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大哥的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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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大哥的婚事
大哥就是那个学理发的人。父亲让他学这门手艺的理由非常简单:一是这门手艺需要的本钱最低;二是这门手艺几乎纯利润,能赚钱。我住在新租来的木楼时,大哥已经学徒期满,正好可以独立开店了。父亲就是这样精打细算的人,他租用这座略微宽敞的木楼的真实原因也许就在此了。
能够独立赚钱的大哥就这样和我父亲共开了这一间店。大哥的生意无疑更重要,因此他占据了外头的一半;父亲的缝纫机自然只能往里站了。说到底,这也是父亲乐意做的。父亲这么热心把大哥推向前台是出于培养儿子的殷切期望,当然,也不否认他依赖儿子的潜在念头。在他看来,大儿子已经是会赚钱的摇钱树了,他一天能够赚上多少钱,这是他急切需要知道的。这点很快就得到了印证,因为他准确地算出了大哥每天理发的平均人数,并预计了大哥每月应上缴的钱款。
父亲总是在适当的时候旁敲侧击地试探大哥,暗示他要交上足量的钱。凭心而论,父亲是好心的,因为年轻人一有钱就免不了大手大脚的毛病,而父亲则有足够的坚忍不动儿子一分血汗钱。据说,这些钱都被他一分不少地保管着,到儿子结婚的那一天就会还给他。大哥自然不能多说什么,因为父亲的话总是至情至理的,更何况,还常常得到了旁人与邻居的检验。这些谈话往往是大哥在场的时候说的,也大都免不了大人们互诉衷肠,共商儿女要孝顺的大道理时说的,因此一切是如此顺理成章,就仿佛精心谋划的一般。最后,照例是来访的客人对大哥的劝导,以及父亲余意未尽的感叹。
这样的“政治课”上多了,大哥便成了懂事的大哥,每月结算除了留下一些零花钱,别的便如数交给父亲“保管”。钱在父亲的箱子里多了起来,父亲便又急匆匆地筹划着一项更为宏伟的蓝图。这个蓝图无疑激荡着他,因为他已经和来访的不同客人谈论着儿子的年龄与属相了。这样的时刻,他和客人的谈话便少了感叹,而多了一份想像的喜悦。
也许,这份喜悦与初为人父的那种感受有某种相通之处,都有某种程度上的自豪与满足。这段时光的父亲显得容光焕发,特别是当媒人把某个年轻女孩带到店里来的时候,我简直不知道父亲在忙什么。仿佛店里发生了什么事,但你又看不出来,也没有风声,只看到父亲和大哥都煞有介事。
有一次,正是小镇上赶集的日子,我中午放学回来,便发现气氛有点反常。菜已经做好了,有酒有肉,摆满了一桌。还有许多吃剩的茶点,放在一边诱惑我。要知道,平时是绝对没有这种待遇的,除了咸菜就是一些少油的蔬菜。少油的蔬菜只能靠煮,因而总是发黄与难吃。这下好了,连蔬菜也有充足的油,是炒熟的,青翠得诱人。客人已经入席,他们彬彬有礼的样子让我觉得有点虚伪。我们兄弟几个也盛了饭在桌旁吃,我们没有入席,这是我家的规矩,也是显示我们有教养的一项重要内容。
虽然桌上丰盛的饭菜相当诱人,特别是肉,令我们兄弟吃饭的速度放慢了许多,然而,我们还是感到了某种程度的满足。因为客人也喜欢对小孩表示某种好感与亲近,这种亲近通过夹肉给我们得到了体现。我们为了表示对客人的礼待的好感,我们谦让着说不要,然后客人便会夸我们老实。于是,我们也就只好在这老实的名分下加快把饭吃完,然后下楼去。
客人是一个稍微有些胖的女孩,还有女孩的父母亲,另外一个便是媒人。媒人是个木匠,男的,他曾在我家做过活。媒人撮合成一桩婚事,报酬是不少的,正是因此,那个年头谁都可能是媒人。
对话在寒暄中进行,大家都在小心翼翼试探着,劝菜的客套话不绝于耳。这种谈话给双方都带来了压力。女孩首先客气地表示吃饱了,叫别人慢慢吃,然后,她便从尴尬中退了出来。女孩脸上泛着红晕,青春的光彩漾动着。她不苟言笑,但这种靓丽填补了一切,人们都以为这就是一种美德。
女孩没过多久就成了我的大嫂,婚事是在老家举办的。小镇上许多有头有脸的人物成了这次宴会的座上宾,过了多年,他们依然清晰地记得当时赴宴的情景。老家的村庄是个美丽的小山沟,人不多,但相当整洁与可爱。走进这个山坳就会有一种出奇的宁静,这种宁静伴着各种美妙的感受油然而生。乡间小路很平整,小溪流淌路旁,稻谷飘香,清风送爽。

