐起了兴趣，“见一下置身事外的迪王？”
“想必今儿有个小丫头进容易府的事，诸王一会都会得知吧？这丫头才进容易府就去拜会了迪王殿下，一定非常有意思。”
“是非常有意思……”薛桐颐笑了声，“我会为姑娘安排好。”和聪明人说话不累，最起码嘴巴不累。
“听平姑娘口音，是景人吧？”他忽然转了话题。
“是。”我再将半真半假的身世阐述一次。
“唉……还未请教姑娘名？”
“哦，我叫平大福。”
薛桐颐只是惊讶了一下，转瞬他的惊讶便烟消云散。“今为姑娘洗尘，届时会将姑娘介绍给各位府中贤士。”
我道谢，暂别他。因为话到这里了。
***
容易府多文士，文人即便在俗流中打过几个滚，染几分尘，依然无法掩饰骨子里的清傲。薛桐颐那样的只是少数。每个人的名字我都记住了，但只有几个人真正记在心里。
确实，很多人都有才，有的爱表现，有的持才傲物，还有的深藏不露……只是，不过初次见面，何必看我那没顺眼？难道因为我身为子？难道因为我年不过及笄？纵然表面上一派客气，可太虚假。
这一场过场，乏善可陈，吸引我的倒是容易府历年来搜集的各方各面的资料。
次日上午，我拜见迪王，顺便一览了燮国王都风采。轿子在宽敞繁华的大街上不疾不徐地行进，所见的高大华丽的燮国建筑，面容祥耗行人小贩使我断定，燮国确实比景国富强。看一个国度是否繁荣昌盛，只要看它的民众的衣装举止。除了烨北平原的人迹稀少，从边陲的淄留，一路西行到王都，沿路上的乞丐我没见过几个。
正感慨着，轿子停了下。然是到了地头，而是又被人挡了，挡路的居然还是司马秋荻。我从轿帘下看到他换了身雪白绸服，依然手持只有装饰的扇子——换了把白羽扇，飘然步入一所豪宅。
不过此地是王都，他的行李再多，也没阻轿子的前行。轿夫换了个方向，我们从边上绕过。我放下帘子，司马秋荻不该比我晚回王都，显然是半路去过别处。他去哪里了，我懒得想，也无从猜测。只是他进的宅子，肯定是他司马家的重要府邸。后经证实，那是司马贵未入宫前的府宅。
***
我能顺利地进入迪王府，一半归功于薛桐颐在府宴前就遣人下了拜帖，安排妥当了见迪王前的诸事，而另一半大概只能算运气。
燮国并非任何一个皇子都能封王，即便不是王爷，也不是我这样没有身份的人能随便见的。而迪王，更不是一般人能随便见的，原因众所周知。可是府宴后薛桐颐颇有几分怪异地告诉我，迪王愿意见我，并且时间就是今天上午。时间很紧，所以一大早起，我就跟一位董先生恶补了宫廷礼仪，这叫我多少念及李易的好处。我一个民间子，几曾在他面前中规中矩过？张牙舞爪倒没少过。李易能一忍再忍，确实叫我欣赏。
宫廷礼仪我并不陌生，在董先生的赞赏下，我很快就完成了课业。依然那身紫衣，配备标准佩饰，薄施脂粉地去了。
迪王府属于正式的王府布局，正门后宽大的院落，穿院后是堂皇的前厅，雅致的后厅，然后是九曲精致的走廊，跨越人工开凿的湖泊，而后是更大气的主厅，但接引我的侍从没于此停下脚步，所以我继续观赏府邸。
他带我又穿行了一段，最后停在后园环门前。“姑娘请在此等候，小的前去通报。”
我没有久等，他很快出来，引我进入秋季少见的开内院。我粗粗浏览一番，眼前都是秋属卉，可想而知，迪王府还有另三季的园。
浓郁的，斑斓的姿，不知什么样的主人才能相配？早在景国我就听说过迪王李菲的大名。据说他的母杨怀莹国天，而他继承了其母的容貌，十五岁的时候就被誉为燮国最的男子，以至于杨家的门拉常更换，其因不言而喻。
所以迪王轻易不见客，更不会见客。
我见过李易的英姿勃发，能想象他的兄弟也一样风采出众。我也见过司马秋荻的精致文雅，可想象燮国贵公子的谈吐气质。但见到李菲后，我才知道李易也好司马秋荻也罢，甚至以前见的所有人物，在外貌上都远不及迪王。
