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惆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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醇酒美人,笙歌漫舞,湖光滟涟,筚华始终在观察李菲,而李菲一直搂我嬉戏。曲尽舞罢,筚华的手下来报:默大人到了。
一中年男子在数名随从扈拥下倨傲而来,李菲未起身相迎。筚华圆场道:“这位是默大人,这位便是费公子。”
隔着宽长的琉光桌面,我打量了那默大人一眼,确定他必为契人。虽然他身穿黑绸燮服,但发际线偏后说明他素常的发式应是契人的扎发,他身后的随从也一样如此。而他姓默,那便极可能是茴兰部族的人。
一乐妓轻拨筝弦,房间内气氛神秘起来。契语连连,默大人的随从与筚华说了不少话。大意无非是默大人千里而来,不是为陪费公子玩耍的。而筚华恭敬地答,费公子不可得罪。
我估计他们是刻意说给李菲听,而李菲早有算计,固而一直拿腔只捏着我的手把玩。只听筚华道:“费公子,如今正主儿来了,还请公子赏脸。”
李菲纠缠着我的指头,懒懒道:“爱妾你以契语告诉他们,本公子近日倦怠,只求一醉不问世事。”
我点头,以契语说了遍,顿时那默大人及其随从都投目于我,筚华颇为惊讶。短暂沉默后默大人快速地说了段契语:“美人非我契族契语却说得如此流利,那默某也不罗嗦开门见山地说,现有契马及契器数以千计,以费公子素日与筚华的交情,默某愿优先考虑出售于费公子,若费公子看不上眼这笔买卖我便转给景人。”
我一字不差依言而译,筚华目光更亮。李菲没有立时回答,却换了抚我发丝。
默大人又道:“美人若相助,我必不会亏待你。”
明摆的行贿,我暗叹:茴兰一部竟落到如此地步。
筝声调高,李菲终于清冽开口:“我没有兴趣。”
筚华变色,翻给默大人听后,在场契人神色都难看起来。
“费公子你想清楚了?”
李菲起身,筝音消失,一抹浅笑浮现嘴角,他抬起我的手,轻轻一吻:“我们走了。”
一旁小翠早羞红了脸。李菲挽住我的腰,走了三步后道:“明日此时此地,我回请你。”他没有回头再望契人一眼,扬长而去。
***
回程马车中李菲拿下面具,沉静地凝望我:“若我离开王都小半月,你当如何?”
我微一思索:“抱病卧床。”
他叹一声,将我抱膝上紧紧搂住。“那位默大人就是茴兰族长默德萨,接下来我不说你也明了。”
我点头。默德萨贩卖的是契马、契器,李菲收之不啻收了麻烦,若不收任由肥水流到景国他也不肯,所以只有让李易收了。但一国君王岂可轻易抛头露面,这差事最后还是落在李菲头上。
次日一早李菲便出王府,直到半夜才回。我燃烛枯等,他回来后没有多话,直接抱我上床,所有言语都化为汹涌的动作,甚至连吻都进入得非常深,不停纠缠反复吮吸。我只觉得腰身仿佛被折断,身体不断发出危险的信号,可那就是恨不能血肉相融的感觉。哪怕下一刻被贯穿而死,哪怕下一瞬倾空所有,也要紧紧抱住他回应他。头脑逐渐空白,只有身体如实地发出一声声颤音,如同乐器被调拨出绝唱。
天亮的时候,我还在他怀里,接近中午他才离开了我。临走前他说:“无论谁来,都不见,直到我回。”
我沙哑着应了。
他离开后,包延椿来看我。他把脉后居然道:“王爷还算手下留情。休养一天即可。”
我有气也无力,就知道他把那日憋的气全出完了。
如包延椿所料,我卧床一日后便恢复了。但小翠和阿根还是担忧,不放我出院子。我惟有哀叹,这是双重软禁了。
第三日司马家遣人邀我,我犹豫片刻还是婉拒了与母亲相见,只请水姐夫妇过去一聚。
第四日我终于出了院子,徘徊花间独赏夏园,可惜夏花却不如他灿烂。玉笛他没有带走,而在我手中只能呜吧。莫名想到后宫怨,那是思念不可复加还是度日如年?
接连的孤枕难眠,第五日我直睡到日上竿头,被杂乱的声响吵醒。屋外阿根大声喊道:“王妃尚在病中,不便见人,陛下请回!”一个不知是宦官还是侍卫厉声道:“陛下亲来探望,还不让开?”
我一惊,李易竟找上门来。小翠在床边低声问:“要不要赶他们走?”
我披了件衣裳,道:“李易还不至于害我,你不可轻举妄动。让阿根放他进来吧!”
小翠应声,片刻后吵声消失,李易静悄悄地出现在门前。我依在床上道:“恕我无法起身相迎。”
“孤想与迪王妃单独说上几句。”李易沉声道。
我对小翠和阿根点头。李易步入,房门被他的手下带上。
我观李易面色,似比昔日更具王者之气,也更多一份琢磨不透。
“陛下想说什么?”