那天,小小的土路散满了人,三五成群地移动在蜿蜒的小径上。青山,绿水,稻田,这一切都沐浴在和风煦日中。我和学校的老师们走在一起,老师们合伙送了一个刻上“花好月圆”字样与姓名的锦盒。一个老师提着漂亮的锦盒,剩下的人便不停地问我家里的情况。第一次跟老师们走在一起令我感到很拘束很别扭,但也很自豪。脸上有点发烧,看他们走得悠悠的,而我却很不自在,心中便责怪自己不争气。
野菊花开满了,铺在路旁,和稻谷一样金黄的阳光洒在我们身上。我们在漫步,我们漫步在赴宴的乡间小路上。乡间的婚礼在山的那一头举行,我们走在山的这一边,走在村寨通往小镇的土路上<负趺挥谐担伺级鱿值囊涣搅尽岸A辶濉弊飨斓淖孕谐低猓颐亲叩檬嫣棺栽凇?br/。
没有多余的声响,时不时几声鸟鸣从幽深的山林里传来。走过大树遮蔽的村尾,鞭炮声便昭示着乡间婚礼的喜庆气氛。于是,我们便走快了。
一到老家门口,我便解放了,感到了如释重负的意味。老师们已经入席,我则到了厨房。厨房里有许多人忙碌着,看着就热闹。
新娘已经娶过来,她是昨夜先期到达的。今天,她已耳目一新,只等给客人倒酒。洞房围满了女人,她们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笑声阵阵。女人是最多事的,因为她们肚量小。嫁妆已经足够多了,而且已有两床厚厚的被子,但大嫂的娘家人还说太少,认为至少要四床。于是,话很快传到我父亲耳中,我父亲便多了一脸严峻,像是憋了一口气。
果然,一等客人散尽,父亲便围绕这句话愤愤不平地指责亲家的不是,本来就因为借了一**债的坏心情这时爆发了出来。这似乎是避免不了的,仿佛沿用了几千年的恶习,双方都要挑剔,然后是双方都不免有些不满。谁都说不清这到底为什么,总之,这有点类似于一次不成功的交易。
还在当初讨价还价定婚的日子,这危机实际上就已潜伏了下来。女方开价,男方还价,太高太低都会引起不快。至于最终达成的和解,实际上也只是代表当时的无奈,一到后来,就不免有些后悔。这就跟交易场上的拍卖一样,一时激动出了那个价,可事后就不免有些遗憾。
事情最终还是要过去,亲家终归是亲家,但至今为止,我很少看到亲家来往频繁的景象。特别是男孩的父母,几乎是不去女方的父母家的。也许,当初那种讨价还价的心态还是折磨了他们,毕竟,很多人在那种场合都会说出许多愤激的话。
女孩最终住在了我家,开始几天,她几乎没什么话,仿佛不习惯。大哥陪着她,很难说他们之间的话会超过她和我们说的话。他们总是睡得很迟,至少,在农村是迟的。每天早饭的时间,母亲便要喊大哥起来吃饭,而父亲便在一旁嘀咕着什么,大概是不满儿子儿媳妇的做派。
然而,他们还是有点我行我素,对于先结婚后恋爱的大哥来说,这就是他最幸福的享乐时光了。有什么会比爱情更能给人力量呢?很明显,大哥已经不再是那个唯唯诺诺的大哥了。
大哥的钱开始不再上缴了,做父亲的便更有理由生气,因为欠的钱是父亲出面借的,自然也就要父亲还。于是,父亲有了更多的教训与指责,有时甚至不要通过中介,而直接骂起大哥来。特别是大哥睡到很迟,才起来开店门的时候,父亲的教训便铺天盖地而来,从东到西,从南到北地把大哥梳理一遍。有的并不明确,他便指桑骂槐,这反而更不中听,给人不留情面的尴尬。
大概是从小就习惯于这种来头的斥责,大哥是不会顶嘴的。宛如处在热恋中的人一样,面对再大的危险与压力都能坦然无惧。大哥的性情因为爱情的滋养变得如此温顺,这至今依然是个奇迹。
大哥结婚时才二十岁,按道理是不可能的。然而,计划生育在这边陲小镇还没有达到深入人心的境地,而且政策的施行确实也需要一段较长的时间。记得,一大批像母亲一样年纪的人已经令医院的手术师忙得昏天暗地了,谁还有心思顾及这些刚结婚的年轻人?
就这样,大哥的早婚又变成了历史,是那种名正言顺的历史。在政策深入人心之时,大哥已经拥有了四个小孩,而这又都是不违背政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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