燮国贵族园的风格多是柳暗明曲中通幽，迪王府也不例外。侍从带我绕过几处落英缤纷，这才露出亭轩一角，红漆绿瓦，飞檐雕兽。再往前几步，可见一个年轻男子侧面。他斜依画柱，额头上挂着一串深红玛瑙，丹凤细斜星眸深邃，挺直的鼻梁下是二片薄而冷酷的唇。他身上披的是件深紫暗纹长袍，里面对襟的浅黄绸衫，颜强烈对比下，更衬肌肤冰玉一般剔艇莹。只是一个侧面，我就已确定他的容貌名不虚传。
在上午的明光里，我能看到他粉肤质下青紫血脉，那是他的搁在栏杆上的一只手。修长的手指，蓄着长而洁白的指甲，却无言地述说一个事实，手的主人其实非常强大。
如果李菲真是个养尊处优的皇子王爷，他的手只会白皙柔嫩，不会显经露脉，二指间更不会有薄茧。
大约还有十步左右的距离，他慢慢转过了脸，几缕细发被风抚过，**一股令人难以收目的惊鸿。虽然实际上他的眼眸是懒散冷漠的，但那斜吊的丹凤眼角却叫人错觉，仿佛在极淡的微笑。
在这样的容貌前，我只能自惭形秽。得叫人不敢多看，因为太的东西，有的不能奢望，有的更是危险，而我不是来看男子的。我低眉垂目，规矩地行礼，然后默不发声。
侍从恭身而退。我站在亭轩外，他坐在里面。李菲的目光在我的脑袋上停留了一会，然后他以同貌匹配的声音清冷地问道：“你就是平大福？”
“是的。王爷。”
但他没有马上问下去。一阵微风吹来，脑袋上的视线随风而去。我站了会，也不管失礼，抬起头望他。这个迪王很奇怪，得叫人惊奇，怪的叫人不解。
过了很久，那清冷如幽泉的声音再次响起：“你来见我？”
“是的。王爷。”我再次回答他无意义的发问。我叫什么名字，拜帖上写着，我不来见你，送什么拜帖。正常的人该问我，你为什么来见我啊？有什么事要对我说啊？但显然，迪王是非正常的。
他又没了声音，眼眸虽然停留在不远处，但我觉得他什么都没看。他在神游。
又过了很久，他结束了我的拜见，“既然已经见了，那你就回吧！”
我一怔。难道迪王的智商和容貌不成对比？把我当作慕他前来瞻仰的一员，瞻仰完就打发掉。但见他转身拂袖前，眼中的那一丝玩味，我立时惊觉，他哪里是在敷衍我，而是配合了个彻底。
我来见他原本就是打算好扯淡的，他不过是将无聊的空话省略了。直接开头，跳了中段，利落地结尾。
不过，他既猜到了我的来意，又配合了一场接见，那就是默认目前支持李易。
于是，我对着他离去的翩然身影，发自肺腑地说了句：“多谢王爷！”
那背影顿了顿，静之极地消失了。前一刻还见他凝固的姹紫流光，后一刻颤人已去，只有风如故。
他竟在我面前露了手轻功！
如果我是个涉世未深，没见过市面的普通少，见到这么个绝世的男子，又是王爷又身怀上乘武功，不倾心才怪。
但我是大福。虽然迪王的貌不可能视若无睹，可我看到的还有他的厉害。
归途路经之前撞见司马秋荻的豪宅。我突发奇想，去见司马秋荻。
下轿后，我如愿地收到各式精彩目光。我不会武功不代表我分辨不出尾随者。从昨日抵达容易府开始，就有人盯上了我。那个十八、九岁的痞子就是其中之一。
“姑娘找谁？”门卫见我衣着光鲜，身上“配件”齐全，客气地发问。
我笑吟吟道：“本姑娘来找司马秋荻！”
门卫倒是问得清楚：“敢问姑娘找我极子何事？”
我笑的更甜：“他答应过请我吃饭！”
门卫狐疑着：“姑娘认识我极子吗？”
“你去告诉他我姓平！”
后来我为此追悔过无数次。如果说惹上迪王是不得不为之，那么惹上司马秋荻就是自作孽不可活！
***
司马秋荻又换了衣裳，竟是身无论王宫民间都少见的橙系衣裳。琥珀帽，橙衣红巾，衬得一张脸更显富贵标致。他手上照例拿着把扇，这回是把檀薄木扇。不过在我看来，他更像只插了个牙签的橘子。
司马秋荻满面笑容地船子里跑出来，看到我身后只一个单人轿，那笑容就减了几分。
“就知道是你啊！上次宽城匆忙一别，你不说去烨北的吗？”
“司马公子，我去了烨北就不能来王都吗？”