李易不答,步步逼近。我深吸一口气。
“请陛下止步。”
“我们何尝如此生疏了?”李易径自走到我床前,我皱眉。
“……”
他坐我床边,凝视我道,“卿难道忘了往日种种?卿从不忌讳易的身份。”
“今时不同往日,陛下!”
“唤我李易!”
“福儿不敢!”
李易忽然提高一度声音道:“你有何不敢?还有什么是你不敢的?”
我垂首,反思往日的确对他不敬。
“我自问对卿毫无愧疚,可卿是如何对我?卿为拒我之请要我殿上求婚,我做了;卿又借病屡次不见,我忍了;甚至卿的景北之局,我都密谋暗划,卿难道以为仅凭一枚帅印六弟就可挥军横江,破杀楼氏郡吗?”
我呼吸一窒。
“可卿最后却嫁了六弟……”李易黯然道,“我无六弟的绝世容颜,也做不到只娶卿一人,可我对卿之心从来都没有改变。卿是这世上唯一无视我权位的女子,亦是我唯一入心的女子。”
我叹道:“是我负你。”
李易眼中闪出痛苦,“如今卿已成为迪王妃,我与卿再无可能,卿是否能成全我一事?”
我摇头道:“我身心已全付菲,还能成全你何事?”
下一刻李易忽然抱住我,我张口欲呼,却被他点了要**,接着他按住我的头,唇舌便被他入侵。近乎疯狂的亲吻,掠夺我口中所有。从贝齿到牙根,自舌尖到喉底,每一处他都不放过。我无法挣扎,只觉异物入喉难受之极。待他退出,一道银丝悬连双唇,我才惊觉吞了他唾液。
他满面羞愧地为我擦去嘴边银丝,低声道:“只是一吻你都不肯。”我定定地凝望他,起伏的胸腔除了难受还是难受。换到从前又如何?有些事早已注定,当他抓起我的手印上一吻之时,我便知道与他今生无缘。即便长久相处,或许会被他打动,可那是截然不同的。那日前往香山陀罗寺,当我不设防备地从李菲怀中醒来,我已确定自己若会喜欢一个男子,那便是李菲,只有李菲。我的身体先一步我的心选择了李菲。所以,当回程他一言不发,看我一眼后关上车门,我遍体的凉意。
**道解开,我干呕起来,可怎么呕也吐不出,而口腔内全是李易的气息。他愤怒地问:“在你心中我就如此不堪?你心底就一丝都没有我吗?”

“出去!”我喘着粗气道。
他起身,语气已转冷:“卿太令孤失望了。”
“出去!”我再次重复。
“呵呵……”他忽然笑了几声,“我对你情根深埋,听闻你抱恙特来探望。一见果然又如当年,还在装病。我别无所求,一吻了却旧日情分。迪王妃,以后不要随便入宫,别再搞出什么事儿,别再让孤见到你!”
我只觉胸口一堵,他原是想与我彻底了断情愫,可我们都没有处理好。他太激动而我违背不了自己的身心。昨日宽厚的太子不在,面前已是怀恨的君王。他走到门前,我叹:“就当你我从未相识,陛下请宽待迪王,他是你六弟。”
李易顿了顿身形,拂袖而去。
李易走后,我软倒床上,苦笑着想,李菲果然有先见之明,叫我别出府去,可我不出去,这燮国国土哪有李易不能入的地儿?李菲也没有说错,这是我自个招惹的。当年凭着一腔热气帮了李易,却叫他至今难忘,而情动非他,换了别的男子也一样怅然,何况今日高高在上的燮王?那一吻已完全试探出我无心无情于他,他非礼于我我也冒犯于他。可我不愿与他虚与委蛇,我不想欺骗他。
小翠与阿根进来问我究竟,我勉强道“无事”。今儿李易定是吃准水姐与伍厨未归,才大驾迪王府。王府侍卫再多也要给他让路,以二小的资历是挡不下的。
我使人速速召回水姐夫妇,母亲放心不下,竟一起过来了。
扑入母亲怀中,我没有哭泣亦没有流泪,只是深深的伤感。李易曾是那么宽容我那么珍视我,而我却只能伤他的情,一次又一次。一颗心全部交给了一人,再容不下旁人。
母亲轻轻拍打我的肩背,柔声问:“怎么了?”
我低低道:“思念,是无形的枷锁,只将人越锁越深。”
母亲无语,默默陪我直到夜色降临。这一夜,我与母亲同眠,异常安静很快入睡。
***
李菲走后的第六日,我终于得知母亲的心事。支开旁人后,母亲告诉我一个名字,司马秋荻,然后便凝望我等我答她。其实我也隐隐感知母亲中意的必是司马父子其中之一,只是不想还真是司马橘子。我再次追悔千不该万不该招惹司马秋荻,招惹司马秋荻的结果竟引出一段这样的忘年恋,二人的性情接近爱好一致就是年岁相差太大……我的后爹比我大二岁?
想到这里,我“啪”一声扑在床上。母亲幽幽道:“我犹豫了很久,果然还是这样……”
我抱住枕头恨恨道:“我不叫他爹的!”
母亲转忧为喜。
“可恶的李菲明知道也不告诉我!”
母亲却婉言说了段往事。原来她一到燮国,李菲便找上门来指名司马秋荻来见。那日母亲还不知二人说了什么,说完后就见李菲神清气爽地走了,而司马秋荻面红耳赤。第二次李菲约母亲赏玩荣光湖,母亲应约而去,不想在李菲的刻意安排下,听到了司马秋荻的真情。当时母亲的震撼难以言表,而司马秋荻见到舱后出现的母亲亦是神魂不在。之后的一段时间,母亲避司马秋荻,司马秋荻也无颜见母亲,李菲便使人帮衬司马秋荻,让这只橘子真正转变成司马家族不可缺少的一员。而母亲一日日对着缺乏才艺的司马静松,也终于想明白司马秋荻之情……
我牙咬得痒痒,天下竟有自找小后爹出卖丈母娘的女婿?李菲的脑筋果然与众不同!
“自此娘也了解了迪王对福儿的情意。”母亲含笑道,“难怪只有迪王能将福儿装扮成各色样貌的美人。”
“娘……”
“福儿啊,其实你很早就动心了,不然那日我们分明已经离开,你为何还要回去再看一眼?你收了他的指甲一直带在身边,只是不愿承认罢了……接受迪王那样的人,确实需要极大的勇气。难为迪王几次三番不远千里地寻你,娘一直看在眼里,担心你因为景国的事儿,最后与迪王错过,好在你还是做到了。看到那日一身红衣的你们,娘终于心安了。说起来福儿你还真有福气,迪王的人已是万中无一,而他对你的情意更是难得。还有什么比二情相悦的人长相厮守更美好的事?”
我羞羞地抱着枕头。
“早些生个世子吧!”母亲温和地微笑。
“不要!”我忽然醒悟,母亲转了话题,先前明明在说司马秋荻的,这会却说到我头上了。但看着母亲绽放的笑容,算了,回头再收拾司马秋荻去!
***
母亲走后不日,我收到了来自景国誉帝的书信。景申茂通过景永纹转交我手。我没有拆阅,当着景永纹的面烧毁。那日“惠福”的死真正断了我们的父女之情。废了武功的景戍晟行刺于他,他若肯拼着小伤救下“惠福”也就罢了,可他没有。他全身而退,景公主自然回不去了。他日无论景国变故,都再与我无关,我的身份是燮国迪王王妃。我力微薄,即便我很强大也无法挽回景国日渐衰败的颓势。我曾努力过,但我很失望在决战之前被他召回京城。若他心中他自身的安危高于一切,那我何必又一次次为他卖命?
景永纹见我焚信并不惊讶,她同样也以后半生的命运清醒的了解自己的生父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她关注的是我。那日太妃殿里,她听到了李菲亲口吐露的一些往事,当时惊骇愤恨,回去后却思量了良久。我没有她尊贵,也没有她天生丽质,除了有些小聪明并无一处胜过她,但为何李菲看上的是我。我告诉她答案,那是奇迹。
我不想伤她心,她第一次见李菲就错了一件事,她说得太多了!而她第一次见李菲就早无机会,因为当时的李菲心里已经有了我。
这次景永纹没有哭泣,她以景国第一公主的气势,冷冷道:“既然如此,那请迪王妃不要再迷惑燮王。”
我淡淡道:“我从来没有。”
景永纹冰冷地说:“燮王梦中唤的名字都是你,你好自为之。”
我默然。
离开前她幽怨地道:“母后曾对不起你母女,现在债都算到了我头上。我不想恨你,你既转赠我笛子,就不是个小量的人。我只怨我为何出身皇氏,为何姓景?”
我目送她孤寂离去,早年对誉王妃的恨意淡然。景永纹从未对不起我,我却间接毁了她的一生。
***
半月之后李菲终于返回。早得了消息的我在院中等了半日,终于迎回满身风尘的他。白衣已成淡灰,长发沾染尘色,面带倦意眼眸却依然粲然。
“我回来了。”
我无言轻轻抱住他,被他紧紧搂住。
亲自服侍他沐浴更衣,一个半时辰后我被他裹在衣袍中抱了出来。二截小腿裸露在外,春色令在外等候的侍女们垂首。满足的王爷神色仍然清冽,冷静的他送我回房后去了书房,稍后就冰冷地出现在我床畔。
“他见了你?”
我点头。
“都说了什么?”
我道:“说完了。”
他盯看我许久,我平静回望。最后他道:“我们离开王都去我的封地。”
我再次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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