司马秋荻说了半天忽然反映过来：“平……平公子，你怎么穿成这样？”
我听见自己从牙缝里发出的声音：“穿成这样你都叫我平公子？”
“失礼失礼……”一迭声的谦辞，扇子在我眼前晃来晃去，“平姑娘，都是秋荻我眼拙，平姑娘千万不要生气。秋荻给你陪不是了。”
一旁的司马宅门卫瞪圆了眼珠。我看门口围观的人多起来了，赶紧拉了他走。
“走了走了，吃饭去！”
“平姑娘……”司马秋荻挣脱我的手，微红着脸道，“姑娘别拉着秋荻，秋荻怕影响姑娘名声……秋荻自己走……”说话声越说越小，不看我们二人影，光听我们说话，还没准以为他是个姑娘，我是他大爷呢！
司马秋荻的随从们这时大开正门，驾着宽敞华丽的马车而出。司马秋荻这时候才多少恢复了他贵公子的风范，檀木扇一展：“平姑娘请上马车。”
我这天的行程据说被很多人记录在案。后来我在迪王那里看到了这张行程表：
辰时二刻入迪王府，巳时末刻出。午时初刻见司马秋荻，二刻随同司马入应家菜馆，未时三刻出，末刻游玩荣光湖，申时三刻归。又与司马于酉时一刻入放鸽楼用了晚膳，亥时初刻归容易府。
司马秋荻虽不曾踏遍燮国的一山一木，但生在世家，自小耳濡目染，竟能不冷场三江五海地扯下去，加之与我年龄相仿，所以这一天出了迪王府后，锡得还算惬意。迪王带给我的压力一扫而空。
有这么一个既有钱又有趣，外表还俊俏的贵公子陪着玩，总算值回了我少的那些眉毛。本来眉毛就散淡稀疏了，还给我拔成弯眉。幸好我发现得早，不然成柳眉只细细的二道，哭都阑及了。
司马秋荻本约好我继续游玩，我也觉得他还没尽够地主之“谊”，但公事来了，私事只能推一边去。
我拜见迪王的第二天，迪王就大驾光临，回访我来了。事前他没有任何通知，直揭上门来，仿似吃准了天下就没敢拒绝他的人。
他还真是吃准了，我不敢也不能拒绝他。在李易未归之前，我需要制造一个假象，迪王肯回见我，正求之不得，所以我只好忍痛吩咐容易府下人通知司马秋荻改日再玩。
容易府没有迪王府那种精心到奢华的园，但干净整洁的庭院不少。薛桐颐遣人引迪王去的正是这样的庭院。
我匆忙赶到的时候，一身素雅的迪王就宁静地伫立在秋树之下。我不得不暗叹一声，这个男子生来就是为赚子心的。
我很想想象在几棵几乎掉光树叶的老树下，一个惨淡青年在等候命运的安排。可惜事实不是这样。
淡青衣裳一般人穿着都黯然无光，但眼前的人配一支青玉发簪，以他本身的光芒**了青流波。淡青长袍及地，外罩一件墨绿暗纹的无袖长衣，腰后别一把短剑，整个人透出股高山青松的隽永。
一枚枯叶缓缓飘落，他摊开手，叶子就落到了他手心。侧过脸来，清凉的声音潺潺打在院落里：“平姑娘，轮到本王来回见你了！”
我走近，施一薄礼，正不知说些什么，他已转回头去，悠然道：“见多了绮丽，初见这寂寥清净，倒也不错。”
“是的，王爷。”
又没了下文。他不说话，以我的身份只能等。在等待的时光里，我只能象观赏景观一样欣赏他的服。迪王不仅貌，而且非常会打扮自己。如果说司马秋荻是彩丰富的，那迪王李菲就是风姿独特的。一般男子即便有他那等姿，装扮起来也会失之阳刚偏于阴柔，但迪王却完的展现了自己的男子气度和身为皇子的尊耀。
过了很长时间，他才开口道：“明日午后，平姑娘到本王府里来一趟。”
“是的，王爷。”我忽然发现有时候话说的少，嘴是轻松了，但脑袋更累。迪王的主动邀请我该受宠若惊吗？
就在我想到，为什么二次对话都是我在回答，“是的王爷”，迪王的结束句来了。
“那就这样说定了，明儿见。”转身飘然而去，留下一个嘴角微微抽搐的我。我大概招惹到了一个很厉害的对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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